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艺术哲学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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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艺术欣赏(2)

我们知道,艺术家创造艺术形象(或艺术意境)的过程是由“面”到“点”、由“多”到“一”的过程,他要尽量地把“面”压缩在“点”之中,把“多”集中在“一”之中,把无穷之意概括在有尽之言之中,从而能够做到以一当十,言有尽而意无穷。艺术形象(或艺术意境)就是蕴含着“十”的“一”,蕴含着“面”的“点”,藏着无穷之意的有尽之言。在欣赏活动中,观众和读者所直接看到、听到或读到的,是艺术形象的那“一”,那“点”,那有尽之言。要想真正欣赏这个艺术形象,欣赏者就必须做到由“一”见“多”,由“点”及“面”,由有尽之言领悟无穷之意,如果做不到,那欣赏就是失败的。实现由“一”见“多”的成功的艺术欣赏,靠什么?主要依靠欣赏者进行能动地、积极地体验和想象。当然,这里有一个前提,就是艺术家在创造艺术形象的时候,为欣赏者的体验和想象创造必要的条件,提供尽量多的可能性。虽然任何艺术家也不可能把“多”全部概括在“一”之中;把无穷之意全部收容在有尽之言之中,但是,优秀的艺术家,却是善于运用各种手段,尽量调动读者和观众的主观能动性,为欣赏者的想象活动创造广阔的天地,为欣赏者提供尽量多的由“一”见“多”、由“点”及“面”、由“有尽”把握“无穷”的条件和可能。一旦有了这些条件和可能,就要看欣赏者如何施展他的本领了。一个好的艺术欣赏者,总是善于调动自己的生活经验,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在艺术形象所给予的能够进行想象的可能和条件的导引之下,去感受、体验、领悟和理解艺术形象的丰富内涵,由“一”见“多”,由“点”及“面”,由有尽之言把握无穷之意。而且,欣赏者所见的那“多”、那“面”、那无穷之意,因其与创作家的各种差异,也就与创作家在创造艺术形象时由之进行概括的那“多”、那“面”、那无穷之意存在着很多不同。这样,欣赏者通过自己的体验和想象“再创造”出来的艺术形象,与原来作品中的艺术形象就可能有很多不同。正如鲁迅所说,“读者所推荐的人物却并不一定和作者所设想的相同”,“巴尔扎克的小胡须的清瘦老人,到了高尔基的头脑里,也许变成了粗蛮壮大的络腮胡子”,《红楼梦》里的林黛玉,民国人所想象的往往是“剪头发、穿印度衫,清瘦,寂寞的摩登女郎……但试去和三四十年前出版的《红楼梦图咏》之类里面的画像比一比罢,一定是截然两样的”。虽然不同的欣赏者会再创造出不同的艺术形象,如人们常说的,有一千个读者就会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但是无论怎样不同,仍然必须是哈姆雷特,而不是麦克白斯。欣赏者所再创造出来的艺术形象,当然也可能不如原来艺术家所创造的艺术形象那样丰富,但是,由于欣赏者的思想、立场、生活经验、看问题的角度等等的特殊性,也可能补原来艺术形象之不足,有新的发现,甚至领悟到比艺术家所提供的更多、更深刻、更广阔的东西。这就是所谓“被动中的主动,制约中的能动”,突破艺术形象的制约和限制的再创造、再评价。譬如,我们听聂耳的《大路歌》,我们不但直接听到那雄浑的、深沉的、宏阔的声音、节奏、旋律,而且由这直接的感觉出发,进一步领悟更多的东西。通过我们的体验和想象,我们会感受到一种推山倒海的巨大气魄和力量,一种无论什么也阻挡不住的前进运动;进而,我们还领悟到工人阶级创造世界的历史脚步的无穷威力。再如,我们读《红楼梦》,我们直接感受到封建社会末期一个日趋衰落的贵族大家庭的各种人物、各种生活、各种矛盾冲突;进而我们想到其他封建家庭也是这个样子;最后我们认识到封建社会的必然解体的趋向。而这些,甚至曹雪芹本人也未必充分认识和理解。

这里涉及到一个重要的艺术现象,即人们常说的“形象大于思想”,或者说作品的“客观思想大于主观思想”。这话的意思是说,艺术形象因为是像生活本身那样丰富地去反映生活,而且总是立体地、多面地、多向地反映生活,因此,虽然艺术家只从自己所感受到的那个角度来创造形象,而他所创造出来的艺术形象的这种多面性、多向性、立体性,却又比艺术家主观上对它的把握要丰富,或者说,艺术形象“客观”具有的“思想”,比艺术家原来的“主观思想”要丰富。这里所说的比艺术家“主观思想”还要大的“客观思想”,其实是艺术欣赏活动的产物,严格地说,这“客观思想”就是欣赏者“再创造”和“再评价”的思想。这种情况在欣赏古典作品时更容易发生。曹雪芹写《红楼梦》的本意是要“补天”的,但是今天的读者根据《红楼梦》本身所提供的艺术形象和一系列矛盾冲突的客观趋向,却得出了封建社会必然天塌地陷的结论。这就是“客观思想大于主观思想”。这就是欣赏者突破欣赏对象的制约和限定的一种表现。

欣赏者突破艺术形象的一些制约和限定,还表现在欣赏者总是能够利用自己的生活经验和想象力,特别是利用所谓“通感”,打破不同艺术门类之间的某些界限,获得对艺术品的全面欣赏效果。譬如,绘画和雕刻本是只能直接作用于人的视觉,但是当我们欣赏昆明筇竹寺五百罗汉塑像时,看到两个正在交谈的罗汉形象,那神情,那口形,那手势,使我们仿佛能够听到他们交谈的声音。许多好的绘画形象和雕塑形象,由于它们的创作者为我们提供了充分想象的条件和可能性,这就使得我们不但能够看到这些形象的形状、色彩、体积,而且仿佛听到他们的声音,感受到他们的体温以至血液的流动,还可以感觉他们的动作。文学形象,本来只是作家通过语言塑造的、在读者观念中形成的形象,但好的文学形象往往使你真切地感到他就立在你的面前,你可以用手指去碰碰他,你可以同他交谈,形犹在目,言犹在耳,产生类乎直接感受到的那种视觉和听觉效果。好的欣赏者必须善于通过自己的想象,从直接性进入间接性,譬如从造型艺术的直接性的视觉形象,进入间接的听觉形象,从音乐的直接性的听觉形象进入间接的视觉形象,等等。同时,欣赏者还必须从艺术形象的直接性的感性形式,进入间接性的理性内容。

总之,在我们欣赏任何一种艺术形象的时候,总是在艺术家所提供的欣赏条件的导引之下,举一反三、触类旁通,由此及彼、由表及里、由有限到无限、由现象到本质,逐步地、深入地把握艺术形象,获得全面的欣赏效果。

这就是欣赏对象与欣赏主体之间的辩证关系。艺术欣赏的过程,就是欣赏对象如何制约和导引欣赏主体,而欣赏主体又如何积极地、能动地接受和突破那种制约,对艺术形象进行再创造和再评价,从而达到欣赏对象与欣赏主体之间的辩证统一。

愉耳·悦目·赏心·怡神

就其本质而言,艺术欣赏活动也是主观对客观的一种全面的精神把握。不过,这里的主观是进行欣赏艺术的读者和观众;而客观,则是艺术创造的成果-一艺术作品。而且,这种全面的精神把握,当然也要符合一般的主观把握客观的精神活动规律,但又明显地表现出自己的特殊性,表现出特殊的心理活动过程和一系列特殊的心理活动规律。关于这种心理活动过程的特点和心理活动规律的特点,我们在上面的论述中也已约略涉及。下面我们再作一些具体的详细的说明。

艺术欣赏的心理活动过程,当与阅读科学或哲学著作的心理活动过程相比较的时候,就清楚地见出其特殊性。阅读科学或哲学著作,基本上是一种冷静的理智的认识和思维的过程。当然也不是绝对没有情感和意志活动,但是,在这个过程中,情感、意志的成分非常微弱,想象和具体的生动的感受,也不占什么重要地位。

艺术欣赏则不同,这是一种审美活动。在欣赏的心理活动过程中,感受、情感、意志、想象、理解,几乎都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而且,愉耳、悦目、赏心、怡神,逐步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