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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浅是茶

浅茶满酒,说的是意境,并非茶非得浅而酒非得满。

只是这样说的人多了,大家便也就约定俗成。

说倒茶了,便道浅,浅浅;说倒酒了,便道满,满满。

茶要浅,有个道理,叫十分的茶水容量,倒满七分,留得三分人情在;至于酒要满,我非酒中人,不知其所以然。

或是因为酒乃阳刚之物,要的便是那种精神的张狂、个性的张扬和动作的夸张吧。

想那开元盛世,酒仙李白,花间一壶酒,对饮成三人的缥缈月景,比之茶圣陆羽对品茶的不可捉摸,那就可以形容得多了。

可见满酒是有形可以讲的,有状可以绘的,浅茶,却多半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是眼前有景道不得的。

陆羽品茶时想必应该是很静的吧,尽管关于品茶,陆羽表述了许多思想与操守,但他的精神依然是十分简约与克制的。

作为茶圣,他在着作《茶经》中曾经严肃地提出了关于浅茶的理论。

这里的浅,圣人是把它作为一种程度和分寸而提出来的,是一种精炼和稀罕的贵重美吧。

今天的人们,当然是要从本质上去理解茶圣的浅茶精神,才不至于发生歧义。

浅,作为一种审美的状态,大致对应的是东方文化中的简约、含蓄、克制、象征、自律……是少少许胜多多许,是以一当百,是雄辩为银后的沉默为金;是寡言的重任在肩的中年男子,是内心世界丰富的吟诗的年轻女人,是饱经人世沧桑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宽容的老人,也是天真烂漫的少年童子。

浅是不包括节日在内的每一个平常的日子;是白头到老的发妻;是年复一年的日常工作;是不想当元帅的士兵;是春天、夏天、秋天和冬天;是早晨、中午、傍晚和深夜;是少年、青年、中年和老年;是从出生到死亡的岁月。

浅是唐代的七言律诗;是齐白石的国画;是张岱的《西湖梦寻》式的小品文;是宜兴的紫砂壶;是毛泽东“沁园春”中的鱼翔于底的清水和苍鹰飞去的秋空;是前朝某一位诗人的只有一句的诗行;是汪曾祺小说中不动声色的细细碎去的心;是艾略特对生命的一声近乎于无的唏嘘;是我的渐远渐逝的梦中情人……浅是相濡以沫,也是相忘于江湖。

有时我们相对无言,那是因为浅太深了。

浅使人沉重到无法承受,便犹如李清照载不动许多愁的舴艋舟了。

浅还意味着一种命运的境况--有时候我们擦肩而过,并不是我们不想厮守终生;有时候我们扬长而去,并不是我们不想回眸凝视;有时候我们人淡如菊,并不是我们心中没有浓情蜜意,是太多的深使我们浅了,浅便成了我们的生活的勇气和本领,渗入我们的言行举止,使我们能够承受本来惟恐难以承受的、但是又必须去承受的经历了。

因此,对不起,我的亲爱的朋友,如果看上去我对你惘然,我并非是惘然而无所失的--我正是那一杯浅茶--很久以前,它不是曾经由我递到了你的手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