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梦作为整体留给人们的第一印象应该就是它的情境和想像以及梦中人物的尖锐对比:一位是伤感的、像鬼一样的海关官员,另一位是非凡的、超现实主义的中世纪骑士。这个梦的开端被放置在瑞士与奥地利之间的边界上是有一定的特殊意义的,另外海关官员的服饰、仪表和行为方式也耐入寻味。这里有许多的问题,为什么他一开始没有出现?为什么他没有死得其所?为什么很久以前已经死了的骑士会在一座现代城市的大街上随意穿行?前者的画面陈旧不堪,死气沉沉,代表着过去发生的事;而后者则朝气蓬勃,引人人胜,骑士身披耀眼的盔甲昂首阔步。
在荣格的分析中,解梦过程通常被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根据做梦者的生活经历建立某种联系,以便理解梦中纯粹的个人意义;第二个阶段是必须确定梦的情境,因为梦的内容与周围的环境和做梦的时间有关;第三个阶段是寻找梦中典型的内容,并把它与人类的整个生活状况联系起来,因为梦的最深层含义就是人类最古老的生存体验。不过在实际的解梦过程中很少有人能够把这些阶段依次地分开,这是因为在梦中个人、文化、经验以及对意义的理解常常交织在一起。然而,为了能够清晰地进行解释,下面将在三个小标题内分析这些梦因素。
(1)个人含义
荣格关于梦的内在联系的描述简单明了、一针见血,因为他并没有拘泥于弗洛伊德的“自由联想”。在荣格看来,关于梦的联想只发生在梦中的各个形象之间,仅仅是为了便于解释梦而展开的。荣格认为,弗洛伊德所提倡的自由联想,不过是把梦者一次又一次地从梦中拉出,并把他们带回自己的童年世界。
荣格在他的梦中提到“海关”这个词时,荣格立刻就把它与“检查”联系到了一起;而梦里的“边界”则一方面指意识和潜意识之间的边界,另一方面也代表着荣格与弗洛伊德在看法上的分歧。至于梦到那个气宇轩昂的骑士,荣格说,任何人都可能很容易了解他当时的感觉,在一个现代化的城市中,在一个人潮涌动的上班高峰期,突然看见一位十字军骑士朝他走来。然而,更让人感到特别奇怪的是当时竟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个骑士。就好像除了他以外,没有任何人能够看到那个骑士似的。事实是即使在梦中,关于骑士的故事人们都知道它是属于12世纪的。当时炼金术刚刚开始,当时人们正在到处寻找神秘的圣杯,而这个圣杯的故事是荣格在十五岁时第一次读到它就在他的心中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他在这里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悬念,把圣杯的秘密隐藏在那些故事后面。对于荣格来说,这个梦很自然地把他唤进了圣杯骑士的世界中。而在梦中人们所探寻的东西,归根溯源就是荣格自己的内心世界,这完全与弗洛伊德的理论无关。荣格认为,他的整个生命的存在就是在寻找某些未知的东西,为平淡无奇的生命添彩。
(2)文化含义
边界例来是在双方取得一致意见的情况下,在两国的边境上划出的分界线,以示两国在地理区域上的划分。然而,在梦中的边界,它是代表国家边界还是思想疆界还不是很清楚。但是有一点是人们不能忽视的,那就是弗洛伊德的祖国是奥地利,而荣格的祖国是瑞士;并且在荣格的梦中弗洛伊德也恰恰是扮演了一位“奥地利帝国”的官员,正在两国边界间巡逻。而人们都知道的是在边境的检查中,一切个人的财产都必须接受审查,以确定有没有违禁品。旅客的护照也被仔细检验,以便确定它已经得到认证,而所有的这些活动都是由一个海关官员完成。这些状况可以被归结为精神分析学的实践活动吗?在梦中出现的边界可以被认为是意识和潜意识的分界吗?是否可以认为弗洛伊德作为精神分析学的泰斗,他在梦中的表现是既愤怒又焦虑,甚至还有些悲伤,并且怀疑别人脑中充斥了破坏性和令人讨厌的观点吗?从梦中反映出来的情况看,荣格确实进行了这样的联系。他问自己,为什么会把弗洛伊德梦成海关检查员的鬼魂呢?是像弗洛伊德所分析的那样,这个梦宣告着荣格希望他死的愿望。而荣格认为这并不是他所想的,因为他没有理由希望弗洛伊德死掉。荣格说,他宁愿把这个梦看作是一种补偿或是他对弗洛伊德的主观意识的修正,因为他一直把弗洛伊德看作是非常值得尊敬的人。无论他们双方是如何看待这个梦的,有一点是否能够取得普遍的认同,那就是这个梦暗示着他与弗洛伊德之间的一种更为批判的和暗地里勾心斗角的交往方式。
在梦中,荣格把巴塞尔和意大利这两个地理位置造成混淆,这有可能涉及到荣格的伙伴——巴塞尔人雅各布·伯克哈得,正是这个人促使荣格把自己家乡的文明与意大利的文艺复兴联系在一起。意大利是但丁和比忒斯、彼特拉克和荣拉的世界,在这里,是人文精神和艺术的再生。梦中的时间正值正午,行人在街上汇成回家的人流,太阳在他们头顶闪耀,这实际上昭示了荣格人到中年的危机感。荣格是这样描述道:随着正午的钟声敲响,太阳已经开始下沉了。在这里下降意味着所有的理想和价值观都是在早上得到珍爱。前半生是“获得和消费”的生活,但是现在店铺关闭了,这一阶段也结束了。未来能有什么希望呢?答案显然就在那位非凡的骑士身上。他身穿盔甲,不是未来人,而是来自过去的基督教绅士和勇敢的武士,他属于12世纪,即荣格把炼金术的开始和圣杯传说联系起来的世纪。
(3)物品含义
在这个梦中具有最大意义的典型形象就是容器、圣杯、骑士、武士和十字架。这些东西通过内在联系很容易联想成要表达的主题:老而垂死的国王、疗伤的医生以及僧人、魔法师。
根据传说,圣杯是耶稣在最后的晚餐中所使用的容器,后来由基督的门徒收藏,里面装着耶稣受难后流出的血。它可以说是基督徒最宝贵的圣物。然而,这个神奇的容器比基督教本身还要老。要是根据弗洛伊德的判断,他首先会认为圣杯与容器是妇女的象征,代表着产生奇迹的子宫,是孕育着新生命的场所。荣格则认为容器代表着12世纪的炼丹术,它最早发源于古代中国,后来传到了欧洲北部。在这个认知下,荣格相信最初上帝把双耳喷口杯作为一个礼物交给人类,在里面人类的灵魂可以得到洗礼。这个中世纪的神话把圣杯作为灵魂的象征,它总是满满的装着无尽的神的恩惠。
圣杯的传说还能与英格兰和阿瑟王的圆桌骑士联系起来,他们被一位伟大的魔术师、凯尔特传说中的僧人和诗人默林召唤来参加会议。默林出生于魔鬼和圣女的结合,因此,他对于耶稣基督有着一种抵触力量。在他生涯的早期,默林主导了一场血腥的王位争夺战,衰老的篡位者维提格尔国王被尤特王所取代,对于后者,默林向他吐露了圣杯的秘密,指示尤特准备“第三张桌子”。第一张桌子是最后的晚餐中的饭桌;第二张是圣约瑟摆放圣杯的,它是方形的;而尤特王要准备的第三张桌子必须是圆形的。把方形变成圆形是整个事件的关键,它代表着任务的圆满完成和自我的充分实现。现在把荣格的上下文作为一个整体,对圣杯的需求就可以被理解为个人受到重压,要求解脱的愿望。
圣杯的传说使荣格着迷一生。早在孩提时代,他就阅读了马罗礼和弗洛依萨特的著作,他喜爱各种音乐,特别是瓦格纳的《帕西发尔》。至于这个梦,除了圣杯本身以外,更有趣的是“老病的国王”安福塔斯的主题。像在希腊神话中的喀戎一样,安福塔斯承受着自己身上一处无法愈合的创伤,这处创伤的引人之处是它的位置:它在大腿内侧或生殖器的区域。安福塔斯的创伤是一处性创伤,他的问题就是一个性问题。他希望放弃自己的王位,交给帕西发尔继承。这与弗洛伊德很相似,他声称荣格是他的“衣钵传人”,是“儿子和继承人”,并准备把自己的权力传给荣格,但是却一直没有真正地做到,就像帕西发尔询问关于圣杯的事一样。荣格自己并没有把安福塔斯和弗洛伊德联系在一起,但是他把安福塔斯与自己的心理脆弱的父亲建立了联系。他的父亲是一位失去了信念的牧师,他在有生之年可以说是弗洛伊德心理学的先驱:“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是遭受安福塔斯创伤的一名患者,他是个‘渔夫国王’,他身上的伤口将永远得不到愈合。虽然他是一个基督徒,但他一直在寻找炼丹家所创制的万灵药。我是一个‘无言’的帕西发尔,在我的整个童年时代,都像帕西发尔一样见证着这样的疾病,却无法说出口。我只能进行暗示。”
弗洛伊德可不是什么“渔夫国王”,并且当着他的面,荣格也不能自比帕西发尔,荣格从来没有问过弗洛伊德关于他为性之神服务的事。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关系持续很久的原因。这个孤独的十字军战士是个基督徒,他正向战争迈进。这是一个他无法拒绝的使命,必须要义无反顾地完成。这就是荣格将要出现的面貌,不是作为基督徒,而是作为人。“如果一个人比其他人知道得更多,他就会变得孤独,”他在生命结束时写道,“我有一个心魔,它制服了我,我从来不能控制它。我不得不遵照它的指示去做,它占据了我的双眼。由于我的同辈人不能察觉我眼前的幻像,他们只看见一个笨蛋在向前冲。我对别人的兴趣越来越强烈,但是一旦看穿了他们,魔力就走了。就是这样我树了许多敌人。”“一个具有创造力的人却很少有力量控制自己的生活。他并不是自由的,他是自己心魔的俘虏,自由的缺乏对我来说是一大悲伤。我经常感到自己好像置身于一个战场,别人说‘现在你掉队了,我的好同志,我们必须各就各位。”’
对于读者来说,能够有足够的耐心和理解力欣赏荣格所倡导的梦的解析方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读者既要有渊博的知识,又需要有对各种象征符号的理解,这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仅仅分析基本的信息是远远不够的,人们对梦还必须有更深入的解释,例如梦见海关检查员,就可能很简单地被理解为“摒弃弗洛伊德和采用你自己的方式”。骑士的世界、圣杯以及默林都不属于弗洛伊德的世界而是荣格的世界。现在社会的问题,像神经过敏的起源一样,并不是单纯由性压抑所带来的“灵魂缺失”,即缺乏神圣的感觉。弗洛伊德仅仅把人们遇到的复杂问题提升到文化的语境。他在一个基本的人类本能上找到了神圣,那就是“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