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品出味来之后,便生发许多拟人化的比较。比如在我看来,江苏太湖的碧螺春犹如江南水乡的小家碧玉,浙江杭州的龙井则为倾国倾城的绝代美人。香草美女,相得益彰,倒也比得妥帖,无怪东坡居士有“从来佳茗似佳人”之说。
我本钱塘人,习饮龙井茶,龙井茶“无味之味至味也”,一杯在握,看其他茶,多少有点不通情理的居高临下。
去茗叟庄晚芳先生家,这位事教大半生的浙江农大老教授,每每赐我开化龙顶,言说此为上好烘青。打开闻闻,并无扑鼻之香,亦无娆媚之姿。静心进息细闻,奇了,幽兰之气竟若有若无悠悠然而来,袅袅不绝,逐渐浓烈。那色泽呢,干时褐绿,上附白毫茸茸,细眉一勾,倒也不俗。一旦水中生花,载沉载浮,褐绿褪为草绿、浅绿、黄绿,杯中舒展跌宕,犹如群峰满目葱茏。彼时意境,真正应了佛教中那句“一滴水中看世界”的偈语。
这番天地自然是品龙井而不可得的,再怎么喝龙井,你看到的依然只可能是西子湖。
口味也真是见异思迁。喝了一阵开化龙顶,再喝别的,咦,竟淡了,少了龙顶的深邃。于是继续品饮,越发聚精会神,终于幻化而行,走到深山老林里去了。那里有着鲜为人知的高洁之士,出家为僧,辟一茶园,自采自品,不食人间之烟火,真所谓“山花落尽人不见,白云堆里一声钟”。
那么,以山中老衲喻开化龙顶,则是我的“专利”了!
开化茶好,因了陆羽“阳崖阴林”之说。连绵的丘陵土肥林茂,云雾缭绕,阳光呈漫射状,是茶树最理想的温床。山里主产大豆、大米和茶。从前山里人为小孩叫魂、为老人做寿都离不开把这三样作物掺在一起的豆米茶。
穷人不得已扔了孩子,弃儿的襁褓中除生辰八字,还有一包豆米茶,好心人抱了去,把豆米茶各投其器具,象征收了这小人儿,从此不断炊烟。山里人至今建房上梁,还忘不了用红布包一袋豆米茶挂在梁上,讨个吉利。钱江源头水,大龙山顶茶,细细品来意味深长。如此好茶,过去多年来一直运往外地做拼配茶用,有点像一般菜里总要放一些味精来吊胃口。后来制作了开化龙顶,1985年被评为全国名茶,开化茶厂的特级珍眉还荣获第25届世界优质食品博览会金质奖,草木英叶信有神,开化的茶,虽讷讷寡言,但依然漂洋过海。
常言道:“吃了人家的嘴软”,我吃了开化龙顶,嘴却硬了起来。江浙名茶众多,开化龙顶藏在深山,虽“酒香不怕巷子深”,毕竟还是“巷子浅”些更好。如何浅?少不了宣传,你看那古来隐士高人,不是人家鼓吹呐喊,怎能青史留名?开化茶既有山中老衲之性,便要有那爱茶的人来广而告之,我便不枉做了此爱茶者,拍案叫绝道:“好茶!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