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政治中国农民打工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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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打工仔的生存之搏(2)

记者扶着侯喜军登上这辆大客车时,发现过道上加了凳子,前面的机器盖子上也坐满了人,即便是这样,乘务员还在不断向缝隙中塞人。上车的时候记者发现,已经有20多个乘客无奈地站在了过道上。看到侯喜军手上缠着绷带,工作人员在人缝中给我们安排了两个“雅座”--门口的两个纸箱。记者数了一下,这辆车有座位54个,却差不多装了80人……

8日零时左右,客车终于开进了通辽市的一家小饭店,又冷又饿的记者这才和侯喜军吃上了一口热乎饭。又经过6个小时的颠簸,客车终于在凌晨6点到达终点站--内蒙古巴林左旗林东镇汽车站。由于开往侯喜军所住的小西川村的客车要到下午1点才发车,在买完车票后,记者和侯喜军找了一家旅店,想暖和一下被冻得麻木了的双脚。记者在旅店的床上躺了足足1个多小时,被冻的脚才恢复了知觉。

8日上午,记者在旅店的床上打盹时,依稀感觉到侯喜军辗转反侧。记者醒来的时候,侯喜军正坐在床上呆呆地抽着烟,“待一会儿换完药,兜里最多能剩下50多块钱,能给家里买点什么呢?”

8日上午10时30分,记者和侯喜军来到医院,为他换药的护士告诉记者。侯喜军的伤口已经化脓了,如果不尽快注射药,侯喜军的左手无名指有保不住的危险。无奈之下,侯喜军只好选择了最便宜的青霉素。

8日正好逢集,侯喜军用他所剩不多的钱在集市上买了一袋苹果、1斤牛肉、1斤羊肉,要让记者尝尝真正草原的风味。侯喜军说,每年年三十他都掌勺,去年过年时他给家里炒了不少菜。“今年不行了……”侯喜军看着伤手小声说。路过一家音像店时,侯喜军特地花7元钱给母亲挑了两盘最便宜的二人转VCD,“我妈可喜欢听二人转了!”喜军孩子般地笑起来。8日下午1点,侯喜军终于回到了老家--巴林左旗小西川村。但和每年不一样的是,他已经断了半截手指头。刚一进院子,喜军就伫立在去年8月16日地震中塌了的房子旁边,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爸,妈,我回来了。”进屋之前,喜军就兴冲冲地喊,但让记者出乎意料的是,喜军的父母和两个弟弟只是闷头吃着饭,一家人并没有对喜军的归来感到高兴,更没有人询问喜军的手是怎么回事。喜军叹了口气,尴尬地站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记者同喜军的母亲张云兰大娘说明了来意,张大娘默默地拿起喜军买回来的牛肉、羊肉,为我们准备晚饭。老人边烧火边对记者说:“去年6月,孩子他爹也不知怎么回事,一下子就得了脑血栓了,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8月16日地震,又把房子震塌了,现在家里一分钱也没有啊,连粮食都是向亲戚们借来的,就等着喜军挣点钱给他爹治病。可谁知道他又把手指头弄断了”。

吃完饭,一家人坐在炕上,开始商量着这个年怎么过,张云兰老人抹着眼泪对儿子说:“家里实在是没钱给你看病呀。大夫说,你爹的病再有700块钱就能治好,可咱家里实在是没钱。只能给你爹吃6元钱一瓶的脑复康维持着呀。你还是回长春,让厂子给你拿钱看病吧。”说到这里,喜军的老父亲侯健中开始抹眼泪,喜军也默默地流着眼泪,昏暗的灯光下,全家人一阵沉默……

侯喜军点起一支烟,开始向父母倾倒苦水:“我18岁到长春打工,都15年了,我一直在长春的各家砖瓦厂讨生活。这些年来,我在砖厂一直干码窑(把制好的毛坯码进砖窑)的活,我吃了多少苦?最遭罪的要算夏天了,闷热的砖窑能把我每一滴汗都榨出来。每天从窑里出来,我都跟从水缸里捞出来的一样。身上的汗出得多,哪天我不虚脱几次?没办法,只能让砖厂的大师傅往菜里多加一点盐,但放盐越多,喝的水越多,最多的时候,我们5个人一个下午就把盛满40公斤水的大桶喝空了。”

“是,我是没赚多少钱,但赚的再少,我都想办法寄点回家呀。我也想学点手艺,但是小学2年级的文化让我无从下手啊!前些年和我一起干活的兄弟们不少都改开车了。我听说跑长途车的几个兄弟已经在长春买下了楼房,小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好,但我这些年已经很少和他们联系了。这些兄弟家的门槛高了,已经不是当年和我一起在砖窑中挥汗如雨的穷哥们了。要是能把因为断指向工厂索赔的1.5万元钱要回来,我也去学开车,将来赚钱了也在长春买房子,接你老去享福呀!”说完,喜军泪流满面……

记者打量了一下这问简陋的屋子,一铺不大的小炕,他们全家5口人能挤下就不错了,无论如何也没有记者睡觉的地方了,侯喜军把记者安排到村东头的老张家住了一宿。记者投宿的老张家的户主张清大哥以贩卖毛驴为业,家庭比较富裕,谈起喜军一家,张大哥不住地摇头:“房子塌了,老爷子又有病,他们家太苦了。乡亲们看他们可怜,就这家一瓢米,那家一瓢面地帮他们,要是能帮上喜军的忙,你们可一定要帮啊!”1月9日一早,记者踏上了返回长春的汽车,张清大哥的话一直萦绕在耳边……假如能拿到一年的工资,假如能获得赔付,假如侯喜军能够改行开上大货车,他的家或许就能够少些忧愁和多些欢乐,这样,他父亲的病能治好了,侯喜军的手也能早日痊愈了。我们说,这个家或许只要100元钱就能过一个好年,有了700元钱就能医好他父亲的病,有了5000或1万元钱就能重新盖起新房,然而,他们什么都没有,或者不能说什么都没有,还有一斤牛和一斤羊肉,来过这个沉闷的年。贫穷的农民和贫穷的年关呀,我想稍有良心的包工头或老板,是不会去克扣农民工的活命钱,这不过是那些人送给坐台小姐的一次“小费”,者是豪赌一小时中输掉的一个“零头”。

肩负不了的沉重。

第3个故事:李建虎猝死陪护房。

“我弟弟李建虎是一名护工。连续24小时陪护已有3个月,上周他护理病人时突然死亡,年仅30岁!”李波这样告诉记者,护理公司至今不承认这是工作死亡,也不愿赔偿若干钱财。

很多人不相信,像这样一个虎生生的小伙子,怎么会一下子倒了下去呢?

李建虎的死亡地点是在病区,57床的病人和当时在场的护工告诉记者,2004年3月8日一早6点钟,李建虎推着病人去洗漱、上厕所,之后去打饭,等病人吃完饭,他去洗刷碗筷,回屋后坐在病床的一侧,伸手握住病人的手,为其肢体活动,刚动了两下,突然,他四肢猛烈地抽搐起来,一下子仰面躺倒在病床上,随后出溜到地面,全身蜷缩在一起。病人大声叫起来,同屋的护理员跑过来,

用手掐他的人中,但不管用,于是赶紧按呼唤铃。两名护士跑了进来,把他回缩的舌头拉出来,并掐他的人中。仍是没有反应。医生也赶了过来,开始对李建虎进行抢救,约40分钟后,因抢救无效死亡。李建虎在他工作的地方永久地告别了同事,告别了他还留在甘肃老家的妻子、5岁的孩子和老母亲。他的哥哥知道此事后放声痛哭,但至今还没敢告诉重病缠身的老母亲。

对于李建虎的死因,院方告诉其家属:猝死,目前死因不明。如果家属想要知道确切的原因,还须法医鉴定,这需要一笔费用。(《北京晚报》林靖/文)。有病人的家庭都会有深刻的体会,到医院去照料病人,是非常辛苦的事,如果只3、5天,还能撑得下去,时间再长,有兄弟姐妹的人家便要轮流换班了,不然,有谁能吃得消24小时连轴转呢?不仅白天要照料病人,晚上拉屎拉尿也得起来,再加上连睡的床铺都没有,用一张或两张凳子一搭,睡在病床的旁边--就是铁打的人也熬挺不住呀!

又要上班又要照顾病人的家庭便想出了请护工的办法,反正劳务市场来打工的人有的是,只要给钱,他们准会应聘。而且一般的人都认为,这是一桩轻松的活,比起那些在建筑工地干卖苦力的工人来,看护病人要松快得多了。谁知,这种看护病人的工作却是最熬扯人的活计。

护理工基本上是一天干24小时陪护。通常来说,一个护理工跟定一个病人,如果这个病人住一个月院,他就得陪护一个月;要是住几年,就得陪护几年。这个病人出院了,护理工就接着再接另外一个病人的陪护工作,长年都在熬身体,熬生命。

在某个医院里做护工的常女士告诉说,护工分两种:24小时陪护和12小时陪护。24小时陪护的护工只能寄希望于病人的症状轻,这样夜里可以睡一会觉,否则就整日整夜、不得休息。而12小时的护工因薪水较低,不少人都身兼两职,早上7时到晚上7时白班护理完一个病人,立即赶奔另一个病房,再做两个小时的陪护。更有甚者则要去再上12小时的夜班,护理另一个病人。如此一来,其实是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在医院里常能见到这样一情况:不少护工晚上没睡好,白天病人在练习站立的一个小时里,倚在病人的轮椅上打起了瞌睡。

一位病人的家属周先生说,他为岳父请了一个护工,没想到才陪护了半小时,那护工竟趴在桌上大睡起来,呼噜还打得忒响,吵得病人无法休息,只好将他辞退。这位常姓女陪护告诉他,她是刚给别人做完陪护来的,那人病重,无时无刻不需要照顾,她难得睡上一会儿。“护工长期超时工作,难免不出意外。”

李建虎是2003年11月才来到北京阜康诚陪患护理公司的,自从参加这项工作后,基本上是干24小时的陪护,想不到才干了3个多月的时间,就把命搭进去了。

李建虎的家人痛心地说,他们几次与这家护理公司交涉,护理公司终于同意出丧葬费及家属此次来京的交通费、住宿费,但对家属提出的抢救费、工作中死亡补偿、孩子抚养费等,护理公司表示“无能为力”。到记者发稿的时间止(2004年3月17日),李建虎死亡已经10天,他的尸体还存放在太平间里……

我们知道,如果李建虎的家属要想在护理公司获得应有的赔偿,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由于李建虎的死亡不同于建筑工地的硬砸伤,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双方还有得争论。再加上他没有参加工伤保险,要想从护理公司挖出钱来,是非常困难的,这些我们且不去说它。这里要说的是,像李建虎那样超越生命承受极限的工作,是干不持久的,迟早会把自己的生命搭进去。而他才30岁,家里还有母亲和妻儿等待他的抚养,但这一切都成了噩梦,成了他永远也不能完成的遗憾,他是带着这种遗憾到了阴曹地府里去报到的。

护理是一种服务性的商品,提高服务质量和服务人员无休止地延长工作时间,往往构成了反比,过于劳瘁会将健康的生命折断,比他陪护的病人的生命消失得还要快。这是事与愿违的不幸。我们想到,在这个行业里,还有许许多多像李建虎这样的护理工,他们从农村走向城市,为了多挣一些钱可以养家糊口,常常忽视了自己生命所能承担的分量,结果在重压下损折了。“出师未捷身先死”,没有挣到钱反而搭上了生命,实在是令人惋惜。

然而,总的来说,陪护工过劳猝死,毕竟还是罕见的现象,所以李建虎之死,才使我们感到突然。其实在中国,最高危的工作要算矿井下的工人了,我们经常会在报纸上电视上看到许多矿难事故。按照民工们的说法,“下井就是在玩命”!

第4个故事:下井等于在玩命。

黑龙江省鸡西集团穆棱公司百兴煤矿在2004年2月23日发生了一次瓦斯爆炸,当班37名矿工被埋在井下,到报道这个事件时止,已经有32人确认死亡。在这些死亡人员中,有的是外地来的农民工,有的是本地周边的居民和矿产企业的失业工人。

“百兴煤矿早晚得出事”,这是当地居民得出的结论:在居民区走访时,很多群众反映,百兴煤矿安全隐患严重,早晚得出事。可为了养家糊口,明知井下危险,也要“脑袋别在腰带上”去下井,过着“两块石头夹一块肉”的危险日子。

被埋在井下的矿工马义平的妻子高彩云说:“矿主只顾多出煤,不管矿工的安全。有几次,明明是井下瓦斯超标,可矿主不听安全员的意见,硬让矿工干满工时再上来。有一次生产时遇到市里来检查,矿主把巷道封上,让矿工们干完活从老井口出井。”

马义平一家有5个人曾经在井下工作,他74岁的老母亲鞠淑清哭着说她曾经劝过儿子多次,别下井,干点别的,每次下井,妈就提心吊胆。可马义平却告诉老人:“我也明知下井就是玩命,可不下井吃什么?”

百兴煤矿距离鸡西市区40多公里,是个典型的因矿而生的居民区。记者在走访时看到,数十沪居民区里,找不到一家食杂店,矿工家属大多赋闲在家。一名叫杨龚梅的妇女告诉记者:“百兴煤矿以前是国有煤矿,破产后!矿工全部失业在家了。想做点小买卖,可东西卖给谁呀?大家的日子都紧啊。想出去打工,可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分不开身啊。”

据鸡西市抢险救灾领导小组初步调查,百兴煤矿承包人看到近期煤炭市场行情看涨、高额利润驱使,以逃避检查和擅自开启安全锁等手段,盲目扩大生产,新开掘了部分煤层。

矿区居民向记者抱怨,由于百兴矿区乱开乱采,地面下沉严重,许多居民家的房墙出现裂缝,原来价值1万元左右的住房,现在卖不上1000元。

在王芳家,王芳指着姐姐家房墙上的裂缝告诉记者:“裂缝一年比一年大,真让人担心。”

居住在离矿口不到500米的刘长灌说,生活在这里真是遭罪。一到运煤出井时,窗户被震得嗡嗡响。井下采煤放炮时,整个房子都一震。

居民们反映,因煤矿开采破坏了这里的生活环境,一些居民曾联名写信去找矿主交涉。结果当着大家的面,矿主把信撕碎扔了,扬言“爱上哪儿告状就上哪儿”。

懵懂的民工们,在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走出了自己的农村,带着美好愿望,美好的梦想进入城市,或者是进了矿区,却想不到在短短的几个月中就遭到了生命的损折。像李建虎这样的民工,就是在迈出第一步,在城市“生存练习”中第一个回合中就败下阵来的分子,虽然这部分人数不多,却也在民工中占了相当的比例。这给了我们社会、给了民工们以警示--自身的生命价值本来就比再多的金钱都来得重要,何况这些人的生命之上还肩担着父母妻儿老小的生计和生命呢?

到城市里来打工,本来是为了寻生路而绝非是寻死路的。找工作的第一步路千万得走好啊,我的农民工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