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中庸注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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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附:中庸通义(2)

柱按:忠恕违道不远,言忠恕不违于道也。言不远者,盖与上文执柯以伐柯为比较,谓彼则近矣,尚可以为远,若夫忠恕之于道,则不可以为远也。此义甚明,而宋儒不知,遂以忠恕为不尽合于道,而又恐与《论语》曾子之言相反,(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遂有圣人忠恕,学者忠恕,天道忠恕,人道忠恕之说,支离穿凿,殊可哂笑也。夫忠从中从心,谓中于心也;恕从如从心,谓如其心也。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是所谓良心也。忠恕者推其良心而行者也。人何莫有此良心?故曰:道不远人。而世之以道为远者,则自远于道耳,岂道之远于人哉。吾之有罪,莫不欲人宥也;吾之有功,莫不欲人赏也。跖之室被盗,而跖之心无不恕也;莽之子行弑,莽之心无不痛也。此跖莽之良心,与圣人同者也,跖莽之所以为跖莽者,则不能推其良心于人,而失其忠恕之心耳。唯圣人则不然,欲其子之孝于吾者何若,则不能不以之孝于其父;欲其臣之忠于吾者何若,则不能不以之忠于其君;欲其弟之弟于吾者何若,则不能不以之弟于其兄;欲其友之施于吾者何若,则不能不以之先施于其友。是故以之为子则孝,以之为臣则忠,以之为弟则弟,以之为友则义。孝弟忠义,岂违于道也哉。《大学》曰,所恶于上,毋以使下;所恶于下,毋以事上;所恶于前毋以先后;所恶于后,毋以从前;所恶于右,毋以交于左;所恶于左,毋以交于右;此之谓絜矩之道。是忠恕之要道也。然质而言之,忠恕之道,以圣人治己,以众人治人。以圣人治己,故治己也严,而修身之道立;以众人治人,故治人也宽,而爱人之道著,不佞斯言,所以俟圣人而不惑也。

庸德之行,庸言之谨,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余不敢尽,言顾行,行顾言,君子胡不慥慥尔?

柱谨按:《庄子·齐物论篇》释庸字云:“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云“庸德庸言”谓于用世而无不通,无不得者也。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行之于身则为庸德,宣之于口则为庸言。然德虽庸,行之于身而易忽;言虽庸,告之于人而易夸。忽,故于德也常不足;夸,故于言也常有余。世之小人,不知求诸己,而常欲求诸人;不知求诸己,故亏德而不自知;常欲求诸人,故多言以欺世。是以言俞有余,而德俞不足。君子则反是,知夫言之易为也,是以谨之而不敢尽,盖,“耻躬之不逮”也;知夫德之难尽也,是以勉之而惟恐其不足,故,“戒慎乎其所不见,恐惧乎其所不闻”也。是言弥弥谨而德弥宏。故曰:“言顾行,行顾言,君子胡不慥慥尔”。慥慥者,盖言乎其言行相应也。善夫荀子之言曰:“君子之学,入乎耳,著乎心,布乎四体,形乎动静,端而言,轻而动,一可以为法则;小人之学也,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间则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躯哉?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君子之学也以美其身;小人之学也以为禽犊”。然则君子小人之判,固在乎力行,而不在乎多言矣。世之能言而不能行者,其亦知所愧夫?呜呼其慎勿为禽犊哉?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顾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

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于人,则无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侥幸。

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

柱谨按:素,乡也,素其位而行者,乡其位而行其道也。不顾乎其外者,不问乎其外之得失也。蓝田吕氏大临之言,吾有取焉矣。其言曰:“达则兼善天下,得志则泽加于民素,富贵行乎富贵”者也,不骄不淫,不足以道之也;“穷则独善其身,不得志则修身见于世”,“素贫贱行乎贫贱”者也,不谄不慑,不足以道之也;“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素夷狄行乎夷狄”者也。“文王内文明而外柔顺,以蒙大难,箕子内难而能正其志”,“素患难行乎患难”者也。“爱人不亲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此“在上位所以不陵下”也。“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义,吾何慊乎哉”,此“在下位所以不援上”也。陵下不从则罪其下,援上不得则非其上,是所谓尤人者也。庸德之行,庸言之谨居易者也。国有道不变塞,国无道至死不变,心逸目休,行其所无事,如子从父命,无所往而不受,俟命者也。若夫行险以徼一旦之幸,得之则贪为己力,不得则不能反躬,是所谓怨天者也。故君子正己而不求于人,如射而已。射之不中,由吾巧之不至也。故失诸正鹄者,未有不反求诸身。如君子之治己,行有不得,亦反求诸身,则德之不进,岂吾忧哉?善哉其言之也。惟今之人,不知素位:方其贫贱,则谄媚奸求,无所不至;及其富贵,则骄奢淫逸,无所不为;甚者耦出国门,耳食外教,遂欲用夷变夏,可耻孰甚哉?

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诗云:“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耽,宜尔室家,乐尔妻帑。”子曰:父母其顺矣乎?

柱谨按:迩者远之本也,卑者高之本也,父母者人之本也,行远道者本诸迩,登高山者本诸卑,尽人道者本乎孝。孝之本在乎和。是以孔子读诗,至妻子好合一章,而系之曰;“父母其顺矣乎”,盖言能致家庭之和气,而后乃可孝顺其父母也。故《孝经》曰:治家者不敢失于臣妾,况妻子乎?故得人之欢心以事其亲。”引而推之,亦曰:治家者不敢失于邻人,况兄弟乎?故得人欢心以事其亲。夫事亲莫如顺亲,顺亲莫如敬亲。妻者亲之主也,故敬亲者不敢不敬其妻。子者亲之后也,故敬亲者不敢不敬其子。兄弟及身,亲之枝也,故敬亲者不敢不敬其兄弟(用《哀公问篇》义)阶此而推,人之有亲,犹吾之有亲也,敬吾亲斯不敢不敬人之亲,惧人之以不敬及吾亲也。敬人之亲,斯不敢不敬人之妻子兄弟,盖人之亲之于吾妻子兄弟,犹吾亲之于吾妻子兄弟也。是天之所覆,地之所载,莫不在于爱敬之中,莫不本乎顺亲之道。扬雄有言:“孝莫大于甯亲,甯亲莫大于甯神,甯神莫大于四表之驭心,谓得四表之驭心,莫不本乎孝顺之道也。知言哉,知言哉!晚近以来,圣学队绪,人伦不明,世之不顺其父母,不和其兄弟,不合其妻子者,伙矣,而栩栩然曰:我有以治天下,教国人,不亦妄哉?此之谓失其本心。其或有衰父母之孝,离兄弟之亲,以迎合妻子者,非能好合也。逆乎孝道,贼乎和气,不祥莫大焉。

子曰: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视之而不见,听之而不闻,体物而不可遗。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诗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夫微之显,诚之不可揜,如此夫!

柱谨按:鬼神之事,幽玄茫渺,不可以迹象求,尚非今日之学者所能断其有无也。然则孰为近?曰:有鬼神之说为近。欲明有鬼神之说为近,则必先宜明天地之有无始。老子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河图括地象曰: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未分,其气混沌;清浊既分,伏者为天,偃者为地。(河图括地象云,天左起旋于牵牛,地右动起于毕;尚书考灵曜曰,地恒动而人不知,譬如人坐大舟中,舟行而人不觉;列子云,运转无已,天地密移。地动之说,古人早己知之,亦可见中国古来天文学非尽不确。)是古人已知天地为有始矣。不第古人也,近世犹然。刚德(Kant)及辣伯拉思(Replace)者,天文学家也咸谓太初之时,只有元质,细如烟雾弥满空中,弗知其几兆兆里,是今人亦认天地为有始矣。天地有始,则万物亦必有始,而为之创造,丑妍顽灵。非无意于其间,犹大冶之于剑,铦顿刚柔,惟所欲铸也。《礼运》曰:“人者天地之心也。”

董子《春秋繁露》曰:“善善恶恶,好荣增辱,非人能自生,此天地之在人者也。”又曰:“天地之生万物也,以养人,故其可食者以养身体,其可理威者以为容服。”与西教《创世记》言:“上帝按己形貌以造人,使之管辖万类,统理全地”,其说相符。皆以为人物之生,莫不有造物为之主者也。此造物者,即孔子所谓体物之鬼神也。故天文学者言:浑天有十重:一曰月轮天,二曰水星天,三曰金星天,四曰日轮天,五曰火星天,六曰木星天,七曰土星天,八曰恒星天,九曰宗动天,十曰永静天。永静天者,天神之所居也。其言虽似荒唐玄妙,不可效验,难以尽信。然亦惟荒唐玄妙,不可效验,故谓之神。不然可以仪器推验,人意指挥,则鬼神将与牛羊土木等耳。安在其为鬼神哉?而斯宾塞(Spencer)海格尔(Heckel)之徒以为鬼神无验,遂谓天下无神,以谓万物之生,初惟元质,次变为土,次变为石,次变为草,次变为桃李,为禽兽,变至人而后止。海氏且谓自元质以至变人凡二十二变,以为诸类之生,悉本乎原质之力;万物之别亦皆本乎天演之变,而无所神者。此其说虽持之有故,言之成理,然而生此元质者谁乎?主此变化者谁乎?则谓无造物不可得也,谓无鬼神不可得也。孔子曰:“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视之而不见,听之而不闻。体物而不可遗”,其兹之云乎?故古圣人之以神道而设教。所谓宗教也。世之可以为宗教者有五:曰孔,曰墨,曰老,曰佛,曰耶,皆弗能外也乎神道。盖所以道民宗于善,为善知劝,为恶知畏,孔子所谓“使民齐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所以禁民为恶于隐微之处者也。而墨子亦谓“天地之乱繇于不明鬼神之能赏贤而罚暴”,此圣人以神道设教之意,盖已昭然若揭日月而行矣。则宗教何负于人哉?且夫天地之大,万民之众,古今之久,而足以为宗教者五。然老子过于柔弱,其强梁不足以为教父;墨子非乐,而适与明鬼相消。故二氏之教,皆不足以大行乎天下,而今日之巍然鼎立于世界者,则孔,耶,佛,三教而已。夫天下宗教三,而神州有其一,斯非神州之光邪?故数千年以来,虽有朝代之兴亡,夷狄之入主,然而伦常之化,廉耻之风,赖以不险者,此不可谓非孔教之力也。然则吾国之人,宜如何崇拜之,而扩张之邪?乃不此之图,而反听东夷嫉忌之言,信外教排异之说,遂以孔子距子路间事鬼神之语,不语怪力乱神之说,谓孔子不得与于宗教之列,夫岂不妄哉?夫孔子之学具乎六经。今考诸六经,易言鬼神吉凶,诗、书称上帝,春秋著灾异,乐言率神,礼言居鬼,是为言鬼神乎?不言鬼神乎?今不通六经之指,而妄以一端论圣人,亦多见其不知量也。鸣呼方今之世,机械日明,道德日亏,杀戮之事,倍乎日,而吾国趣时之士,不原厥本,乃欲举数千年来之宗教一旦而敝屣之。斯真人道之大患也。仆也不佞,敢告于非宗教者曰:宗教者人群之爱力,所以葆其道德心者也。无宗教则道德丧而爱力离,宗教不可去也。吾又敬告于攻孔教者曰:孔教者,神州之国魂,所以维其爱国心者也。废孔教则其爱国心涣而国魂亡,孔教秒可废也。若夫鬼神之有无,则请俟异日而决。然而居今之世则舍是无以治国家。

子曰:舜其大孝者与?德为圣人,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朝飨之,子孙保之。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寿。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笃焉。故栽者培之,倾者覆之。诗云:“嘉乐君子,宪宪令德,宜民宜人,受禄于天保佑命之,自天申之”故大德必受命。

柱谨按:读此章则孔子以神道设教,益可知矣。古之圣人皆以神道设教者也。有以天神设教者,故称天皇氏;有以地神设教者,故称地皇氏;有以人神设教者,故称人皇氏;夏尚忠,忠法人,亦以人神设教者也;周尚文,文法天,亦以天神设教也;(义见《白虎·通德论》)此古代之宗教也。若孔子则集古宗教之大成者也。故其道通天地人,其言“一贯三为王。”董子曰:“三者天地人也,而参通之者王也。”(《春秋繁露·王道通篇》)此言能参通天地人之神道者,则可以受命而王也。然而孔子之教,莫重乎孝者,董子曰:“天地人,万物之本也。天生之,地养之,人成之。天生之以孝弟,地养之以衣食,人成之以礼乐。”(《春秋繁露·立元神篇》)夫天生以孝弟,则能孝于父母而后能事天地也。故曰:“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能事天地,则天锡之福,故人之大德,莫大于孝。能大孝者则“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寿。”《易》曰:“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故“栽者培之”,所以降祥也;倾者覆之,所降殃也。”虽然,天道冥渺,不可测知。故曰:“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是以颜回不必寿,盗跖不必夭。伯夷修名而饥死,孔子大德而匹夫,天命岂可必哉?然可必者道之常,不可必者时之变。孔子道其常者,欲以祸福劝善也,不可言其变者,不欲以祸福自沮也。故贤者不惑于鬼,而不省者有所畏乎神。呜呼,此孔子所以为大宗教家与?此孔子所以为大圣人欤?

子曰:无忧者,其惟文王乎?以王季为父,以武王为子,父作之子述之。

武王缵太王王季文王之绪,壹戎衣,而有天下,身不失天下之显名,尊为天子,一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