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长江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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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陆游、苏轼父子都曾来过阆中。北宋画家文同由彭县去汉中经阆中,为开元寺竹轩动情而流连忘返,并与开元寺僧泽师有交游。在《寄题阆州开元寺泽师竹轩》的题画诗中,文同写竹已经出神人化:“香飞常人佛座上,叶落不到经窗前0”汉唐时期,阆中还是我国古代的民间天文研究中心,这也实在是奇特的,为什么阆中人如此喜欢夜观星象,并出现了落下闳这样的人物?他参与创制的《太初历》对世界天文史具有不可估量的意义。在落下闳的影响下,后来又有任文孙、任文公父子,周舒、周群、周巨祖孙三代从事天文气象观察。到唐代,袁天罡、李淳风先后定居阆中,专事天文、风水研究,天宫院、天罡街、淳风街至今犹存。

这是一种神秘的召唤与延续,真正的召唤之力来自天上和历史。

锦屏山上为纪念落下闳建造的观星楼高24米共三层,每层四廓,层层环绕。前是江流后依翠屏,仰可观天俯能看水,接云而立古朴凝重。

《史记》、《汉书》记载说,西汉元封元年即公元前110年,司马迁鉴于秦历过时历法混乱影响农事而建议汉武帝改历。汉武帝下诏求贤,落下闳经人推荐从阆中来到京都长安,与邓平等20多位天文学家研制新历,落下闳主要担任“运算转历”部分的工作,落下闳、邓平等提出八十一分历法,被汉武帝采纳颁用,这就是《太初历》。《太初历》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完整统一且有明确文字记载的历法,它在战国时出现的《四分历》的基础上,还规定:冬至所在月固定为11月,正月为首月。在历算上,落下闳运用的近似连分数原理的计算方法,比西欧连分数理论的出现早1600多年,李约瑟称落下闳是世界天文学领域中的“灿烂的星座”。

落下闳还是“浑仪”的最早的制造者。

“浑”指圆球,“浑仪”又称“浑天仪”,是由一系列同心圆组成的仪器,有可窥测之管,为实际观察用。对于天文及天体,落下闳的认识继惠施“南方无穷而有穷”之后,已经有了圆穹浑天的推想,是当时崭新的宇宙结构学说,并由后继者张衡作了如下的形象阐述:“浑天如鸡子,天体如弹丸,地如鸡子中黄,孤居于天内,天大而地小,天之包地,犹壳之包黄,天地各乘气而立,载水而浮……天转如车毂之运也,周旋无端,其形浑浑,故曰浑天。”2000多年前的落下闳预见到了《太初历》的不足,他说:

日后八百岁,此历差一日,当由圣人定之。

哪里是落下闳的观星处?

哪里不是落下闳的观星处?

那些自觉地意识到被星光照耀是何等幸运的人,便更能接近天宇,如今他的灵魂也在星光月色的闪烁之间,在阆水上跳跃,遥远年代的烛照仍是我们今天的光明。

落下闳之后,阆中又有奇人出现,任文孙、任文公父子测气象,报天文,预见风雨、旱涝,阆中农人无不视之为神仙。到三国,又有周舒、周群、周巨祖孙三代建造了一个观察天象的高台,无论寒暑,细心观察,是任氏父子之后又一天文世家。相比之下,诸葛亮的“掐算阴阳”不过尔尔了。当时阆中的云台山、蟠龙山、文成山都是人们观察星象之地,观星望月一时成为阆中风气。

当代科学界有所谓“李约瑟之谜”,其实阆中才是真正的谜,阆中之谜美丽得教人困惑,闽中之谜中山水灵智互为浸润交织。约略言之,也只能这样说:阆中人在历史上更接近精神和星空。

阆中之谜,何以为解?

从隋唐开科取士到清末废除科举,1300多年间,四川共出19个状元,阆中就占了4个,即唐代的尹枢、尹极;宋代的陈尧叟、陈売咨。更让人惊讶莫名的是这两对状元均为兄弟,各出一家。而文武进士有94个,举人数百,如苏东坡所言:阆苑千葩映玉宸。此外,三国大将马忠,谋士程畿,南宋抗金名将张宪,明花木兰式女英雄韩娥等均出生于阆中。当代的还有红军时期的9位将军,书画家赵蕴玉,数学家张鼎铭,皮影大师王文坤等,均为阆中人。

阆中1800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古典名胜比比皆是,有始建于唐重修于元的永安寺建筑群,五龙庙、佛都观音寺建筑群,张飞庙,佛身衣纹为凸纹的唐释迦牟尼石窟及唐宋碑刻,有始建于唐重建于明的过街市楼华光楼,张宪祠,杜工部祠,魁星楼,清代考棚等数百处。其古城格局,旧街老巷,数十栋、数百栋连片成群的明清两代遗留下的保存完好的民居之外,现存有两处元代建筑,四处明代建筑,十二处清朝的殿堂楼角。阆中市内90条街巷的1/5仍为唐宋年代的风貌格局。

唐街宋巷,瓦屋长檐,那长檐如此之长,是其时阆中风也多雨也多吗?瓦屋不高,缓缓地从屋脊倾斜,把长檐伸出,那滴水之声从青石板路上便“滴滴答答”地传开去了……

从唐时小街走进宋时古院,那是由唐及宋吗?从宋时古院踏上唐时小街,那是由宋及唐吗?

时间仿佛在一个同属古代的空间凝固了。

“嘉陵江有三百里,阆中名苑十二楼”,华光楼是第一楼。

登斯楼也,江上清风徐来,周遭山色如黛,把酒临风心旌摇荡自不必说,或者风尘未洗匆匆登临,只需放眼望去便也一样神驰情醉。山也水也城也家园也,相依相靠相贯相融相衬相托,尽得天然,又有匠心雕琢。古城区中,寺庙牌楼,酒肆茶馆,各得其所;而那些四合院建筑又在古朴庄严中,吐露出教人回想的汉唐气魄。街巷纵横,有以草木命名的:白果树街、古莲池巷、谢家槐树大院;有以名人、事件命名的:迎恩街、状元街、三陈街;有以风水命名的:管星街、笔向街;有以作坊命名的:机坊街、醋坊街,等等,不一而足。如尝白果,如见莲子,如闻槐香,如此这般的阆中啊!下得华光楼,踏进古庭院,不能不扪心自问:我们到底应该怎样看待古建筑和时下大都市中的现代化建筑?

到底在哪里、什么时候,人类曾经有过诗意的居住?

阆中古庭院的对称、秀丽、清新,以及规整紧凑的素朴、厚重,使人有理由作出这样的推测:由于阆中所处的水陆码头的地理位置,长江里不仅漂动着货物也漂动着文化,当具有楚文化特色的两湖会馆、富有江南园林气息的浙江会馆等相继落成,一方面它们便成了阆中文化的一部分,另一方面在默默无言的比较中,巴蜀与中原与南北的文化交流也已经开始。但,为阆中的山水环境所制约,面对唐宋旧城的敬畏,所有这些后来的建筑即便纯属商业行为,却也不敢有丝毫财大气粗的样子。相反,它们先是小心翼翼地以阆中本地建筑为榜样,同时又掺入若干自己的特色。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是:不能高过古牌楼,不能和庙宇争风水,和谐相融,和睦相邻。

当一道院门打开,你会有望之无尽的感觉,大院套小院,院中必栽树,天井连天井,井上是蓝天。你会想到风雨霜雪的不期而至,花朵的开放与凋残,一个个天井连接着天和地,风声雨声就在窗前檐下,一年四季在这里变幻着色调,天并里充足的阳光首先让孩子可以嬉戏,主妇可以晾晒衣服,夏日的傍晚这里有风,可以置一张小桌吃饭、饮茶,当夜色深沉时孩子们还可以数天上的星星。头道天井与二道天井一般呈“多”字形,取多子多福之意。正房和街门不在同一中轴线上,这一点实属罕见,阆中的风水先生却自有解释:“老子说不敢居天下先,阆中人不敢居天下中。”也许这是阆中的恢宏大度、谦虚谨慎。还有亭台楼阁与假山浮雕,点缀空间的花台、花园与古树名木,几枝青竹摇晃出的一窗疏影,则颇有江南风味了。

贝聿铭谈中国建筑传统时说过一句很精辟的话:“在中国,窗子是一幅画。

阆中庭院及其他古建筑以玲珑剔透、变化多端的雕刻装饰,自高而下,从屋顶、屋檐而门而窗,使人目不暇接。今之工匠为它的工艺及千种之多的图案叹服,而对我来说为之惊心动魄的却是建造者的想像力。房屋上的吊檐、檐头、门窗、门楣,大多施以质朴、吉祥、精细的雕刻图案,点缀于构件的某个部分,在平面与立体之间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而那些缕空窗花,则通过精心的雕刻,缕而空之却又不着痕迹,使庭院变得敞亮、透光,这一切又都是在美的展示中完成的。

阆中古民居的窗花雕饰多种多样,达100种以上,千变万化而只是在每一个窗户的框架内完成,自由与限制、创造和分寸的把握,巳经到了运筹自如的地步。以格扇门窗为例,上抹板、隔眼、腰华板、挡水板、下抹板的各个细部都作了雕刻,也就是说雕刻每一个细节,不厌其烦,但求其精。而雕饰形象又决不千篇一律,有自然景观的花卉草木,珍禽异兽,有市井生活的琴棋书画,福禄寿喜……在这样的古庭院要轻轻步入,探究外观,还要登堂人室,静坐片刻。感觉小小的风从窗花的一个个镂空中飘溢,透过门窗映人眼帘的芭蕉大叶、青藤缠树,屋檐下小雀飞鸣,翅膀从天井里掠过……

到1991年为止,中国62个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有几个如阆中这样保存得这般完好的?

1987年,全国名城工作会议在阆中举行。几十位专家、教授指出,现在一些知名度颇高的城市,一片片、一座座稀世珍奇的古建筑、古民居、古街道,被一幢幢耸入云霄的钢筋水泥大楼所取代,这是文明进步还是数典忘祖?在这样的名城中,北京是最典型的,继50年代、60年代拆毁古城门古城墙之后,90年代作为古都北京的另一种标志一四合院一一也被纷纷推倒,代之以比肩而立的高楼大厦。

当传统的建筑被毁弃,文明的断裂如残砖碎瓦,物质财富与权钱交易高高地耸峙着。

历史的碎片退隐了。

但,历史不会消失。

历史正在审视现实,关于文化与文明的反思正在酝酿之中,无论我们喜欢不喜欢,这一天终将会到来。

走出蒲家古院时,阆中下起了1996年第一场秋雨。

秋雨从天井里飘下,庭院里有风声雨声,落在古城石板街上的雨点渐渐变得粗大,溅起水花,青石板在一阵又一阵的雨水冲刷之后,顿时发出亮光,朦朦胧胧地连接着、显现着历史的街巷,并且延伸到呈“丁”字型走向的两条主街组成的新城区,那里,霓虹灯闪烁在雨帘中,舞厅里传出来的是美国乡村民谣。

赶到东园时,一阵紧似一阵的秋雨中,阓山阆城都已经是湿漉漉的了。载雨而去的嘉陵江涛声鼓荡,在东园之南浩浩东流。

东园沉浸在风雨中,但这风雨是柔和的,如果说风是宽阔的手在宽阔地抚摸的话,雨便是细密的浸润了。

在阆中,正是这样的抚摸与浸润,使历史和现实互相贴近、紧密连结了。

阆中的智慧使传统与现代之间没有出现鸿沟,而这样的鸿沟一旦形成便都是人为的。

倘若鸿沟是既成事实,风雨之下谁能保证没有惊涛骇浪呢?

东园,又称“锦屏书院”,更早时,杜甫来游是“寒花隐乱草,宿鸟鸣深枝”的去处,宋治平初年太守宋寿昌筑园于牙城之东名曰东园,园中有三角、四照之亭,清风、明月之台,更有翠竹亭立,一派俊逸气象,文可有《东园十咏》’其中“水似珠铛人,池如玉磬开。临流惟自适,鱼鸟莫相猜”等句一时流传,大有相忘于东园之1!东园成为学校,大约是230多年前的事了。明嘉靖年间,太守张思聪在锦屏山创建锦屏书院,清乾隆二十六年知府庄学和将锦屏书院迁往东园,清末更名为公共学堂。抗战时期国立四中迁人,1946年为省立阆中中学,1950年为川北区阆中中学,60年代更名为东风中学。东园除了1932年被川军占据过外,始终是读书人可以读书的清静之地。

阆中的朋友告诉我,这所阆中古老的学府自成为中学堂以来,走出了旧制毕业的中学生1600多人,1949年后从东园走向全国高等学府的就有1000多人。

要让孩子们读书,把风水宝地还给学校。有多少莘莘学子,便有多少栋梁之材。

信步走在这深秋的东园雨夜,风也不止,雨也不歇,我只能感觉,感觉着陌生而又亲近的春华秋实。

传我还在寻访一支歌:“锦屏苍苍,树拂星光;嘉陵泱一堆火,两堆火,三堆火……语言诞生了。

港口出现了。

重庆是嘉陵江漂来的。

啊!长江,我们的荣耀是你赐与的沙江与岷江汇流而称为长江后,接纳的第一条支流便是四川宜宾地区的南广河,洪县城南麻塘坝是南广河的上游,这里并没有险峻人云攀日望月的高山,却有着诸多突兀睁嵘的悬崖峭壁,壁上悬棺错列,森然之气扑面而来。

这些棺材被称为“焚人悬棺”。

“焚人”是我国古代生活在川、滇、黔三省交界地带的一个少数民族,《吕氏春秋》记载说,春秋时有焚侯国,有秦一代修筑了通往西南地区的五尺道,汉武帝建元六年即公元前135年开凿山道2000里。獎人是靠着封闭自立为国的,一旦把路修到了家门口,便只有亡国了。焚人之地设“道”级政府,南朝梁时改为焚道县。中国古人类学家认为,秦汉时的焚人就是魏晋南北朝的濮人,也就是唐宋时的僚人。也有论者认为,今之傣族、白族很可能是焚人之后。

查《四川通志》,有记载说:珙县南有棺木山,“昔为焚蛮所居,尝于崖端凿石拯钉,置棺其上,意为吉”。四川省博物馆于1974年在麻塘坝清理了10具悬棺,发现两件分别是明朝正德、嘉靖年间的青花瓷器,色泽依然鲜艳。由此推算,其中有的棺木巳经高悬山壁足有400年了。麻塘坝邻近的兴文县苏麻湾的危崖高壁上,也是悬棺稳坐。另外长江沿岸黔江市东南官渡峡、奉节东边的风箱峡也都有悬棺。

作为风景的棺木,只要置于山水间便不是死人的,而是活人的了。

悬棺用质地坚硬的整木砍凿而成,一般为船形或长方形,其悬挂状态有三种:在峭壁上打进粗壮的木桩,然后放置棺材;把棺材整个儿安放在天然山洞里;将棺材的一半插人山洞一半悬置洞外。悬棺中离地最高的达百米以上。

这些悬空绝壁的灵魂,是为了更好地凌虚而去呢,还是意味着拾级之路尚无尽头?

一个更加现实的问题是:400年前的人们是怎样搬运这些棺材的?当地群众每每谈及悬棺便有一种神秘的气氛,老人称之为“神仙柜”,并把悬棺所在处的山岩名之“神仙岩”。一般的猜测是先在崖壁上打洞、铺设栈道,葬毕即将栈道撤去。还有人认为用的是吊装法,以一种现在还不知其详的原始机械,把棺材吊至山壁,再行置放,到底如何却也莫衷一是。不过1973年9月的两个盗棺贼,给了人们以启发。这是两个在武夷山盗取悬棺的胆大心细的贼,先以粗铁丝制成软梯,上端固定于岩石上一棵大树的根部,一人把风,一人顺梯而下,顺梯而下者还会运气,以荡秋千之法荡进埋置悬棺的“仙人洞”中,然后锯棺三截,开棺取宝而归。焚人如用此法先缒下几个工匠,打洞设桩架一段栈道,然后将棺材安置,似乎较为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