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忘不了的那些人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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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坐在汽车上看美国(11)

当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四尊巨大的美国总统雕像相继耸立在拉什莫尔山的时候,印第安人也要在离它不远的另一座山头,更高地耸立起他们的民族英雄疯马。原是总统山雕刻家迦曾·博格勒姆助手的科尔恰克·焦乌科夫斯基,应邀为印第安人承担了这一任务。一九三九年印第安拉科他部落(Lakota)首领亨利站着的熊(Henry Standing Bear)在写给科尔恰克·焦乌科夫斯基的邀请信中说:“印第安众酋长和我,希望白人知道我们红肤色的人也有伟大英雄。”印第安人怎样发现了科尔恰克·焦乌科夫斯基?原来,在一九三九年纽约世界博览会上,三十一岁的青年雕刻家科尔恰克·焦乌科夫斯基的作品《徘达威斯基:不朽之研究》(PADEREWSKI:Study of an Immortal)获大众投票第一名,为众人注目,也得到印第安人青睐。这位波兰裔美国雕刻家生于波士顿,一岁时就成了孤儿,在领养人家长大,从来没有受过正规的艺术、雕刻、建筑等方面的教育,完全靠自学成材。一九四七年,科尔恰克·焦乌科夫斯基来到黑山,开创了“疯马纪念中心”的巨大艺术事业,也构造了美国土着印第安人在新时代的巨大梦想。一九四八年六月三日,科尔恰克·焦乌科夫斯基与印第安拉科他部落首领亨利站着的熊一起参加了工程开幕典礼。

科尔恰克·焦乌科夫斯基所开创的是一项需要费时百年甚至更长时间的浩大工程。到目前为止,整个工作也才进行了一小部分。

我们到达“疯马纪念中心”时,阳光灿烂。远远的山头上已经显出疯马的侧面头像,他昂首向前,在蓝天下,“力拔山兮气盖世”。现在人们所看到的,仅仅是整座雕像的一小部分。我们所站的地方离疯马雕像大约还有一两公里,模模糊糊看见雕刻工地的高高山头上,有工作车在疯马头像下面移动,小得好似孩子的玩具汽车,旁边工作的人则如蚂蚁爬来爬去。雕刻工作正在紧张进行之中。

说来也巧,这位雕刻家的生日与疯马的忌日是同一天:九月六日。疯马在一八七七年九月六日被杀,他死后三十一年的同一天,即一九零八年九月六日,科尔恰克·焦乌科夫斯基诞生。按照中国人的说法,这是一种缘分。当一九四七年科尔恰克·焦乌科夫斯基着手这座巨雕时,他已近四十岁。他说:“我要用石头讲故事。”从此,他把全部心血都投入这项空前巨大的艺术事业,无怨无悔,兢兢业业,百折不挠。

科尔恰克·焦乌科夫斯基的工作,环境艰苦,困难重重。开始时,他自己抗木头,自己开机器。最初用原始的风钻进行工作,工具常坏,要到山下去修,往返一次,等于在五六十层楼的顶层和底层上上下下来回穿梭;后来有了推土机,科尔恰克·焦乌科夫斯基亲自驾驶。他把年轻的夫人带来,夫人一看这种状况,再也不想呆下去。但是他们最终还是把家搬了来,以雕刻工地为家。“疯马纪念中心”把他当年住的房子作为展品陈列出来,我们去看过。在不算大的房间里,摆了一架钢琴,桌子上放着他们全家十几口人的颜色已变得陈旧的“全家福”老照片,其他物品,简单朴素,平平常常。他们夫妇一共生了十个孩子,五男五女,都是在这里长大,其中一个孩子还是雕刻家自己接生,当时,夫人很紧张,他对夫人说“不要紧张”,把刚刚生下来的孩子的脐带饶到手上,说时迟,那时快,只一拽……解决问题。孩子没法到外边上学,他就自己办学校使孩子受教育。

几十年间,科尔恰克·焦乌科夫斯基同种族偏见斗争,同他日渐增长的年龄和伤病斗争,也需要为资金奔忙。起初他口袋里只有一百七十四美元。他是一个自由企业体系的坚定信仰者,他认为“疯马纪念中心”属于非赢利的教育、文化、仁爱工程,应由有兴趣的公众资助建设,而不用纳税者的钱。为此,他两次拒绝了有可能获得的一千万美元的联邦资金。整个项目,到目前为止,没用联邦政府的一分钱,全部依靠私人捐助,其艰难可想而知。

按这位出色的雕刻家的设想,“疯马纪念中心”应该起到教育、协和和调节土着印第安人与其他种族人们关系的作用,成为美国公众的教育、文化、仁爱“中心”。他的设想正在变为现实。“中心”每年资助许许多多与印第安人有关的项目,如:十月的土着印第安人日,四月的土着印第安人报业会议及自由论坛,六月的土着印第安人牛仔表演和男女童子军活动,以及每年的疯马生活展览,等等。按“中心”的梦想,整个工程有三个目标:第一,在山上雕刻疯马形象;第二,建立北美印第安人博物馆(Indian Museum of North America);第三,建立北美印第安人大学(Indian University of North America)和医疗培训中心(Medical Training Center)。截止目前,这三项任务也正一步步实现。以疯马形象为核心,已经吸引人们关注和理解土着印第安人的历史遗产,充分认识和尊重他们对当代美国生活的贡献。正在建设中的北美印第安人博物馆有四翼,已具相当规模,有两层是北美印第安人文化中心。我们参观了部分展品。如印第安人居住的帐篷“裼裨”(Tipi):在不到二十平米的尖顶圆底的空间里,一家老小五六口人安居其中,紧凑有序,其乐融融。用熊皮做成的类似于“裼裨”而略小的“净化房”:印第安人的一种宗教仪式所用,里面烧着炭火可以洗浴。一辆六马四轮马车:一八二八至一九一零年间往返于西部重镇之间的最好的载人交通工具,你想像不到它竟然可载二十一人--车厢内雅座九人,车顶上可坐十二人,那就是当年的“公共汽车”了。还有疯马研究图书馆,目前图书已达两万两千册。“中心”还设立了土着印第安学生奖学金,从一九七八年二百五十美元开始,到二零零五年,二十七年间,已经总共提供六十万美元,资助了一千五百名印第安大学生。从一九九六年起,还通过黑山州立大学(Black Hills State University)开设了北美印第安人大学的课程。此外,还发展了印第安人中小学的远程教育及教师远程培训等项目。

科尔恰克·焦乌科夫斯基在这里奋斗终生,直到一九八二年十月二十日逝世。之后他的夫人和孩子继承了他的未竟之业。雕刻家的儿子说:“一九五二年,父亲在写给我们的一封信中说:‘你们可以不做这件事(指雕刻),但你们一旦选择了它,就不能放弃。’”他们接过了科尔恰克·焦乌科夫斯基的雕刀。“疯马纪念中心”启动之后,科尔恰克·焦乌科夫斯基知道这项工程会比任何一个人的有生之年都要长,为此,他与夫人露丝(Ruth)准备了三本详细计划书和模型,以便他自己和后继者更顺利地完成这项费时很长的艺术事业。后来基本按照他的设想实施。

我们在“疯马纪念中心”的展室外面看到了科尔恰克·焦乌科夫斯基为这座雕像制作的巨大设计模型:疯马半身裸体跨在一匹奔驰的骏马上,长长的头发飘向后方,令人感到风驰电掣,奔腾千里;面部轮廓刚毅坚定,一副“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大无畏姿态;他右手扶鞍,左臂伸直,左手食指指向前方,一往无前,所向披靡。其左臂之下,是一匹闷爵腾空的烈马,一条前腿在奔跑中卷缩,几乎成三十度角,马蹄上翻,显示它狂奔疯驰欲止不能的状态。这马的形象,令我想起千年之前本家诗圣子美老人称颂大宛马的名句:“竹劈双耳骏,风入四踢轻;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

这里需注意一个很有意思的细节。疯马的左手食指为什么指向前方,这姿势,意味着什么?这里有一段故事。疯马誓死要为他的人民和土地而战。有一个白人嘲笑他:“你现在的土地在哪儿?”于是,他伸手指向前方,正气凛然地回答说:“我的土地就是我的先人长眠和埋葬的地方。”

我女儿对疯马前伸的左臂和手指很有感触,她模拟着这位英雄的姿势伸出左臂,粗声粗气对身旁的孩子表演着疯马的话:“我的手臂之下就是我的土地;我的土地就是我的先人长眠和埋葬的地方。”引得小外孙一阵开心的大笑。

人们将来在远远的山头所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尊雕像,当然比这模型要大许多倍。据介绍,光一个马头,就有大约六十六米,相当于二十二层楼那么高;而疯马的头大约三十米,九层楼高;其鼻子有二十七英尺长,八米左右;在雕刻疯马的眼睛时,从每只眼中取出的石头就有六吨半。试比较一下:拉什莫尔山的总统头像够大的了,但只有二十米,六层楼高。疯马的这尊雕像规模将要超过总统山。将来雕像完成时,远远看去,总统山的四尊总统雕像就在疯马伸出的左臂之下。

科尔恰克·焦乌科夫斯基的夫人比他小十八岁,今年也已七十九岁,我们到“疯马纪念中心”那天,好像正巧她过生日--当我们往远远的雕刻工地看时,发现那里有一条细细的白绸带在飘,拿来望远镜一瞧,上面写的是“祝露丝生日快乐”(HAPPY B-DAY RUTH)。在介绍“疯马纪念中心”的录象片中,我看到过她,虽满头白发,但仍精神饱满,风姿翩翩。她说,在丈夫去世后,她与“疯马纪念中心”雕刻委员会在一九八七年作了一个很困难的决定,改变已故雕刻家原来的计划,放弃先雕马头,而是先雕疯马头像。于是,在十几年后的今天,我们首先看到了疯马头像,但是疯马头上戴的四十四英尺(十三米四多一点)高的羽毛冠尚未完成。

现在,科尔恰克·焦乌科夫斯基夫妇的孩子们,大者年逾半百,小者也近不惑,录象片中多次出现他们在雕刻工地上忙碌的身影。其中,科尔恰克·焦乌科夫斯基亲自接生的那个女儿,正在讲解如何按设计图尺寸比例放大的技术问题,那专注的神情,使人感到对她来说这世界上只有疯马雕刻一件事。看来假若在他们这第二代手中不能完工,他们的孩子还会接着干。这不就是美国的愚公吗?

“疯马纪念中心”何时完全建好?科尔恰克·焦乌科夫斯基夫人说,不知还需多少年,这要看资金、天气等等各种条件和因素而定。有人说,到这项巨大的艺术工程最后完成,也许还得五十年。好,五十年就五十年吧,我想,倘若有生命奇迹出现,老天爷再假吾辈五十年,那时我们这对一百一十七岁的老人,一定再来美国,让届时已知天命的外孙领着,去看疯马纪念雕像的落成。

“玉米宫殿”

一说宫殿,许多朋友立刻想到古今中外各种皇家建筑和政府官邸,例如中国历代的皇宫(特别是明清北京紫禁城),法国的凡尔赛宫,俄国的冬宫,英国的白金汉宫,美国的白宫……;此外还有各种神殿,数不清的庙宇、教堂、清真寺、佛寺、道观。不管是人的宫殿还是神的宫殿,它们大都金碧辉煌,雕梁画栋,有的还珠光宝气,晶莹剔透。人们建筑它们、装饰它们,费尽心机,且不惜金银、珠宝。但是,今天我要报告给诸位的是另一种宫殿,虽然其规模和材质,同皇宫及一些大教堂无法相比,但它的构思、设计、建造,独出心裁,奇特乖巧,肯定出乎一般人意想之外――这就是座落在美国西部南达科他州(South Dakota)米切尔城(Mitchell)的玉米宫殿(Corn Palace)。

“玉米宫殿?难道真的是玉米做的?”乍听这个名字,可能你会疑惑不解――当初我同你的反应一样。

这里的人们会告诉你:玉米宫殿当然不是彻里彻外完完全全由玉米做成而不用其他任何材料,因为科学技术发展到今天,还无法用玉米代替石头、木材、砖瓦、钢筋、水泥……打地基、砌墙壁、垒廊柱、铺地板、盖屋顶;但是,它的内墙、外壁和廊柱表皮等等,确确实实是用玉米锤子再杂以少量的玉米叶、玉米秸及其他草类,装饰而成。放眼望去,凡是目光触及之处,能饰以玉米的,几乎没有任何遗漏――全是玉米,而且是由艺术家精心设计,用十一种天然彩色玉米组成各种图案、画面。总之,你真真切切看到的是用玉米装饰而成的一座建筑物,就此而言,称之为玉米宫殿,名副其实。

一般人说到玉米,决不会想到它可以用来装饰房间、装饰大楼;而只想到它是一种粮食,一种食品。我尤其如此。我从小是吃玉米面长大的。我们华北大平原主要农作物之一就是玉米――我们那里叫棒子。当年,我的家乡凡是生活能过得去的人家,一年到头吃的就是它。小时候我在家乡,一天三顿饭,几乎顿顿离不开棒子面饼子和棒子面粘粥;两顿饭之间,我跑饿了,妈妈会拿一个饼子,用刀从中间剖开,撒上一点碾碎了的盐,再滴上几滴芝麻香油,就是我最好的零食。最难忘的是用刚刚收获的新棒子面贴饼子,饭熟了,一掀锅,热腾腾的,一股特殊的香味喷薄而出;贴着锅的那一面结出焦黄的锅巴,脆生生的,咬一口,带着响声,舌头感觉到的是一种淡淡的甜……至今我一想起来还会生口水。当快要收获玉米的季节,到庄稼地里割草的半大孩子都会一套绝活儿:挖地沟烧棒子吃。我也追随大孩子干过这种“营生”,真是乐趣无穷:你眼巴巴看着火苗把一个个将要成熟而又没有完全成熟的棒子慢慢烤黄,以至微微发黑;稍后,你会听到不规律的、间断性的啪啪爆响――那是玉米粒儿爆花的声音;这时候,一股股清香味儿随着声音散发出来,直往你鼻孔里钻,口水开始往外流。此时此刻,甭说孩子,连大人也难以抵挡这种扑鼻而来的诱惑。到秋后,许多农家屋檐下会吊着一簇簇黄黄的棒子锤子,阳光一照,金子一般,那真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然而,现在所说的,虽然也是玉米,却不是一般人心目中玉米的常态,而是许多读者朋友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玉米宫殿,就是用玉米――用我小时候天天吃的,它的香味曾经使我流口水的,我看着它从播种、发芽、拔节、窜得没过我头顶、结成锤子、最后收获的玉米装饰而成的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