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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从书上走下来的茶人

关于正在屏幕上播放的电视连续剧《南方有嘉木》,我实在是还没有什么发言权的。

虽然该剧的编剧也是我,但其实我和所有的人一样,基本上可以说是刚刚开始看这部片子。

用了“基本上”这个词,乃是因为1998年夏天该剧刚刚制作完成时,我在北京曾以几乎快进的片带播放速度,看了前两集,我看到赵奎娥演的林藕初上了花轿,这边杭老板来回地找儿子杭九斋,心里透着好奇:原来我写的这些人物长的是这个样子啊。

至于程前主演的杭天醉和徐帆主演的沈绿爱,我还都没来得及看呢。

《南方有嘉木》其实是《茶人三部曲》的第一部,整部作品从鸦片战争前的1792年英国第一次派遣使团出使中国开始,到本世纪末建于杭州的中国茶叶博物馆内的国际和平馆的开馆结束,企图展现一部中华文化史、一部以杭州为主的近、现、当代地方史和一个江南土着茶人家族六代人的命运史。

其中前两块内容在小说中作为不可或缺的背景出现,而充满故事情节的茶人命运史始终放在前台。

作为电视剧,我想其侧重肯定更应该是在茶人的故事身上。

小说改电视剧,向来众说纷纭,不过这部长篇稍微有点特殊。

写这部近130万字的作品,前前后后花了十年时间,有两个教授对我起初怎么写有很大的影响。

一个是着名的翻译家宋兆霖先生,上世纪90年代初他突然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王旭烽你可以写长篇了;还有一位是原浙大中文系主任骆寒超先生,他是除责任编辑汪逸芳之外的我这三卷本小说初稿的第一读者,给了我很多受益匪浅的教诲。

记得当时宋教授对我专门说了,要学习国外的一些小说笔法,立体地写小说,在初写的时候,就要考虑到电视、电影、戏剧和广播的改编因素,这话给了我很深影响。

几年之后,有机会和陆文夫先生一起开笔会,他谈了一个相反的观点:凡是写小说写到有可能让电视来编剧的地方,就立刻绕开,坚决不让他们来编,这才像小说。

我听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南方有嘉木》已经写完了。

现在大家看到的林藕初上花轿,长毛吴茶清突然从山墙上掉下来砸到她身上,是我小说的开篇,也是当时我想的电视剧的第一集。

有人问我心目中有没有杭天醉的形象,说实话,这部小说写了五六十个人物,只有两个人物是一开始就在我心里有形象的:王志文演的杭天醉,濮存昕演的杭嘉和。

我写杭天醉耷着双肩,在清河坊的街巷里逛来逛去,在湖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在羊坝头的五进大院子里一会儿抽鸦片一会儿戒,一会儿想着这个姐姐一会儿又怜着那个妹妹,怎么想都是王志文的形象。

后来角色定了程前,我觉得从形象上看也很接近杭天醉,只是太帅太健康了一点,少了王志文的颓唐气。

因为没看完全剧,这话也是想当然说的。

《南方有嘉木》很大一部分在杭州茶乡拍摄,他们拍他们的电视剧,我写我的小说第二部第三部。

这当中,今滔导演也曾从拍摄基地打来电话,要一些茶文化方面的资料。

封机那一天的镜头是在杭州拍的,我第一次到剧组,在西子湖畔从前的刘庄里认识了导演今滔。

他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并不仅仅因为他是电视剧《潮起潮落》和《胡雪岩》的导演。

这位中年男子在接拍这部电视剧前两个月,刚刚因车祸失去了他14岁的独生儿子。

带着那么巨大的痛苦,他与夫人一起到剧组,全身心地投入工作。

拍片空隙,我们一起走到湖边栏杆前,他把这个消息告诉我,我看见眼泪从他的面颊上流下来。

一会儿片子接着拍,他擦干眼泪又干活去了。

当时我站在西湖边就想,不管片子将来由于什么原因拍成什么样,我都认了。

也是在那一天我认识了正在演主角杭天醉的程前。

他化妆成一个垂垂老矣的将死的杭天醉,我从他对面走过,竟然没认出来。

那年我在中央电视台梅地亚中心参与策划撰稿大型茶文化专题片《话说茶文化》,在电梯里也碰到过他一次,因为不是追星族,也没觉得程前有什么特殊。

这次在湖边见他苍老的样子,反倒有点新鲜。

他拍片时态度非常认真,拍杭天醉垂死的时候,程前突然建议一定要手捧那把曼生壶死去,导演以为这主意不错,采纳了。

而我也就由旁观者一变而为临时剧务,陪着真正的剧务到杭州吴山路找曼生壶去了。

几个月之后导演再到杭州,要增补一些清末民初街巷茶肆中人的叫卖之声,我帮他找了一个从前在杭州城里唱小热昏的老说唱艺术家。

说好了在电视专科学校的录音棚里进行,结果我有事要迟到了,一着急,脱了高跟鞋,一手提一只就在那巷子里飞跑,我那穿军装的先生就在后面追,路人看了莫名其妙,总算准时到达。

这事后来今导还跟我提起,博得彼此一笑。

在录音棚里录叫卖声,还需要有人来和,原来这叫卖声是很讲究的,卖西瓜,卖臭豆腐,卖白兰花,卖杏仁,一个世纪前的南方的叫卖声,听上去十分古怪,那跟叫的人怎么也叫不出来。

因为没有人和,导演很着急,自己也叫开了,但人还是不够,最后实在没办法,我一跺脚一咬牙,只好跟着今导一起上,他卖西瓜,我卖白兰花。

接着往下看电视剧,我将竖起耳朵听,如果没有被剪掉,那一片叫卖声中就有我的嗓子。

这事过去一段时间,导演又打来电话,这一次是要主题歌词。

我想“茶”字拆开了正是草木人,就以此为主题写了一首。

第一次听后,说实话,我喜欢这首歌。

尽管小说和电视剧是两种样式,之间会有很大的距离,但我还是心存梦想,希望有一天能够把全部的《茶人三部曲》搬上电视屏幕。

那些原本躺在书本里的平面的人物,有一天飘了下来,有血有肉地来到你面前,这种感觉我想说出来,但找不到语言,只好就此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