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十八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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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睡莲谄谄道:“许——三叔,对不起,这手炉是我没捧稳,您没事吧。”

她本想叫许公子,而后改口叫他三叔套近乎,毕竟自己还在他亲戚的船上,哪能不低头呢。

这许承曜是第四代永定侯许承昆的三弟,姚知府的母亲是第三代老永定侯的表妹。所以论起辈分,他与姚知府是平辈。姚知府叫他“贤弟”,子女叫他“三叔”,睡莲和姚知府的幺女姚知芳是手帕交,经常被接到姚知府家里玩耍,姚夫人开玩笑称她是干闺女,因此睡莲有时也跟着叫三叔。

听闻此人打小就异常顽劣,整个永定侯府被他闹得鸡犬不宁,二十岁行冠礼之后,哥哥永定侯找了关系把他送到京卫指挥司当了个小军官。

可这许承曜桀骜不驯,各种恶习非但不见收敛,反而愈演愈烈,喝酒聚众斗殴,顶撞上司,传闻还说他在军营携妓取乐,玩忽守职几乎酿成大祸!

永定侯四处请托好不容易把这个弟弟囫囵个从军营里捞出来,送到千里之外的成都避祸,姚知府接到这个烫手山芋,转手就送到了武侯祠卧龙书院,说是帮助“贤弟”修身养性,读书明理。

浪子回头只是传说,在卧龙书院三年,许承曜倒也没出什么大乱子,只是成都青楼楚馆里多了位常客。

书院里有位富商子弟在见他旷课去学川剧变脸绝技,扮成优伶博成都闻香楼花魁雪魄姑娘一笑,顿时感叹道:“平生不识许承曜,妄称纨绔也枉然。”

此话一夜之间传遍锦官城,许承曜成为成都纨绔界的领军人物,名声大震。

来蜀地三年,许承曜从未回永平侯府,这次跟着姚知府回燕京,对外宣称是要赶明年的二月开始的的童子试。毕竟在卧龙书院学了三年,该去考场试试手,说不定能得个秀才的功名。

但据睡莲听到姚知府家仆的私下议论,说是其实是这位许三爷耗干了银钱,闻香楼的老鸨逼着讨花账,最后还是雪魄姑娘“仁义”,自己掏出私房钱替许三爷结账。临行前,雪魄姑娘折了枝干枯的杨柳送别,两人“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许三爷发誓“到了燕京就筹银钱,待开春江水解了冻,就回成都为雪魄姑娘赎身”(以上,诗词部分是睡莲自动脑补,赎身对话部分由家仆猜测)。

此刻,许承曜右手揉着被砸的后颈,左手握着寄托相思的杨柳枝,见总是一副小大人模样的颜睡莲今日却是一副又惊又愧的表情,顿时玩心大起。

他捡起犹自在楠木地板上滚动的鎏银百花掐丝珐琅手炉,夸张叫道:“小肥莲,你既砸了我,这手炉瞧着还凑合,就先当汤药费赔给我罢!哎呀,好像还不太够,这样吧,你头上那对珊瑚松绿石珠花一并扔下来,我换成银子请大夫去。”

这个无赖!睡莲气急,入秋之后自己明明瘦了不少好吧!

那个鎏银百花掐丝珐琅手炉,这是去年七婶娘柳氏临走时留给她的,手炉并没镶嵌什么贵重的宝石,可是它是宫廷内造、在柳氏还是皇宫尚仪局尚宫时,先皇后赐给她的!

若就这样被许成曜讹走了,她如何向柳氏交代。可毕竟她砸人在先,该怎么把手炉要回来又不得罪他呢?

睡莲顿时觉得头疼,好像手炉砸在自己头上似的。

场面正僵持着,姚大人的次子姚知义捧着一个葫芦状甜白瓷瓶的过来了,姚二郎约十六七岁,身着靛蓝色素面湖杭夹袄,头戴皂色逍遥巾,身姿如松。

他的相貌谈不上多么俊秀,但贵在有读书人的儒雅之气,形式说话又不酸腐,所以在睡莲看来颇为养眼。

姚知义仰首道:“睡莲妹妹,这风雪愈发大了,赶紧关上窗户,被冻着了。”言罢,还朝颜睡莲使了个眼色。

颜睡莲会意,乖巧的道了声“是”,合上了窗户,心想着姚家二郎年纪不大,办事还是妥当的,他和许成曜是卧龙书院的同窗,应该能帮她把手炉要回来。

薛成曜靠在栏杆处咬牙道:“好个二郎,坏我大事,若不是你,肥莲头上那对珠花早就到手了。”

颜知义笑道:“三叔,说起来睡莲也是快满十岁的大姑娘了,那能还叫她小时的外号呢,您就别唬她玩了。她孤身一人在外头,若是哭了鼻子,还没个亲人去哄。”

许成曜连连摇头道:“哭鼻子?二小子,你又不是没见着肥莲整治孙家的手段,这女孩人小鬼大,莫要被她天真纯善的表象欺骗了。”

颜二郎说:“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是那孙家多行不义在先,最后墙倒众人推而已,睡莲一个女孩儿家,那里能去整治一个家族。”

末了,颜二郎晃了晃手中的甜白瓷瓶:“这是上好的跌打药酒,三叔,那手炉忒重,刚才那一砸,您脖子肯定吃痛,颈脖处的经脉甚多,若不能及时用药酒揉开淤血,恐怕明天抬头都难了,再说了,您还要准备明年的童子试,这颈痛可是个大麻烦……。”

待颜二郎劝解的声音渐渐消失在窗外,颜睡莲估摸着那手炉应该安全了,果然,过了半刻钟,刘妈妈捧着手炉挑起门帘子进来了。

她穿着靛青色短袄,青灰色马面裙,外罩秋香色比甲,油光水滑的圆髻上斜插一柄青白玉镶米珠的插梳。

“九小姐,这是姚家二少爷托奴婢捎上来的,说许三爷的颈伤看来不碍事,请您放心。”

睡莲接过鎏银百花掐丝珐琅手炉细看,除了炉身边缘的鎏银处有些挫痕外,其他部分完好无损,顿时松了口气。

刘妈妈瞧她心情尚可,便瞅着她的脸色,陪着小心笑道:“小姐午觉醒了,奴婢那个不懂事的女儿还不过来伺候,真真的该打,奴婢这就教训她去。”

手炉比方才暖和了许多,定是刚刚换了新炭的,伺候颜家好几代人的家生仆就是不一样。

既如此,给个台阶下就是了。

睡莲笑了笑,“采菱有些晕船,我让她歇着,横竖我在这船舱只是看看书,也不需她伺候。”

“这如何使得,小姐宽厚,是我们这些下人的福气,我们更要尽心伺候才是。”刘妈妈拿着青花冰纹茶壶泡了一壶祁门红茶,兑了两大勺枇杷蜂蜜进去,最后用厚实的夹棉茶套保暖,搁在柳木方桌上,有些歉意道:“这船上没法子弄新鲜的牛乳,委屈小姐了。”

伺候了这些年,刘妈妈知道九小姐午睡醒来后习惯喝上一壶兑了蜂蜜和牛乳的怪味红茶。

“这样就算很好了,船上一切从简,何况我们是客人,更要低调小心才是,别惹得主人家厌烦。”睡莲轻抿一口红茶,醇厚的茶香带着蜂蜜的甜香从舌尖一直传到胃部,整个身子顿时舒畅起来。

刘妈妈垂首敛目,回道:“小姐放心,奴婢省得,这就把话传给下人们去。”

颜睡莲回京,随行的除了刘妈妈一家四口,四个小厮,还有从小伺候她的朱砂、石绿两个丫鬟。

刘妈妈挑起帘子出门,脚迈出半步又瑟缩回来,踌躇着问道:“王家表小姐那边伺候的人要不要……?”

“不用,素儿表姐是个明理的,她对家仆的叮嘱不会比我少。”睡莲摆摆手道:“你们只管少说多听,手脚勤快,船上若是有要搭把手的地方,你们能做的,就帮忙去做,辛苦这一月,等平安到了燕京,祖母定有重赏。”

“是。”刘妈妈似乎无意的提道:“昨日晚上在重庆瓷器口码头停船歇息,表小姐身边的崔妈妈找奴婢闲话,问了些咱们颜府的事情,奴婢推笑说,奴婢一家只在成都祖宅看守房屋和祖陵,燕京颜府的事情一概不知。末了,崔妈妈还硬要送奴婢一支八分重的金耳挖簪,老奴那里能要她的东西?连连的推谢了。”

——潜台词,不是我想多嘴管表小姐家的闲事,只是这崔妈妈不靠谱,我怕她惹事,牵连到我们颜家。

难怪刘妈妈要问刚才那番话,原来还有这么一出。这崔妈妈行事有些孟浪了,她想要了解即将要常住的颜府是没错,可是不能用这种直白的方式去问人家的家仆,甚至还用耳挖簪这种小玩意引诱。

睡莲抿着茶水,缓缓道:“崔妈妈若是再提起,你把话绕开便是。表姐若有事要问,她自会来找我。”

“是。”刘妈妈应声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