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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OK,彼此彼此(12)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巳。以前,我们大江歌罢掉头东,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面壁十年图破壁,遂密群科济世穷嘛。啊?“面壁十年”这个说法,是从印度来的,“支那”这个说法也是从印度来的。在五世纪,中国的佛学家就自称“支那”。唐三藏去西天取经,路上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我们的大支那”,神气得很啊。佛教从中国传到日本以后,日本也开始称我们为“支那”。有些同志说,到了江户时代(注:公元1603-1867年英文传入日本之后,日本人才称我们为“支那二。完全是不负责任的胡诌!法律讲求以事实为依据,我们法学-家就最讲事实。我要问一句,这不是故意缩短中曰文化交流史吗?你们可以问问川井先生,日本人民到底是什么时候叫我们“支那”的。看到了吧,川井先生是同意我的观点的。日本战败后,民国政府向日本外务省提出交涉,说“支那”是蔑称,是卑语,要他们以后不要称我们为“支那”了,要称我们中华民国。当时,我巳经移居了国外,听到这个消息,我就知道蒋介石要完蛋了。自卑嘛。太自卑了嘛。只要有头发,就不要怕别人提到电灯嘛。当然啦,老蒋是个光头,寸草不生。土!别人本来是恭维你,说你历史悠久、底子厚,可你却以为人家在骂你。分明是腰杆不硬嘛。这样的政府当然不得人心,当然要垮台。同志们,刚才我和川田(川井)先生会晤的时候,我高兴地听到,川田(川井)先生还尊称我们为“支那”。同志们,这很能说明问题啊。说明川田(川井)先生尊重我们的历史,热爱我们的历史。这就是我们友好合作的基础。让我们为中日友好合作,干杯!

博学的范老把所有人都唬住了。据白凌说,喜鸦宴结束以后,川井先生护送范老回到房间,范老说烟。”他就赶紧递上一根烟。范老说水。”川井就从服务小姐手中拿过茶杯,双手捧上。范老又说火。”川井就给范老点了火。范老抽了一口,说了声好烟,就把烟头摁灭了。接下来范老才说总算把屁股给你擦千净了。请你记住,离开了白陂市,就不要再说支那人。你不是在美国呆过嘛,你就叫我们唐人算了。别人要问你为何这么叫,你就说,美国有唐人街,你是从美国来的,叫顺口了。喂,你知道吗?黄炎现在就在唐人街,也不知道死了没有。”

调查研究

姥姥!一路上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我就不多说了,因为都是我应该做的。值得每天挂在嘴上吗?不值得嘛。我最看不惯有些人,做了一点工作就哇哇乱叫,生怕别人不知道。不过,我亲爱的小姐,为了对读者负责,对下一代负责,你写的时候,还是要(把路上受的苦)加上去。?比如,怎样躲飞机,怎样挨饿,都可以写。请你插上想像的翅膀。这么说吧,凡是你能想到的艰难困苦,我都领教过。川井也吃了苦?没错,我承认。但他是为了他自己,我却是为了葛任。两者之间存在着本质的区别,是不能混淆的。

到了大荒山,我没有直接去白陂,而是来到了尚庄。那里距白陂很近。我第一次来大荒山,就是先在尚庄的那个小教堂里落脚的,这次也是。现在的小教堂打扫得很干净,一看就是住过人的。可我派人搜查了一遍,却没有发现人影。我坐在那里,触景生情,想起了上次来这里的情形。我还记得阿庆曾给我端过一盆洗脚水。那盆水放在床前,映着一轮明月,就像一个梦。我的助手好像理解我的心事似的,也给我端来了一盆洗脚水。我一边洗脚,一边开始工作。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嘛。没有足够的信息,就不可能做出正确的决策嘛。说来说去,首要的工作是要搞好调查研究,收集到足够的信息。我对助手说,小鬼,你去吧,这水我自己倒,你到白陂市(镇)一趟,看看杨凤良、赵耀庆在搞什么鬼名堂,顺便把“鲜花调”也带回来。他问我,是不是想听她唱小曲。我立即把他训了一通。14!都什么时候了还听小曲呢,工作是第一位,小曲是第二位,快去!但他坚持要给我洗过脚倒了水再走。唉,这样的好同志,现在到哪里去找啊?

他走了以后,我把川井叫了过来。我正找着谈话的角度,我的助手大呼小叫跑了回来。看见川井站在一边,他有些犹豫。我说,讲吧,出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把你吓成这样。他说,他看见了一个老外,那人正往这边走。老外?这里还有老外?是当地的牧师吧?透过窗子,我果然看见了一个外国老头。他还真是个牧师,是国际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我后来才知道,他就是葛任以前向我提起过的埃利斯牧师,小教堂就是他打扫干净的。

我派助手叫住了埃利斯。见到我,他迟疑了片刻,便叫了我一声范先生。哟嗬,他怎么知道我姓范?莫非军机已经泄露?我连问他怎么知道我姓范。我记得很清楚,他说了三个字:葛尚仁。我想,他是因为发音不准,才把葛任说成葛尚仁的。而葛任,肯定是从杨凤良和阿庆那里知道我可能会来白陂的。就凭泄露军机这一项,我就可以把他们两个全都毙掉。

不管怎么说,我总算是弄清楚了,老板(戴笠)的情报没错,呆在这里的果然是葛任,而且葛任很可能还没有离开此地。怎么说呢小姐,这虽然在我料想之中,但是!我还是像被鱼刺卡住了喉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过了好一会儿,我才醒过神来。我让他说得详细一点。当时他没说他是牧师,只说自己是个医生,是来给葛尚仁看病的。还说,他想带葛尚仁离开此地,但葛尚仁说,还会有一名医生来为他看病的,那个人姓范,名叫范继槐。指的不就是你吗?你在日本不是学医的吗?站在一边的川井突然开了口。这也好,我正发愁如何向他谈论葛任呢,这一下省事了。我就拉他坐下,对他说,是啊小日本,我要让你见的人,就是我们共同的朋友葛任,他还活着,只有他知道你哥哥的下落。我看见川井的嘴巴一下子张大了,怎么也合不住。接着,他就急着要去见葛任。我拉住了他。放老实一点!我对他说,别人要是知道你是日本人,肯定会将你打成马蜂窝。他不知道什么叫马蜂窝,迷迷瞪瞪地看着我。我掏出左轮手枪,对着他做了一个射击的姿势。这一下他知道我不是开玩笑了,乖乖地站在那里,温顺得就像一条狗。

那天晚上,我就和埃利斯牧师呆在一起。我派我的手下把川井关了起来,不许他胡说乱动。我摆出研究问题的架式,对埃利斯说,葛任同志的身体怎么样了,说说看。埃利斯说,葛任患的是肺结核。废话,我能不知道!但我稳住神,没有吭声。他说他给葛任注射了盘尼西林,葛任的病情略有好转。我说,好就接着打。他显然把我当成了医生,竟然和我讨论起了肺结核的防治问题。老外如此天真,让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当我骗他说我也信教的时候,他就两眼放光,高兴得直捋胡子。马克思?对,马克思也长着大胡子。他们长得有点像,但不是很像。这么说吧,如果说马克思长得像一匹骏马,那么埃利斯牧师长得就像一头毛驴。哈哈哈,他还真的像头驴。他劝我和他一起留下来,一边看病一边传教。我说,你说得太好了,看病解决的是身体问题,传教解决的是精神问题。身体是物质基础,精神是上层建筑,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他高兴坏了,胡子捋得更勤了。就这样,我几乎没费什么工夫,就取得了他的信任。他的话匣子打开了,说个不停。于是,我很快知道葛任就住在枋口小学,对,它就是我们这次要去的希望小学。

小姐,你不是向我打听过白圣韬吗?现在我终于要说到他了。当时,是这个长着大胡子的老外先向我提起他来的。他说,白医生也可以留下来,与我们一起工作。我就纳闷,白医生?白医生是谁?他说白医生是个中医,是赵耀庆先生请来为葛任治病的。他说,白医生开的药方很奇怪,里面竟有狐狸的粪便。牧师这么说的时候,我还以为白圣韬不过是当地的一名郎中,后来才知道,他是从延安来的,是个肠胃方面的专家。别急啊小姐,我后面还要讲到白圣韬的。我不是说过吗,我经常想起此人。在漫长的历史中,我只要一便秘,就会想起这个人。不光便秘的时候想到他,吃香蕉的时候也会想到他。为什么?你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那我就顺便告诉你吧,便秘的时候,吃点香蕉,粪便就会变得像香蕉那样软硬适中,然后排成一路纵队,胜利地到达自己的彼岸。

我们还是言归正传。那天的调查研究一直进行到深夜。第二天早上,我去找埃利斯牧师的时候,他已经走了。他给我留下了一张条子,说他要到外地购买一些药品,好给葛尚仁治病。具体什么地方他没说,所以我找也没处找。滑头,真是个大滑头,外国人真是不能相信。什么?你说我想杀了他?哈,算你聪明。不瞒你说,我还真这么想过。俗话说得好,无毒不丈夫啊。可是还没等我下手,这头毛驴就从我的眼皮底下溜走了。

就在那天早上,我的助手向我报告说,杨凤良不在白陂。砰,我脑子里砰了一下。看来,杨凤良已经被阿庆除掉了。我又问,“鲜花调”呢?他说“鲜花调”也不见了。莫非“鲜花调”也被阿庆干掉了?一想到那个活蹦乱跳的女人也死到了阿庆的枪口之下,我的心就像被猫抓了一下。滥杀无辜,典型的滥杀无辜,典型的无组织无纪律,典型的无政府主义!后来,当我见到了白医生,我又从他那里学到了一个新词,自由主义。理论一联系实际,就对上号了。没错,阿庆犯的就是自由主义错误。你说什么?是我让他干的?你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呢?哦,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是啊,我确实交代过他,屁股要擦干净。我说过的话,我都是认账的。历史是过去式,所以我是不会赖账的。但是,请你务必听好了,当时我的意思是说,必要的话,可以送杨凤良上天堂,但绝没有让他把“鲜花调”送进地狱。姥姥!经是好经,都被这个歪嘴和尚念歪了。这个挨千刀的,屎倒是擦净了,可是屁眼也让他给擦破了。

我对助手说,小鬼,麻烦你再跑一趟,把邱爱华给我叫来。小鬼半天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告诉我,邱爱华是和杨凤良一起失踪的。不看僧面看佛面,阿庆总不会连邱爱华一起干掉吧?

我成为我的开端

埃利斯牧师离开白陂以后,曾在给毕尔牧师的信中,提到了他与葛任及范继槐的交谈。它也收录在《东方的盛典》一书中,下面是此信的节录:

经阿庆允许,我在天井中与尚仁交谈。尚仁盘腿坐在木凳上,与我低语。门外,大山踊跃如公羊,小山跳舞如羊羔;湖水微澜如风琴,河水潺潺如弦琴。他说有个姓范的人将到大荒山来,他会住在尚庄。”他的话让我惊奇。说着,他就笑起来了,尔后又是轻咳。我便问他如何得知,他说,夜间做了梦,梦见他和范站在去曰本的邮轮上,他挽床一直在晃,就像是海中的船。”这么说的时候,他依然在笑。我说尚仁,如果你说得对,那就是神迹,是主在梦中向你显现,让你离开白陂,就像主向摩西显现,让他带领以色列人出埃及。主的名圣而可畏,敬畏主是智慧的,凡遵行他的旨令的是聪明人,主是永远当赞美的。”他说他并没有梦见那个带着权杖的摩西。你(指毕尔牧师〕知道,时间也会善意地成为恶行的帮凶,所以当时我劝他离开,并试图用中国人的解梦术来劝告他船是出走的预兆,你应该听信梦的预示。”但他却说我目标虽有,道路却无,而所谓的道路,便是犹豫。”在最后的时刻,我劝他皈教。他说时至今日,我虽留恋生命,但对任何信仰都无所把握。我惟一的目标是写出自传。我的自传比所有小说都要精彩。写的是我是怎么变成这样一个人的。这或许是我成为我的开端,虽然我知道写不完了。”他起身拿出了他写的一张纸。在那张土黄色的纸上,写着几个字广行走的影子”。看来,他是注定要留在此地了。当我为他祷告的时候,他流了泪。这是我在白陂见到他以来,惟有的一次见他流泪。他似乎为自己的流泪害羞了。于是我又看到了他脸上羞涩的红云,如朝霞运行在水上。他说孩童时的经历令人难忘,但没有人能回到童年。”他并劝我立即离开白陂,说这不是你停留的地方,不然我当深感不安。”

尚仁既能预言范的到来,便说明他对命运有考虑。我想,他和范的友情,或许能使他免于一死。因为诗篇中说,友情能叫磐石变为水池,叫沙地变为泉源。我果然在尚庄见到了范。他身材瘦削,彬彬有礼,不苟言笑,如中世纪修道院里的修士。我心中有盼望,和他交谈了一夜。因尚仁曾说他早年也是个医生,我便称他范医生。鼎为炼银,炉为炼金,人的称赞可以炼人。我称赞他是个有德之人。为尚仁命运计,我没有问起他此行的真正目的。我不想惹恼他。因为沙土沉,石头重,愚妄人的恼怒,比这两样还要沉重。我告诉他,这里有河流,春天有嫩草,有羊群,有教堂,有捣臼的妇人,可以在此得享安静;有困苦穷乏的人患了病,便治他们的病症。他说,我说得有理,他会细加考虑的。嗣后,见他巳困乏不堪,我便劝他歇息。但他睡下时巳近天明。我趁他睡下,去了一趟尚仁的住处,想告诉他神迹出现了,范巳到了尚庄。因受兵士的阻拦,我没能见到尚仁。兵士说,葛任昨曰一夜未睡,天快亮时才躺下。我没有再回尚庄,而是到广州去给尚仁买药。走出白陂时,天巳大亮。我想,范或许巳经看到了我写给他的那封信,里面有我留给他的箴言:“压伤的芦苇他不折断,将残的灯火他不吹灭,待他施行公理,叫公理得胜,人们都要仰望他的名。”我想,他若珍惜他的名,他便不会让尚仁死去。

信后的注释表明,两个礼拜之后,当埃利斯牧师再次回到白陂的时候,枋口小学已经人去楼空了。

阿庆的工作汇报

阿庆的鼻子比狗都尖。还不是一般的狗,起码是警犬。就在那天早上,我正要去见葛任,阿庆自己摸上了门。他一进来,扑通!就给我磕了一个响头。还把枪举过头顶,让我拿他开刀。我闻到了一股酒味,臭烘烘的酒味,还有一股子洋葱的味道。我这个人最讨厌别人吃洋葱。小姐,你喜欢洋葱吗?不喜欢?太好了,太好了。看来我们适合在一起生活。回到京城,你干脆住到我的四合院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