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校门口,俺看见有几个当兵的,穿着便衣在门口站着。虽然不知道老子的底细,但看到杨凤良在老子面前摇头摆尾,他们就知道老子是有来头的,都慌着向俺行礼。俺扬了扬手,说,同志们辛苦了。他们连忙喊,首长辛苦了。俺接着对他们说,你们已经光荣地完成了自己的神圣使命,日后组织上定会嘉奖你们,现在,你们就放心地护送杨将军回老家吧,老子提前恭喜你们升官发财。那帮狗日的听了,一个个都高兴得屁颠颠的,又是行礼,又是鼓掌,就差给俺磁头下跪了。俺还当场拍了拍杨凤良的马屁,给他灌了点迷魂汤。俺说,强将手下无弱兵啊,一看你的部下,就知道杨将军治军有方。杨凤良的脸一下子笑成了一朵花。啥花,狗尾巴花。俺趁热打铁,宣布晚上设宴,为他们饯行。就在这个时候,共产主义的崇髙信念像一团火似的,在俺胸中熊熊燃烧了起来。俺心里想,不能考虑那么多了,为了英特耐雄纳尔能早日实现,俺得尽快把这帮狗日的全收拾了。只是因为想到了林副统帅的教导,小不忍则乱大谋,俺才没有立即动手。俺想,眼下,首先得把戏演好,演足。
马上就要见到葛任了,俺很激动,一颗红心怦评直跳。为了不让杨凤良看出破绽,俺并没有立即进去,而是像检查工作似的,背着手,先在院墙外面转了一圈。再回到校门口的时候,俺对杨凤良说,杨将军,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他一听,一下子哆嗦起来。俺说,看问题应该一分为二,要看到成绩,还要看到不足。俺这么一说,他连忙请俺赐教。俺像赶苍蝇似的,先把那几个小狗日的撵到了一边,才对杨凤良说,是这样的,你不该把小儿郎们赶回家,应该让他们继续上课,这样才能迷惑住人。鸡巴毛,你现在这么一搞,外人很可能会猜到咱们搞的是啥鬼名堂,这对开展工作不利呀。俺这么一说,他就又开始筛糠了。俺一边笑,一边安慰他,说,请你放心,俺不会往上面反映的。他连忙点头哈腰,说他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并没有让学生缺课,他另请了一位先生,学生们眼下正在镇上的一个庙里上课呢。杨凤良还对俺说,他对外宣称尤郁先生病了,暂时不能上课。俺说,好吧,亡羊补牢,犹未晚矣,但愿不要闹出啥事端。
杨凤良要陪俺进去,俺摆了摆手,让他在外面呆着。请同志们猜一猜,为啥不让他跟俺进去?猜不出来吧?嗜,从重庆出发时,俺就已经想好了,见到葛任的时候,要是葛任装做不认识俺,那戏就好演了,因为俺倒过来就可以对杨凤良说,杨将军啊杨将军,你这鸡巴人是怎么搞的,逮错了呀,这怎么会是葛任呢?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虽说此人与葛任长得有几分相似,可毕竟是两个人呀。想到他可能会反驳,所以俺连对策都想好了。俺会这样对他说,别说了,对葛任,剥了皮俺也认得骨头。为了演好这个双簧,不出啥差池,俺有必要先给葛任打个招呼。俺就对杨凤良说,杨将军,你先在外面休息一会儿,别为俺担心,不就是个文弱书生吗,手无缚鸡之力,老子不会有危险的。怎么样,俺够机智的吧?俺这么一说,他果然信了,脚跟一碰,机,给俺敬了一个礼,说,首长多保重。俺说,谢谢你的好意,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俺会看好自己的。俺点了一根烟,就进去了。
那会儿,葛任关在最里面的一间屋。屋子倒是挺大,有一丈见方。俺进去的时候,葛任正在睡觉。屋里很潮,墙根都长出了蘑菇。他躺在一个门板上,手中还握着一卷书。向毛主席保证,俺没敢打扰他。在睡梦中,他可能也在考虑培养革命接班人的问题呢。俺在他身边站了一会儿,心潮逐浪高啊。俺心里说,看啊,为了革命事业,葛任都累成啥样子了。葛任同志本来就瘦,这会儿更瘦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看见他躺在那里活像个纸人,俺就不由得鼻子发酸(注:原记录者在此注明,“赵哭鼻抹泪,如丧考妣”)。俺从里面出来时,杨凤良赶紧凑过来,问俺怎么样。俺只好说,你看你急的!尤郁正在睡懒觉,啥也没说。他要走开的时候,俺拉住了他,说,你也辛苦了,呆会儿,老子多敬你几杯。
不,同志们,向毛主席保证,俺可没有别的意思。真的不是向你们讨酒喝,哄你们是狗。好吧,既然你们想喝,俺就舍命陪君子。
关于杨凤良
阿庆提到的杨凤良,其实也是葛任的旧友。至于他为何来到大荒山,范继槐先生后面还要提到。在此,我们先听听一位当事人的回忆,以便对杨凤良先有个大致的了解。这位当事人就是现在驰名西方哲学界的著名现象学家60(1如3011先生。他原名孙国璋,早年是杨凤良的随从。2000年冬天,应福州私立海峡大学校长王季陵先生的邀请王季陵先生当年也是杨凤良的随从孙先生回国讲学。我得知这个消息后,曾赶到福州拜见了孙先生。下面是当时的采访录音:
我与杨(凤良)先生同乡,皆为福建长汀人。长汀可是个好地方,河田鸡、斗笠、皮枕、茶叶,都天下知名。因有同乡之谊,杨先生对我甚是信任。尽管如此,在随他去大荒山之前,我对他的真实动机,仍不甚明了,以为他是借回家奔丧,到白陂镇与情人相会的。在路上,他自嘲这是一种6611)111:6111688(甜蜜的痛苦夂到了白陂以后,他才告诉我,他的真实目的,是要带着情人远走高飞。是的,他早巳厌恶政治,厌恶权力场上的尔虞我诈。他私下有句名言,我不知当讲不当讲。他说,这世上两样东西最脏,一曰政治,二曰女人的性器,可这两样东西,偏偏乃男人至爱。他比一般的男人要好,对女人他还是爱的,但对政治这种非人性的东西,他巳深恶痛绝。他一直在寻找逃离重庆的良机,但苦于得不到此种机会。恰在此时,范继槐中将召他谈话,说有一重要情报,葛任又在大荒山现身了。范将军要他设法查证,在大荒山活动的人是不是葛任。因葛任之死妇孺皆知,杨先生自然认定此乃有人谎报军情,不足为信。他寻思,大荒山可谓天高皇帝远,此行实乃千载难逢之良机,正好借此逃离政治漩涡。
他提到葛任,使我吃惊不小。先前,我也曾风闻葛先生已战死于二里岗。在白陂几日,我等也未曾听说葛任在此。我遂向杨先生表示,将军,事不宜迟,应立即向重庆方面复命,告之葛任在大荒山现身一事,不过是捕风捉影。杨先生一边命我起草回电,一边准备启程。他的如花美眷已在此生活多年,不愿离开此地。经我等好生相劝,才答应离开。但就在那一晚,发生了这样一桩事。那一晚,我等刚刚睡下,便听见一声闷响,有如天边滚过一阵响雷。第二日,便听说附近铁路巳为歹人所毁,死伤惨重,列车之南来北往巳被阻断。我等便只好暂时滞留于此。多年后,我忆及此事,仍觉得此乃福科)所说的真理意志的体现。在随后几日,我们果真在白陂见到了葛任。原来,乔装为白陂小学教书先生的,即是葛任。他隐居此地,已有多曰,除了教书,便是从事著述。大陆实施改革开放以来,尊奉邓(小平)
‘先生之实事求是精神。在此,我也实事求是对你讲,因往日的交情,又因葛先生本人德馨才高,杨先生对葛先生甚为尊重,未曾丝毫为难于他……
顺便插一句,孙先生所说的炸毁铁路的“歹人”,就是我前面提到的大宝(郭宝圈)一伙。虽然历史来不得假设,但孙先生还是认为,如果不是铁路的被毁,“葛任日后或可善终”。
铁路之被毁,扰乱了杨先生之部署。设若此事未曾发生,葛任先生曰后或可善终。当时,杨先生曾与我商讨该如何向重庆方面回电。他说,他与葛任交情非同寻常,应寻找良策。哦,谱系学,情感的谱系学。此番回国,我曾对国内学人提到,认为要将辩证法、谱系学、谋略结合在一起研究,因为此三者在不同境况下决定人之实践形式)。在讲台之上论及此事,许多年前与杨先生的那次对谈,便又浮现于心头。我记得,我曾反复向杨先生说明,范继槐既派将军来此,那便足以表明他亦不甚相信那些情报,无法断定那人即是葛任先生,将军正好利用此便,讲明那人并非葛任,尔后我等逃之夭夭即可。
他犹疑了,说,一切待与葛先生晤谈之后,再作定夺不迟。他们晤谈之时,杨先生问及二里岗之战,葛任笑而不答,似有难言之隐。杨先生遂劝葛任与他一起离开此地,葛任对曰我巳病入赍肓,难以再经受奔波之苦。”说此话时,葛任身体并无大碍,尚可远足。设若当时动身,至福州等地得以及时疗治,葛任当可安然无恙。但在等待铁路修复之时,事情巳变得复杂起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先是一个叫宗布的人来到了大荒山。他一来,我便从他的言谈中发现,他并非如他自己所言,只是一名教书先生,而是因为葛任来的。在我走之前的那一晚,宗布果然露出了真面目……尔后,范继槐委派的人也来了,那是一位姓赵的将军,据他自己所言,他也是葛任的旧友。
赵将军到后几日,我离开了白陂镇。因铁路不畅,我是步行离开白陂的。此时我巳有不祥之感。与杨先生辞别之时,我曾言道我先代你回去办理丧事,你亦当尽早离开。在此耽搁曰久,恐生变故。”怎知一语成谶,我这一走,果真与他永诀了。在长汀,我再没有等到他。我当时便疑心杨先生已遭遇不测,甚至疑心有人尾随我到长汀来,杀人灭口。我便逃离了长汀。在如今的深圳附近,乘一条小舢舨,漂到了香港,之后又到了国外。我发现自己乃无用之人,遂将一生献给了哲学,因哲学便是世上最没用的学问。
按阿庆的说法,杨凤良曾向范继槐回电,报告了葛任在大荒山的消息。在本书的第三部分,范继槐也持相同的看法。他说,杨凤良发给他的电文是:“0号在白陂,妙手著华章。”事实是否真的如此呢,在我小心翼翼的询问下,孙先生说广我没必要说谎,杨先生不可能回电。出于对葛任的尊重,他断然不会将葛任送给政府。要知道,他没与我一起走,为的便是寻找机会,与自称为葛任友人的赵将军商议,如何将葛任带离大荒山。”他接着说道,“当初起草的电文,最后还压在我手里,未曾发出。”而当我将阿庆和范继槐的说法转述给他的时候,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鼻孔哼了一声,以显示自己的不屑。我想,读者朋友看完本书以后,或许可以做出自己的判断。我现在想说的是,如果孙国璋先生所述完全属实,那么杨凤良先生后来死于阿庆之手,就不能不说是天大的误会。
密电
俺已经喝迷糊了。刚才喝酒时,俺觉得已经到了共产主义了。队长有一回说,到了共产主义,吃香的、喝辣的,都由你自己挑。还说,到了那会儿,不管是谁,大肠头都往外冒油,放个屁都飘着油花。俺对此是日也思来夜也想。你说得对,通往共产主义的道路是不平坦的。只有紧紧依靠组织,才能从胜利走向胜利,最后实现共产主义。
俺心中就时刻装着组织。见到葛任的当晚,俺就给组织发了份密电。当时,俺受窦思忠同志的秘密领导。你们知不知道窦思忠?不知道?那俺就不说了,俺对他也不了解,最初是田汗同志让俺和他联系的。俺在密电里说,俺见到葛任了,他被囚在大荒山。窦思忠给俺回了一个密电,说,以后就称葛任为〇号。俺大吃一惊,因为从重庆出来时,范继槐曾给俺说过,他给葛任定了一个秘密代号,〇号。日怪了,都是〇号,说明啥问题?俺想啊想,后来终于想明白了,组织上一准从另外的渠道得到了消息,这是将计就计。可是后来,等俺见到了白圣韬,他却说,〇号是组织上给起的,意思是圆圆满满。那会儿,俺请组织上立马派人过来,想办法营救葛任。俺还向他保证,俺一定坚持到最后一分钟,等待同志们的到来。下保证的时候,要说俺心中没有顾虑,那是瞎扯淡。事情明摆着,这事如果办不好,不光救不了葛任,俺自己也得搭上一条命。
所以俺向窦思忠同志建议,最好能派个娘们儿过来。对,不是娘们儿,是女同志。女同志容易麻痹敌人。谁知道,最后来的却是个臭爷们儿。当然,俺也理解这是组织上对俺的爱护,生怕俺犯鸡巴作风错误。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喜雀(鹊)还没有叫枝头,俺就爬起来去见葛任了。杨凤良像个跟屁虫似的,想跟去。但俺没有批准。俺进去的时候,葛任正趴在用门板搭成的床上写东西。奇怪的是,见俺进来,他一点也不感到吃惊。他笑着对俺说,赵将军辛苦了。听了他的话,俺差点流下泪来。他和俺紧紧握手。他的手很热,就像革命的炭火。他问俺是不是已经来过一趟了。俺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他突然说了一句诗,郑板桥的诗,梦中做梦最怡情,蝴蝶引人人胜。他说这是郑板桥《西江月警世》中的一句。他告诉俺,他在梦中见到了俺。俺笑了,千言万语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他说,赵将军啊,俺可不是开玩笑,几天前,俺就猜到你要来大荒山,俺已经等你很久了。听他这么一说,俺就想,莫非是杨凤良把俺要来的消息告诉了他?俺就问他,是不是听杨凤良说的。俺想,鸡巴毛,要是杨凤良透露了这个消息,那就太好了。那样俺就算抓住了他的把柄,金猴奋起千钧棒,以泄密罪将他一棒打死。但葛任却说,他和杨风良从来没有说过这事。
你说啥,是俺给葛任通风报信了?瞎,怎么会呢?隔着千山万水,俺想通报也通报不成呀。向毛主席保证,俺说的都是真的。葛任的革命预见性很强,是他自己估算出来的。不信,俺可以再讲一个例子。跟俺谈话的时候,他甚至猜到白圣韬要来大荒山,还说白圣韬是奉田汗的旨意来的。那会儿,俺还不知道谁是白圣韬。他说,白圣韬是他的一个朋友。俺问,你怎么知道白圣韬要来。他说,因为白圣韬不光是他的朋友,还是田汗的朋友,同时还是个医生,是最最最合适的人选。神了,真神了,日后跑来的,果然是那个姓白的。
俺和他说话时,屋里冷飕飕的。俺出去了一下,命令那帮杂种们赶紧生火。回到屋里,他坐在床板上,上下打量着俺,还问俺抽不抽烟。他抽的是飞马牌香烟,上面画着一匹骏马,马背上长着翅膀,正阔步奔向共产主义。俺抽了一口,那烟已经发霉了。俺就把俺的雪茄烟给了他。他抽了一口,连连咳嗽,脸都咳红了。不过他很快就适应了。俺看见那床板上还有两个窟窿,是门锁留下的。怎么能让葛任睡这样的床板呢?俺就又跑了出去,命令杂种们搞上一个带围杆和顶篷的木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