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心理学解梦金手册:破解梦的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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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附录三:中国古代关于梦的探索(2)

明清之际,方以智是一位著名的哲学家兼科学家。他没有使用“形开”、“形闭”和“有志”、“无志”一类概念划分睡梦和醒觉的界限,但他提出的“醒制卧逸”的命题,用另一种方式也很生动地说明了梦是一种特殊精神心理活动。《药地炮庄。大宗师》日:“梦者,人智所现。醒时所制,如既络之马,臣则逸去。然既经络过,即脱亦驯。其神亦昧,反来告形。”按方以智的理解,梦也是人心活动的一种表现(“人智所现”)。心智在清醒时,各种思虑欲都受主体意志支配,此即“醒时所制”之谓也。方以智的“制”和张载的“志”一样,都显示了主体自我的作用。可是人在睡梦中,各种思虑欲却像脱缰之马,不受控制地活动起来。人们认为在梦中那些想入非非的境象,正是心智失去自我控制与胡思乱想相联系起来的产物。殊不知,这才是梦的最重要的特征。而用脱缰之马比喻睡梦不受自我控制,比张载和王夫之的“志隐”、“神藏”更为形象生动。在方以智看来,尽管种种思虑欲在梦中失去了控制,然而睡梦的这一特征并不因此而搞乱人的自觉意识。它们既然原来就受自我意识的控制,待意识清醒以后,主体又重新获得对它们的控制。这就像已经被人驯服过的马,虽然有时也会脱缰逃去,回来后仍然听人使唤。不但睡梦不能搞乱人的自觉意识,人的自觉意识还能意识到自己曾经做梦,并能对自己的睡梦进行分析。这就是所谓“其神不昧,反来告形”。“告形”者,即清醒后意识还转过来回告梦者自己。方以智用马比喻人的心智,这是中国人的一种传统观念,具体即出自所谓“心猿意马”的说法。唐代许浑《丁卯集·题杜居士》曰:“机尽心猿状,神闲意马行。”前句是说,人的心智在思考问题时,像猿一样跑来跑去;思考停止时,又像猿伏卧不动。后句是说,人的神志集中时,像马一样拉着车前进;神志懒散时,又像马随便乱跑。方以智借用这个比喻,说明人在醒觉和睡梦两种状态下精神活动的特点,这在认识上是一个巨大飞跃,具有重要的科学意义。非常有趣的是,古希腊柏拉图也曾用马之缰络借以说明醒觉和睡梦的区别,这同方以智“醒制卧逸”的立意不谋而合。

晚清潘德舆是一位著名的诗人。他有一篇《驱梦赋》,采用梦者和梦对话的形式,不但形象地说明了心智“醒制卧逸”的道理,而且生动地揭示了“梦吐真情”的特点。这是一篇文学作品,其思想却颇有哲理性。作者是这样描述的:主人早上起来,神色沮丧,瞪着眼睛还为夜间的噩梦发呆,不知如何是好。后来他把梦神召过来,怒气冲冲地质问:“尔来尔胡余苦?……凡我昼无,尔夜必有;冲踏麇至,不记妍丑;袭我不备,荡析纷糅。”梦神当然不买账,伸了个懒腰,回过头来也生气地回答:“子不德,翳吾是憎!……宦途屏营,子实不贞。昼伪遏蔽,夜吐其情……凡子有身,此梦如曩;不踏梦区,不烛心境……我昼何居,即子之家。”主人指斥梦神,为什么晚上把他害得好苦。凡是我们昼间不要的东西,为什么你晚上让它们出现。“凡我昼无,尔夜必有”,仔细斟酌,有点儿过分。但人们白昼间心灵遏制的掩盖和种种欲望,晚上在梦中总是这样那样地表现出来,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体验。所以,梦神说梦者,“昼伪遏蔽,夜吐其情”。白昼间的心理活动,在夜间由于不再受自我意识的控制,因而各种欲望不管善恶美丑,无所藏匿,一古脑儿都跑出来,显其本来的面目。梦者之所以恼火,就在于这种“不记妍丑,袭我不备”。可是梦神回答得好:你在梦中出现的那些丑恶的东西,本来就在你的欲念之中。是你自己“不德”,瞎着眼睛限我干什么;你自己在官场上整日忧心忡忡,彷徨畏惧,装扮得道貌岸然,然而晚上到了梦中就不能不暴露自己的真实面目了。言外之意,你要是责怪的话,就责怪你自己吧!

《驱梦赋》下面一些思想也相当精彩。如“凡子有身,此梦如影”。按照潘德舆的观点,凡人皆要做梦,而且梦都“不记妍丑”。这种“不记妍丑”之梦正如身之有影,是谁也摆脱不了的。所以梦神告诉梦者,只要你还存在,只要你还活动,这种“不记妍丑”之梦便像影子一样老是跟着你。

又如,“不蹈梦区,不烛心境”。意思说,不分析一个人的梦境、梦象,就不能全面地了解一个人的真实心理。由于梦境、梦象无伪无隐,各种私欲阴情都暴露无遗,因而梦的分析对于认识人的心理具有非常重要的价值。一般人对此未必有所意识,然而细心的艺术家很多都有这样的体验。陆游《孤学》诗云:“家贫占力量,夜梦验功夫。”《勉学》诗又说:“学力艰危见,精诚梦寐知。”杨时《游执中墓读》亦云:“夜考之梦寐,以卜其志之定与否也。”现人精神分析派对精神病的治疗,也主要是分析病人的梦境、梦象,以寻找致病的原因。这种疗法效果,已经为大量的临床经验所证实。

再如,“我昼何居,即子之家”。在潘德舆看来,人在睡梦中所暴露的种种欲念和感情,并不是晚上从天上掉下来的,它们白天本来就在人们精神心理当中,只是由于潜伏着、隐蔽着,或关闭在门内不让出来,因此主体的自我往往没有意识到它们存在,一旦晚上在睡梦中跑出来,则感到奇怪,莫名其妙,而不知其所由来。这里,“居子之家”当然只是一个比喻,但在这个比喻中,已经把统一的人的精神心理划分成暴露的和隐蔽的两个组成部分,前者是醒觉活动范围,后者是睡梦活动的范围。

关于醒觉的“醒”,我们还想补充做些考证。汉字“醒”字,本来专指从酒醉而醒来。《说文》曰:“醒,醉解也。”后来则代借以表示从睡梦中醒来。《增韵》曰:“醒,梦觉也。”人在醉中,由于酒精麻醉了大脑神经细胞,自我意识丧失了自我控制的作用,所言所行醉者自己并不自觉。这种现象和梦中梦者的精神状态基本上属于同一性质。因而醉中和梦中一样,由于主体不自觉往往吐露真言。

2.梦的成因

人为什么做梦?神道主义者宣扬梦魂说,这完全是迷信。沿着这条道路,人们只能在愚昧中越陷越深,根本弄不清做梦的成因。唯心主义者归之为精神的独立活动,然而精神为什么能独立活动,这种活动为什么偏偏出现在睡眠中,他们并没有给予说明。科学家和唯物主义者的态度则不同。他们认为梦是人的梦,不管梦象多么虚幻和离奇,必定有其产生的原因;而这种原因绝对不能离开做梦的人。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他们分别从生理病理和精神心理两种梦因进行平行地探索。直到西晋乐广提出“想”、“因”两个范畴,才开始从理论上说明二者的关系和联系。而明代王廷相所分析的“魄识之感”和“思念之感”,以及他所提出的“因衍”的概念,标志着中国古代梦因认识的最高水平。

乐广是晋代著名的玄学家,历任元城令、中书侍郎、河南尹等职,官至尚书令,时人称“乐令”。《晋书》本传乐,其人善清言,“每经约言析理,以厌人之心”。卫玠是乐广的女婿,也是当时的玄学家,善辩论,好言玄理。他在儿时就同后来的老岳丈讨论起“梦”这样的“玄”题。卫玠所谓“形神所不接而梦”,即神不接形、精神独行而生梦,其源同《庄子》的“魂交”、《列子》的“神游”有关,其意旨即后来南朝齐梁时代神不灭论者所谓的“形静神驰”。这种观点的要害是,把梦理解为纯粹的精神活动,认为同肉体没有任何关系。乐广的回答,首先是一个“想”字。乍一看,“想”,也未超出精神的圈子,也纯粹是在精神圈子里打转转。其实,“想”,总有个“想什么”的问题和“用什么想”的问题,必定要涉及精神依赖的物质因素。至于乐广进一步提出的“因”字,则更直接涉及肉体生理方面的原因,进一步泛指一切肉体的生理因素。

乐广举出的三个例证,一是从未有人梦过赶车去钻老鼠洞;二是从未有人梦过批发薤片捣烂吃;三是从未有人梦过吃铁棒槌。人之所以不梦赶车去钻老鼠洞,因为谁从来也没有这样的思想、这样的欲望和这样的想像。显然,第一个例证讲的“想”,即“无想故也”。薤是一种百合科、多年生植物,其茎是一种蔬菜,谁也没有把它当蒜瓣那样捣烂吃,谁也没有把它放在嘴里嚼过。由于没有接触过这一类事情,就没有这样的感受;没有这样的感受,也就不会留下这样的印象;没有这样的印象,也就没有这样梦的条件。显然,这三个例证讲的是“因”,即“无因故也”。

乐广论梦,一日“想”,二日“因”,而“想”来自于“因”。这样,实际上把梦的精神心理原因同肉体生理原因,不知不觉地联系起来了。乐广的回答虽然只是两个字,却是一个创造性的伟大贡献。不过,乐广的“约言析理”未免太简约了。他所创造的这两个范畴由于未能展开,因而后来真正懂得其中深意者,只有少数佼佼者。北宋著名学者苏轼就是其中之一。苏轼长于文学,兼好哲理。他曾写过一篇《梦斋铭》,对于乐广提出的“想”和“因”,做出了自己的解释。他说:“世人之心未尝有独立也。尘之生灭,无一念往。梦觉之关,尘尘相授,数传之后,失其本矣。则以为形神不接,岂非‘因’乎?人有牧羊寝者,因羊而念马,因马而念车,因车而念盖,遂梦曲盖鼓吹,身为王公。夫牧羊之与王公亦远矣,‘想’之所‘因’,岂足怪乎!”苏轼以为,“世人之心未尝有独立也”,此话说得很好。心未尝“独”,则不能“独行”、“独游”。他又指出,世界上色、声、气、味各种现象,都在不断地生灭变化。人的醒觉、人的睡梦,其实都是来知这些现象以及它们的变化。而醒觉和睡梦之间又互相转化,觉之见转化为梦之象,梦之象又影响觉之动,如联想、想像、幻想等等。这样过来过去,梦到底从何而来,人们便弄不清了。弄不清了,便以为“形神不接”,精神独行。在苏轼看来,梦的来源说到底,还是“因”吗?他举的例子很有趣:一个牧羊人躺在草地上,看见身旁的羊,有头有尾,四蹄,心想如果再大一点儿、再高一点儿,那不是同马一样可以骑了吗?马能驾车,于是从马又想到各种车子。在一些高级的车子上装有华盖,这种车子乃是王公大人的交通工具。结果睡着以后,看见一辆装有华盖的车子,周围吹吹打打,他成了王公坐在里面,悠哉,美哉,好不威风。谁都知道,牧羊人同王公的距离太远了。可是苏轼根据这个例子指出,“想之所因”,牧羊人做王公梦,并不奇怪。

严格说来,苏轼所讲之“因”,并不是因依之“因”,而是“因缘”之“缘”。“因羊而念马”,即缘羊而念马,由于看见羊而想到马。“因马而念车”,也是缘马而念车,由于想到马,从马又进一步想到车。苏轼讲的“想”,只是想像或联想,比乐广的理解要狭隘一些。但是,苏轼所得出的“想之所因”这个结论,很有道理。牧羊人的王公梦,虽然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仔细分析,还是自有其来源。首先,这个梦是因客观事物(羊)而生,离不开生理上的感受。同时,从“因羊而念马”到梦见“曲盖鼓吹”,也有心理原因,即联想和想像。在这两者中间,“想”来自于“因”的关系,在这里苏轼已经说得相当明白了。不过,苏轼似重在抒情,对理论的论述还不够清楚、准确。

元明时的叶子奇论“想”和“因”的关系,较之先辈,又大有发明,大有前进。他说:“梦之大端有二:想也、因也。想以目见,因以类感。”谚云:“南人不梦驰(驼),北人不梦象。缺于所不见也……盖目之所见,则为心之所想,所以形于梦也。”“因马而念车,因车而念盖”,因类而感也。“想以目见”并不是“想”即“目见”,而是说“想”必须凭借“目见”在意识中留下的种种现象。这是心理因素对生理因素的依赖,“想”对“因”的依赖,内因对外因的依赖。

南方人之所以不梦骆驼,北方人之所以不梦大象,那是因为在古代交通极为不便的情况下,南方人一般没有见过骆驼、北方人一般没有见过大象的缘故。没有见过这些东西,意识中就没有这方面的印象,因而“想”也想不到。平时获得了这方面的印象,才能为“想”提供材料,原来的印象才能转化为梦象。当然,梦不见得只是来自“目见”留存的印象,可能也与“耳闻”、“鼻嗅”获得的材料有关,但主要来自“目见”。现代人做过实验,证明人的感觉印象百分之七十来自眼睛,百分之十四来自耳朵,百分之九来自其他感官。这个统计是不是那么准确,我们不知道,但大多数来自眼睛则无疑。现代心理学认为:梦中之象,目见者多。由此可见,叶子奇的“想”、“‘想’以目见”是有道理的。引文中“‘因’以类感”是说,相类似的刺激或感受会引起一种触类想像或类化联想,由此类想像或联想也会产生相类似的梦境或梦象。苏轼讲的“因羊而念马”,因为羊与马同类而想像。“因马而念车,因车而念盖”,又因为马与车、车与盖连类而联想。这是生理因素向心理因素转化,“因”向“想”的转化,外因向内因的转化。前引“藉带而寝则梦蛇,飞鸟衔发则梦飞”,即属于这一类的梦例。这类梦例在中国古代诗文中,可以说俯拾即是。有人梦见衙门鼓声作响,醒来发现原来是弟弟在做扣门环游戏。陈与义诗云:“不奈长安小车得,睡乡深处似奔雷。”黄庭坚诗云:“马啮枯箕喧半枕,梦成风雨浪翻江。”又云:“南风入昼梦,起坐是松声。”陆游诗云:“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因为睡眠中双目不见外物,常常是因为声音相类而引出梦象。用“想”、“因”两大范畴探讨两种梦因的关系,其长在于文字简要而富有概括性。然有所长,必有所短。文字过于简要,内涵就不那么清楚明白。如果理解不同,还容易产生混乱。所以,中国古代有一些学者,对这两个范畴兴趣不大,他们喜欢使用一些更鲜明的概念,直接讨论两种梦因的关系。

在中国历史上,纵观上下数千年,对梦的成因分析最全面、最深入、最细致者,要数明代的哲学家王廷相。由于他的知识非常渊博和哲学家的思维方式,他的梦论既有高度综合的性质,又有高度概括的思想特征。王廷相在其《雅述》下篇中,把梦划分为两大类:一类是“有感于魄识者”,一类是“有感于思念者”。我们看看他对梦的成因如何分析:“何谓魄识之感?五脏百骸皆具知觉,故气清而畅则(梦)天游,肥滞而浊则(梦)身欲飞扬而复堕;心豁净则(梦)游广漠之野;心烦迫则梦足局冥窦;而梦迷蛇之扰我也以带系,梦雷之震耳也可以鼓人;饥则梦取,饱则梦与;热则梦火,寒则梦水。推此类也,五脏魄识之感著(着)矣。”

所谓“魄识”,实即现代生理学的肉体知觉,既包括外知觉,也包括内知觉,作者以“气”的清浊、浮沉、畅阻、豁烦和饥饱、寒热分析梦因,从总体上看,依然是后世医学和张载思想的若干综合。所论“气清畅”之梦、体“肥滞浊”之梦、“心豁净”之梦和“心烦迫”之梦,以前则未见有人如此集中分析。而“魄识之感”的新概括比乐广所谓的“因”要清楚明白得多。

王廷相对梦因的分析,重点不在“魄识之感”而在“思念之感”。他说:

“何谓思念之感?道非至人,思扰莫能绝也。故首尾一事,在未寐之前则为思,既寐之后则为梦。是梦即思也,思即梦也。凡旧之所履,昼之所为,人梦也则为缘习之感。凡未尝所见,未闻所闻,入梦也则为因衍之感……推此类也,人心思念之感著(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