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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天醒来,我看到宿舍里的人还在酣睡,想了想,今天是周六,不用上课。

昨晚的酒劲儿还没有下去,我躺在床上努力回想昨天晚上的事,老歪读诗,叫出租车,这些都记得,怎么回来的就有点记不清楚了。

我拍了拍临铺的人,他睁开惺忪的双眼茫然地看着我,我问他:“昨天晚上咱没干什么事儿吧?”

“没有啊,都喝多了,就回来了。”

听到他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点着一根烟,半睡半醒地抽起来。

太阳已经升的很高了,不知道这一觉睡了多久,我从枕头底下拿出BP机来看时间,发现有一条传呼,是老歪打的,时间是昨天晚上十一点半,电话号码是他家的,估计是昨天晚上结束之后糊里糊涂跑回家了,烧得睡不着,胡乱给我打的传呼,过几天要是问他的话,他一准儿不记得。我又想起昨晚他叫出租车的事儿,人喝多了还真有意思。

行了,回家就好。我看看表,上午九点十分,时间还早,我掐灭烟,又沉沉睡去了。

周末一晃过去了,但是直到周一中午,我也没见到老歪,往常周日返校之后他都会来找我的,奇怪了。

晚上下了课,我去老歪宿舍找他,他没在,宿舍里的人说,一整天都没见到他。

去了哪呢?我隐约有些担心。

在忐忑中睡了一晚上,天一亮,我就去找陈先生,希望他知道老歪的下落。但是一见到陈先生,他却反问我有没有看到老歪,我说我也正找他呢。陈先生说,这孩子怎么回事儿?不行你中午去趟他家看看吧,别出了事儿。

我也正有此意,但我已经等不到中午了,道别了陈先生,就直接往他家去了。

一路上我都在想老歪有可能去哪里,跟他爸爸挖煤去了?那也应该说一声啊。和孟亚菲私奔了?不至于啊。都不靠谱,最有可能的就是喝多了住院去了,唉,别想了,见到他自然就知道了。

到了他家,却失望地发现大门紧锁。墙太高,爬不上去,只好顺着门缝往里瞄,一切正常,没有什么异样。我不甘心就这么走掉,于是坐在他家门口等,可是一直坐到中午,连个人影也没见到。

我开始不安起来,这种人间蒸发式的消失让我感觉很难受。

操你妈的老歪,你去了哪倒是说一句啊,哪怕是死了也好,我就不担心了。我从心里咒骂着他。或许孟亚菲知道点儿什么,可是我压根儿就不知道怎么联系那个女人。我后悔周六上午看到那个传呼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给他回个电话。

无奈之下,我只好又回到了学校。没有办法,看来只能等他自己出现了。

陈先生听到这个消息,开始着急了,原本他也以为是一贯调皮的老歪惯常的逃课,现在已经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学生在校期间莫名其妙地消失,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责任谁也担待不起。

陈先生不敢怠慢,马上把这个情况上报给了学校,于是,我和陈先生、小强、谢顶聚首了。谢顶询问我近期老歪的动向,我把那天晚上喝酒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于是当晚所有在场人员都被叫了进来,塞了满满一屋子。

小强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想不到他的高才生们居然会和我这种人出去喝酒,还喝得大醉,但是此时也不好发作,只能憋着,以至于憋得脸色铁青。

“你好好想想,喝酒的时候他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谢顶一脸焦急。

异常举动?我又仔细回忆了一下我能想起来的所有细节。读情书,这应该是在赞誉下一时豪情大发的举动,算不上异常。至于叫出租车,当街撒尿,这都属于喝醉酒的举动,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唯一感觉不对的,就是他不断地强调我们两人的感情深厚,还有就是比平常稍显亢奋,豪迈了一些。

“没什么异常的,就是话多点儿,比较兴奋,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吧?”

谢顶皱着眉头,在烟雾缭绕中沉默着,嘴里反复说着:“再想想,再想想。”

“对了!”我忽然心里一震,“他好像说了一句如果他出了事儿,谁不管他我也得管他这样的话。”

我记得当时回答的是:你能出什么事儿啊?难道这是他给我的暗示?可是他能出什么事儿呢?这么胆小懦弱怕事的老歪。

“对对对,他是这么说过。”高才生们帮我确认。

“他平时是不是像你一样很冲动很喜欢和别人结仇,打架?”

谢顶急忙追问。

这话说的,什么叫像我一样。

“不啊,他脾气挺好,而且从来不惹事儿,见事儿躲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跟人结仇打架。”

“这学生虽然调皮,但不是那种刺头式的人,应该不太可能。”

陈先生在一旁说。

谢顶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沉默了许久,看来是没理出什么头绪,就让我们先回去了。

几天之后的一个下午,陈先生把我从教室里叫了出去,他一句缓慢、低沉而又简短的话,把我彻底震惊了:“老歪杀了人,被抓了。”

我盯着陈先生,半天说不出话来。

不可能,这是我的第一反应。杀人是个什么概念?老歪怎么可能杀人?他这个胆小、懦弱的小杂种,怎么可能杀人呢?

“不可能!”我冲着陈先生喷出来这三个字。

“情杀。”陈先生依旧是缓慢而又低沉的语调,“这是警方给的说法,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但他确实被抓了。”

情杀?孟亚菲?八万?我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是不是有一个女朋友?”

我没有理会陈先生,直接往学校外面跑去。

收发室的大爷拦在门口,“闪开!”我一把推开他,拉开了铁门。我一路狂奔往老歪家方向跑,我必须亲眼见到,否则打死我也不会相信老歪会干出来杀人这种事,快到他家我才发觉,打车的话要比这速度快得多。

我气喘吁吁地推开他家铁门,跑进屋子里,老歪的父母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到我进来,略微吃了一惊。

我站在他们面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们两人满脸的憔悴。

我终于见到了老歪挖煤的爹,没戴矿工帽,也没拿小铲子,而是个地道的老板相。

“怎么回事儿?”我语调平静地问。

老歪的妈妈叹了口气,眼泪不住地往下掉,他的煤老板爹低着头,一声不吭。

“说啊!到底怎么回事儿?”我几乎咆哮起来,身体因为过度的激动而颤抖不已。

老歪的妈妈抹了抹眼泪,简单跟我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那天晚上喝完酒之后,老歪找到八万寻仇,两人发生了打斗,在打斗过程中,老歪连捅了八万四刀,导致八万当场死亡,第二天上午就被抓了。

他平白无故怎么就寻仇去了?他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起过这些事?他哪来的刀?我把这些问题一股脑地抛给老歪的父母,他们只是低着头,不再说话。

我又想起那天晚上老歪打给我的传呼,用的是家里的电话,说明那时候已经出事了,而我就那么摁掉了,老歪!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他,以及能不能再见到他,那个和我一起逃课,喝酒、打游戏机、偷试卷、看毛片的老歪。

这一刻,极度的沮丧充斥着我的内心。

1999年的最后一天,老歪被判处无期徒刑。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已经不那么情绪失控了,一脸茫然地坐在那里,把陈先生撂在一边不知所措。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叹口气走开了。

我想起老歪跟我说过的关于人类灭亡的大预言,人类没有灭亡,老歪自己灭亡了。他送我的BP机还别在我腰里,可能永远也不会再响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平静,我以为我会抓狂地摁住身边的人狂打一顿来发泄,可是没有,连克制都不需要。

我只是觉得心里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缺,说不清楚的异样感觉。

老歪突如其来的爆发让所有的人始料不及,也猜不透原因。

我想去监狱看看他,我觉得他一定会告诉我发生了什么,虽然我知道了原因也帮不了他什么。但是,老歪托他妈妈带出来话,说他现在不想见任何人。

这天晚上,全世界的人都在情绪激动地准备迎接新世纪,电视里、广播里、报纸上到处都在鼓吹着自己作为一个活人的自豪,为自己披上跨世纪的外衣;很多人傻了吧唧地拿根木棍站在大钟面前,准备迎接零点时刻,仿佛自己就是开启世纪大门的圣人;

淫男荡女们在抓紧最后的时间演练着毛片儿里的镜头,希望能在明年生一个世纪宝宝,千载一逢的机会,不能就这么错失了。

明天就是二十一世纪了,我莫名其妙地成了跨世纪的新一代,一个世纪,就这么被我们跨过去了,在外面的也好,在监狱里的也好。

我望着窗外大片大片的灯光,恍若隔世。

我觉得自己厌倦了一切,有时候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睡觉,有时候蹲在马路边抽烟,有时候在游戏厅里流连,有时候坐在教室里发呆,可是抵挡不住地烦躁。

东子,老歪,我身边的人就这么一个一个离开了我,像是一个个支离破碎的梦。我觉得特别没劲。

小强还是来找我复仇了,他当然不会对我带一大帮高才生出去喝酒的事置之不理,对于他这种把清除我当做毕生追求的人来说,任何一个可能的突破口他都不会放过。

“草鱼,我看你是下决心把我这个班弄垮吧?”

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我根本就不想理他,他始终像个小丑一样上蹿下跳,为了那点儿无足轻重的小事不断挑衅。我觉得这种人活着真是悲哀,我应该给他一个怜悯的眼神。

“沉默,沉默代表什么?你以为你不说话就能免责?我对你怎么样你应该很清楚,全校没任何一个班敢要你,我接收了你,本以为你会懂得感恩,知耻而后勇,结果……我算是知道什么叫烂泥糊不上墙了。”

我还是不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实在不知道他有什么恩值得我感,他还挺好意思,这么把自己当人看。

“我给你数数你自从来了这个班都干了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