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政治中国农民打工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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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为有源头活水来(1)

走进民工大县。

四川省仁寿县,是当地闻名的“民工大县”,全县有160万人口,常年在外打工的有33.18万人,占全县人口的1/5,占青壮劳动力的一多半。

在2004年的元月10日,也就是春节前夕,四川新闻媒体的侯大伟、江毅两位记者来到这个县,调查民工外出和他们的家庭情况。

让我们来看一看他们的所见所闻:方加镇是仁寿县出外民工人数最多的乡镇之一,全镇1.2万农业劳动力人口中有8000人常年在外务工。斑竹村又是方加镇外出务工人数较多的村社之一。据斑竹村文书刘茂成的介绍,全村有300多人在外务工,占了村里劳动力人数的一半。该村的收入中几乎有一半来自于外务工,可以说是一个典型的民工村。

下午两点左右,记者沿着一条两米宽的水泥道进入这个“民工村”,尽管年关将至,但在这里丝毫看不出农村腊月杀猪宰羊置办年货的迎新年景象。一些人家大门紧闭,偶有些敞开大门的农家院落里,只有些小孩在游戏,如果没有这些小孩子的吵闹,这里真是一片寂静。在村子里碰到几个成年人,也多是一些妇女和老人,他们坐在自己家院门口的石头上和邻居聊天。村子的前后就是大片大片的农田,农田里也看不到什么人。

刘茂成:村子里的人大多都出去务工去了,留下的只是些小孩老人。这些外出务工的人如果要回家过年的话,可能要到腊月29号左右才能陆续回来。如果回来太早了,邻居们会觉得你在外边混得不怎么样。

刘茂成:有时也觉得挺孤独的,大家都外出务工赚钱去了,我在家里一个人,喝酒、打麻将都难。赵学明(仁寿县方加镇副书记):过去,腊月正是农村最热闹的时候,家家都风风火火地置办年货,县上的戏班子也轮番地在各个村演出。现在大家都想在外多赚些钱,直到临近春节才回来,有的甚至几年都不回来过春节。

赵学明:方加镇2003年农业收入只有2885万元,而当年外出劳务收入却高达1454万元。

记者在刘茂成家中见到他时,他穿的是一套灰色西装,锃亮的皮鞋。他的住宅是一栋两层小楼,紧挨着水泥路村道:家中的电器虽然不是高档货,但也是一应俱全。

刘茂成是因为身兼公务所以成为留在村子里不多的成年男子之一,大多数朋友和年轻的邻居都在外务工。他的妻子一直在广州一家纺织厂务工,他对记者说,不出去打工就靠着一亩三分地一辈子也别想熬成现在这个样子。

在刘茂成的村子里,比他的生活条件好的家庭有很多。记者看到这个村子里像这样的两层小楼房不少,而且一户比一户漂亮。有的房前甚至还有一个精致的小花园。

尽管“民工经济”给当地的经济发展带来巨大的促进作用,不少地方政府官员也都能够清楚地看到这一点,但是如何进一步培育壮大“民工经济”规模、提升“民工经济”水平的层次,还没有成为一些地方政府官员深入思考的问题。在“民工大县”仁寿县采访期间,记者甚至经常碰到对“本辖区”的“民工经济”一问三不知的基层干部。记者到仁寿县的时候是周末,记者没有和当地相关部门联系就直接来到龙正镇上,在一位当地人引领下先来到镇政府。在镇政府大院里,碰到一位手提黑色公文包的中年男子。引记者来的当地人悄悄告诉说:他就是镇长。

于是记者就直接上前去出示相关证件说明情况,请他简单介绍一下龙正镇劳务输出的整体情况,下面是记者与他简短的对话:

记者:请问龙正镇总人口是多少?2003年外出务工人数是多少?

镇长:嗯……这要查一下具体的数据,龙正镇外出务工人数好像不多。记者:你们哪个村外出打工的人数稍多一些?

镇长:都差不多,嗯……好像都不太多。

记者:不多有多少?有具体的数据吗?

镇长:没有,你还是到别的镇子去看看吧!无奈之下,记者只好又来到仁寿县的方加镇。在方加镇采访,当地干部对情况基本都很熟悉,也都很愿意介绍情况,但总是不停地向记者诉说,不少农民外出打工,不愿意交各种税费,他们没有具体的办法来制裁这些没有交农村税费的外出务工农民。相反,对于如何进一步增加“民工经济”规模、提升“民工经济”水平和层次、帮助在外务工农民排难解纷问题却没有只字片语,除了说要加强对农民的培训外就没有什么实质内容了。

周涛琼(金堂县竹篙镇汤家村了队农民,在广州务工近10年):政府组织我们外出务工时加强培训是对的,但是培训的内容要实用,有针对性。1994年我刚出去务工的时候,县里有关部门对我们一起外出务工的人员进行了培训,但培训的内容竟然是“向左转、向右转”。

刘淑仙(仁寿县方加镇斑竹村农民,在上海一家木材厂打工):我们夫妻两个都在外面打工,两个孩子跟着爷爷奶奶。我们在外面最放不下的就是家里的孩子和老人,一旦他们生病或家中有什么事,我们就得想办法回来,否则没有人管。在外面找个工作很不容易,这样来来去去的不仅耽误时间,原来的工作也可能就被别人抢了。

余长清(仁寿县龙马镇农民,长年在深圳务工):今年3000元工资没拿到,2000年做装修的3万元工程款也没拿到。我心里很难受,辛辛苦苦做了一年,到头来却两手空空。真想跟欠我钱的人拼了,那可是我们的血汗钱啊。如果家乡政府部门能出面,完全有可能帮我追回一部分欠款。但家乡的“靠山”靠不住,很多干部拿劳务输出表功,没心思为我们服务。记者是在仁寿县龙马镇永红村的一座布满裂痕的土砖房前见到39岁的余长清的。他刚刚从深圳打工回来,快过年了,他身上还是一件沾满灰尘的夹克,眉头紧锁,嘴角紧闭。

余长清的弟弟余绪清就站在哥哥身后,他本来和哥哥一起在深圳做装修,三年前得了支气管扩张,吐血,做不了工,只能回家养病。三年来,为了治病,他不仅花光了以前打工的积蓄,还欠了1万多元的债。

记者问他,快过年了,家里年货准备好了吗?余绪清低着头不停地搓手,半晌才说:“家里只有两袋谷子,哪有什么年货?”当记者问他今后有什么打算,余绪清胸口起伏着,喉结抖动,仿佛有什么东西郁结在心中,半晌他才挤出一句:“算了,不说了,太寒酸了。”

传媒记者为我们勾勒出一幅“民工大县”在年关时节的风情画,当我们读到这幅画之后,有一种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齐涌上心头的感觉。那村中的新房、道路让我们愉悦,那年关的冷清让我们凄楚;大量青年壮丁的外出务工让人们充满了希望,那乡镇干部漫不经心的回答又让我们担忧……还有那荒芜的田野,快倒塌的旧房,讨不到工钱的心中酸苦,以及对老人孩子生老病死的顾虑。仿佛随着大量农民的外出,给这些村寨抛下了一大堆的难题,让人们思索,也让那些干部去关心并加以解决。但这些又如何能一下子解决得了呢?农民工的前瞻之忧和后顾之忧都同时存在着,只因为田地已不再能够养活他们及他们的子女,他们只好不顾一切地盲目外出,去到那陌生的城市之中,作生存的一搏。但是,他们的结果依然如他们在种植自己的田地,是在靠“天”吃饭。是拿到工资并保持着健康的身体衣锦回乡,还是“颗粒无收”地一筹莫展,抑或是带着治不好的职业伤害遗祸终生,就全靠他们的“运气”来决定了。而这种运气的背后,是政府对农民工问题的监管力度,以及打工者老板的道德良心。

民工大县的特殊景观。

当我采访湖南的民工大县,以及他们所在家乡的村寨时,发现比上面的描写要好一些,或者说好了许多。

同样,那里的村庄也被称之为“613899部队”,即儿童、妇女、老人主宰着村庄,惟独缺少了“五四”青年的力量。有不少村庄也是如此地荒芜,不少的家门都是铁锁长锁,但是,有两样的景象让我们看到了民工外出打工的烂漫。一是他们的打工形成了“气候”,在春节回家的时候,已经可以炫耀性地“夸富”了。其二是那些在外面挣了钱的民工们,已开始注意到家里的荒山野岭,并且准备“待从头收拾旧山河”了。

让我们先拍摄湖南省中的几个“夸富”的特写镜头。镜头之一,攸县“的哥”行天下:攸县是湖南省的一个边远小县,这个小县今天所以闻名天下,那是因为这个县外出打工的人大都开出租汽车,他们那浓重的乡音,他们的口头宣传的“广告”效应,不由得不让我们认识这个地方和这个地方的特色“品牌”。

镜头一:深圳市大望、皇岗、八卦岭等8个攸县的“的士”村。每天傍晚,正是白班、晚班出租司机换班的时候,上千辆“的士”齐聚“的士”村,场面蔚为壮观。有的是妻子送丈夫出车,有的是妈妈带着小孩等父亲收车。在嘈杂忙乱而亲情洋溢的场景里,响亮着的是外地人难以听懂的一种湖南方言--攸县话。镜头二:乌鲁木齐某小区街道。

这是一个独特的大排档,老板和食客都操攸县口音。米是攸县运来的,辣椒是有名的攸县皇椒,还有熏得微黄的攸县火焙鱼。如果是初来乍到,不经意间看到这里大排档的架势,再闻一下满大街飘溢的辣椒味,听着灌满耳朵的攸县话,你还以为是走在攸县县城的小街上呢。

攸县籍的出租司机可以说是遍天下,从中国东部的深圳、广州、厦门,到中原腹地郑州、焦作,从大西北的乌鲁木齐、东北的佳木斯,直到“世界屋脊”的拉萨。都活跃着攸县出租车司机的身影。(《攸县“的哥”行天下》《湖南日报》记者陶海音通讯员王万里邓超)。

攸县有人口76万,总劳动力39万,常年有13万人在外务工,占青壮年劳动力的1/3。

在这支劳务大军中,“的哥”大约有3.6万人,攸县外出打工者中每10个人中便有3个司机。在广东出租车行业中,攸县的“的哥”更是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深圳有8600多辆“的士”,其中5000多辆归攸县人所有;广州1.6万台“的士”,其中1/4强是攸县人在当老板。仅对广州而言,攸县“的哥”每年至少为广州出租行业贡献10个亿。

如果攸县的“的哥”按每年人均净赚5万元计算,每年就给全县带来了15亿元的纯收入。据攸县有关部门统计,这些收入的97%的资金回流到了攸县,其中至少有8亿多元在家乡投入了再生产,兴办大小企业3700多家,每年实现的国内生产总值占全县GDP的比重在40%以上。

历史与经济学家都知道这样一个现象,无论是移民还是外出打工者,都有“扎堆”现象,构成了他们自己的“小生态群落”,就像19世纪40年代上海开埠,苏北的扬州人去开理发店、澡堂,山东人去当巡警,广东人去做生意,各把持着一个行业一个场面。攸县的“的哥”也是这样起家的。

1988年,一个偶然的机会,38个攸县人被县劳动部门送到深圳市公交公司,开起了公交车。不到两年的时问,这些精明的攸县人就开起了自己的出租车,成为第一代攸县“的哥”。到现在,这几位“的哥”都成了百万富翁,其中六七个人的资产在千万元以上。这38条汉子就像是“晶种”、“酵母”,带起了第二代“的哥”,第三代“的哥”。就这样。一个人带一家,一家带一族,一族带一村,攸县的“的哥”像滚雪球似地壮大起来了。1998年,桃水镇桃水村还只有周书生一个人在深圳承租“的士”。在他的带领下,2002年底,该村已有400多人到了深圳,包租了300多台车。

2001年,广州有关部门出台了一项规定:凡是在广州各’计程车公司服务的司机都要考英语、历史、数理化,不合格者将被辞退。此举一出,最受震撼的是攸县司机,反应最快的却是攸县政府。攸县县政府认为,广州方面的这个决定,是为了保护广州本地“的士”司机就业,而对外地出租司机的一种歧视行为,是变相垄断不符合市场经济游戏规则的行为。通过多方协调、努力,最后问题得以解决。有政府撑腰的攸县“的哥”们在广东的街道上跑得更欢了。

攸县政府的支持,还表现在资金扶持上。10年前,在广州出租车行业大发展之初,攸县就统一了思想,出台了政策,鼓励全县的金融部门向信誉好的司机提供低息贷款,每个人20万元的贷款。10多年来,该县共投入铺底资金5.5个亿,帮助攸县“的哥”在全国各地包租“的士”。攸县“的哥”在供车时财大气粗,让许多广州、深圳、珠海等地的司机也自愧不如。《羊城晚报》记者在透析攸县“的哥”现象时曾这样写道:连并不富裕的攸县政府都能这样支持自己的司机,广州方面为什么不可以?

随着攸县“的哥”的越来越走俏,攸县县政府迅速采取措施,加大了驾驶员培训力度。2001年10月,随着原在长沙的平安驾校整体搬迁到攸县,小小的攸县县里已经有了平安、四平、天鹰、交通技校等4所驾校。这4所驾校以每年“生产”4000多名司机的速度,源源不断地为全国各地输送着攸县的“的哥”,为做强做大全国第一“的士”大县做出了贡献。

镜头之二,百台轿车回故里:2003年2月17日,快过春节的时候,湖南平江县委、平江县政府准备召开一个民营企业主代表的新年茶话会,内容当然是鼓励这些企业家在外面好好干,并且不忘记回家乡投资和创业等等的过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