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12月18日深夜于北京一苇斋第四辑夕照荒野梦蝶世纪末的斜阳世纪末的斜阳,过早地烙印着今天浮躁世界的浮躁人类,2000年的庆典已经拉幵帷幕,人们似乎在每分每秒的焦渴期盼中,等待新世纪的降临。不要告诉我说,所有人正为此而欢欣、激动。不,恰恰相反,世界充满着各种焦虑不安。美国快要竞选新的总统了,经过香槟美酒的浸泡,唇枪舌剑便有了极为甜柔与极为锋利的两面性,目标公开而明确,进入白宫,这是美国也是当今世界权力宝座之最;车臣在绑架俄罗斯的将军,叶利钦总是胃出血;科索沃的冰雪是无辜百姓的鲜血染红的;狂轰滥炸之下的南斯拉夫,摧毁的是家园和平民,北约的炸弹炸毁了中国大使馆;还有我们知道和不知道的世界的饥饿者……
2000年不是新嫁娘,至少不是所有人的新嫁娘。
在时间的旅程中,2000年是一个寻常小站,作为人类的时间,就连这个时光小站的标志也是各色各样的。而在大尺度的宇宙空间,它只是无形而神奇地流动,以深邃的荒茫显现,我们为此而创造的最美好的文字大约是:“日月之行,星汉灿烂。”人类时间的核心是“紧迫”二字,因为人生也有涯。经过金融风暴的击打与洗礼,这紧迫世纪末的“紧迫”,在人类权力与天下财富的诱惑下,在广告和媒体的策划下,经过现代科技的包装浓妆艳抹地凸现了。对于世界人类中的极大多数而言,这个世纪末确实是危险的世纪末,因为决定绝大多数人命运的绝少数人,己经或将要在上述种种“紧迫”心态下,作出他们的决策,指定若干重要的目标。速度是特别重要的,尽管它很可能是匆忙间指定的,而且不再顾及生存究竟应有怎样的目标。除了人的生存之外,万类万物又怎样生存等等。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声音,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阿玛蒂亚森,把“饥饿”摆到了新自由主义学者面前:市场可以解决最基本的经济问题一一“饥饿”吗?同时,今日世界“富可敌国”已经不是什么形容词了,世界上最富有的3个人的财产超过48个穷国的财富的总和;世界上有30亿人的每天平均生活费不足2美元,每年有3000万人饿死,其中大部分是儿童。至少有3亿人生活在饥饿线上,如果允许我稍加发挥,这“饥饿”中还应包括水,因为绝水比绝食更可怕。世界上共有12亿人生活在缺水区,14亿人的生活环境中没有污水排放设施;在发展中国家每年有2500万人死于水中的病原体与污染物,10多亿人喝不到洁净水。
说到这里,实际上我们已经在谈论生存的本质了:生存首先是活着,有尊严地活着。一个有如此之多因饥饿而死面临饥饿威胁的人的世界,肯定并不美好,而且已经远远背离了生存的本意:追逐愈来愈多的财富,并且普遍地进行“权钱交易”。这一最肮脏的交易所,我们不知其总部在何处,但分部到处都是,比如中国已经揭露出来的卖官买官、行贿受贿,已经不胜枚举,笔者却相信这还只是冰山一角。
为着对速度的追求,在这表面上充满激情的速成年代里,人要想有尊严地活着,也变得越来越困难了。我们很可能住在危楼里,走在危桥上;北京城里到处有摆摊卖菜的,就是不知道有多少农药残留;猪吃添加剂后速壮,我们也跟着吃添加剂;1998年“世界地球日”,中央电视台推出特别节目,青海有吃垃圾长大的猪,宰之,上市,人吃其肉红烧垃圾也。水利部对各江河流域的监测报告说我国的主要河流都已被污染”,其中海河流域的污染河长占评价河长69免,松辽流域为60,黄河流域为7”,长江流域为太湖流域为73先。淮河更不必说了,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代价,是一条大河的死亡。有渔民听说国家环保总局局长来了,就等着,一看见便下跪,“鱼死光了,人也活不下去了。”淮河边上小学生手举的牌子上写着:“我们要喝清水!”淮河污染到发臭发黑之后,淮河两岸的人们终于明白:靠小造纸厂、小制革厂快富速富的结果是,生存环境彻底破坏了。而一杯清水,却是美好生活不可或缺,有时是求之不得的。
因为还没有污染到淮河这个样子,所以中国各大江河流域的污染,都在继续加重之中。先只是河,还有快要成为死亡之海的渤海!还有渤海之外所有近海地域、浅海一带。我们的由冲击浪雕槊了亿万斯年的美刚的海岸线,现在已被普遍的污染所折磨,纪伯伦的“沙与沫”,实际上.已经很难觅见。要紧的已经不是丈量一粒沙子的灵魂,而是先要倾听沙与沫和礁石的呼喊,为死去的珊瑚礁默哀,沿着海岸边上的排污口回溯,看人心里怎样流出污浊,在发展的名义下摧毁生命的摇篮。
世纪末的斜阳,正在适时地提醒我们:要告诉那些紧迫地追求权力和财富的人,真正紧迫的、紧迫到火烧眉毛的是生存环境的全面恶化,是关于生存本质的迷茫,是21世纪有可能出现的饥荒、水荒,是我们必须面对的国土生态安危。约略言之,中国水土流失面积已达367万平方公里,占陆上国土的38.2。每年流失的土地至少在50亿吨以上,相当于耕作层33厘米的耕地1750万亩。同时,中国西部风沙线正在以每年2460平方公里的速度,向着绿洲、农田、城镇推进。
世纪末的斜阳落山后,便是世纪末的黄昏了。
每一个黄昏都可以证明:在中国许多的大、中、小城市中,这时候正是公款吃喝、竞相奢糜的时刻。因而另一则统计也饶有兴味:中国国土面积为美国的1.0253倍,人口是美国的4.5倍,若中国人也达到美国人的年消耗水平,则中国已探明的原油储量将在两年内耗尽,森林在4年内砍光,铁矿石可维持32年,煤炭可使用1985年一1996年7月2日《中国减灾报》第3版载又有消息说,中国人一竿喝掉的酒相当于杭州偌大一池西湖水。
世纪末的斜阳与黄昏,也就是普普通通的斜阳与黄昏,人类生出的某种感伤,除了源出生命短暂奢华来不及享尽之外,便是因为人类自己坏事做尽、心中有鬼。荒漠化已成为地球的癌症,当黄河不再成为一条真正意义上的大河,当可可西里最后的藏羚羊哀鸣不绝时,走向孤独的人类倘若能从独步地球的英雄气概中稍稍醒悟,也许我们还有亡羊补牢的机会。
黄昏的星空总是美丽的呀!星空下的沉思冥想者呢?亲爱的朋友,无论如何我们要走出这个城市的水泥丛林,面对着西部大山的庄严重新认识庄严,面对着浩浩沙漠中沙粒的细小重新品味细小,面对着万里长江源头的涓滴流出重新想象初始。还有,我们将为后代留下什么?人类的延续是环境延续中的子孙后代的延续,如果后人说“感谢祖宗留下了江河清水、方寸之地”,林泉之下的我们当可宁静而欣慰。当然,更大的可能是,我们的灵魂将被反复地拷问:“水呢?地呢?清风朗月呢?”思想不是速冻饺子。沉思冥想本应是宽阔的,有着人所不见的云蒸霞蔚。在漠北塞外废弃的被黄沙埋没的钟楼佛塔的废墟之上,我想起了敬畏和心怀感激,星空大地啊!关于世纪末的斜阳、黄昏,以及随后总是会到来的黎明,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1998年5月于北京一苇斋人首先是动物人首先是动物,其次是有自己的特点闪区别于别的动物的动物,总而言之是动物。人类从来就不是清白的,“从古到今,在地球上生活过的人有800亿之众,700亿以上的人为狩猎者兼采集者”,我们便是这些“饥饿的远占狩猎者的后代,《百科知识》1997年第9期还用怀疑吗?我们血债累累!所谓人性,食、色、玩也。这里说的玩,是孩子们的玩,与玩权势、玩股票、玩深沉并非一路。人性已被再三涂抹,不再朴素。
人的弱点是贪婪和霸道。在今天,正视人的弱点要比挖掘人的光荣更显紧迫而重要。告诉孩子,我们何其不幸是人类中的一员,我们又何其幸运是不再掩饰人的弱点的直面人生者。弯解杂还大地以尊严,人才有尊严。
1999年4月于北京思,然后飘散我们其实都不知道灵魂,却经常听人说灵魂。
我们理应最熟悉并爱护自己的肉体,又往往被轻易忽略了。每天早起匆匆忙忙洗一把脸,到晚上很少有人认真而又充满热情地泡脚,我们站着,并以此自豪,有的人还到处走,赶各种各样的场子,美其名日出差、研讨、考察等等,对脚的负重却麻木不知。霓虹灯下,酒气扑鼻,中国人一年喝掉的酒相当于杭州的一个西湖。然后大吃,把吃剩的饭菜倒掉。浪费物质的,必定在浪费生命。
肉体本身没有好坏之分,灵魂也不能以好坏论之。或许这世界上缺少的只是健康的舆体和健康的灵魂。“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老子》13章信夫?说到底,我还是不知道灵魂,但,我好沉思默想。思,生于肉体,然后氧散,恍贿饱。
1998年4月于北京时间是历史的我所知道的时间也就是昼夜更替,四季往复,即地球的自转和公转。在大尺度宇宙空间,身处最后的旷野,你问星空,时间是什么?时间怎样运行?除了从容、闪烁及深邃的神秘,你会觉得自己的渺小,“人算什么?上帝竟顾念他”,这一刻会忘却一切包括时间,心生愉悦。宇宙有的是时间,因而无所谓时间,奥地利维也纳的森林管理人员说:“在森林里为树木数数的时候,森林也就快完了。”人类生也有涯。现在,即此刻、即瞬间,马上就是过去。在大地上,我回首也是过去,前瞻也是过去,土地、河流、山脉不都是过去的吗?混凝土搅拌机里搅拌着未来,正在挖掘的都市,高楼还要层层叠加,我常常想起危如累卵。我更想说,我们生活在历史中,历史是人类的思想家园。
1998年4月30日于北京哭声如歌每一个人都是被动出生的,落地便大哭,不是笑,无欢喜状。可是待到长大知道有母亲的十月怀胎、辛勤哺育之苦,父亲的劳碌养家之累,所以一个人的生命话题,从幵始便弄得相当复杂了。少小年代的离家出走,闯荡江湖也罢,负笈远行也罢,已经为名缰利索牵制了,潜意识中可能还有对被动出身的报复。
不在生,却知死。在生之前,谁见过生?在死之前,谁没有见过死?尤其是亲人之死,好友之死,铭心刻骨。这也是样,先去者告诉我们死的无奈及过程,甚为清晰。人皆有死,有死现有生。我的故乡崇明岛乡下的农民有“哭死人”的风俗,亲友邻居围而哭之,历诉死者生前的种种好处,哭声如歌赞美生也赞美死。
1998年4月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