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接到爱知县立艺术大学教务处打来的紧急电话,浅野真吾旋即从杂志社编辑部的办公室里急冲冲的奔了出来,手里还抱着没来得及放下而不断散落着的稿件。
浅野一路从东京驱车赶往名古屋,途中还发生了剐蹭事故,因此撞坏了高架桥一侧的防护栏,等他赶到名古屋时已经是下午了,反而耽误了太多的时间,在此之前,他根本就没来得及去思考过,哪种方式更为合适,搭乘新干线或航班班机是否更为妥当。
他脑子已近乎坏掉了,未能做出这样最基本的判断,浅野真吾简直忘了有火车、飞机的存在,也不记得它们可以提供出更快捷的行程来,当时他在办公楼里焦急万分的等电梯下楼的过程中,手里仅仅攥着那把车钥匙,所以他便径直的往地下停车场而去,显然更没有心思与任何人对话,也因此无从订票和搭乘任何别的交通工具。
肢解一个人的内心世界不需要对其开膛破肚,你只消待他不曾留意之时,彻底的取走他最在意的东西,深深的掩埋起来即可,然而竹内奈里的遗体在她的故里却是无处可供掩埋。
于是真吾只好捧着她的骨灰盒回到自己的家中,他只轻描淡写的告知已与他同居一起的朵拉,那是一个出国的朋友寄放在他这里的物品,不多时将会取走,在那个封好的箱子里面还藏放着朵拉多年里给竹内奈里寄去的全部信件的信札。
在浅野真吾接到那个急切电话的前一周,也是一个早上,奈里搭乘新干线去往南部的广岛县,在她一度居住过的竹原市呆到中午时分,她似乎在打听什么人的下落,而后又转车去到千光寺附近的一座墓园。
手里捧着精心准备好的一大束白菊,与几瓶地道的西条清酒,竹内奈里缓步上了山,走在墓园的小径中,奈里不禁想起前年去福岛吾妻山上给父母扫墓时的情形,她很容易就找寻到了丈夫的那座墓碑。
竹内把花与酒轻轻的摆放于墓碑底下,点上三颗七星牌香烟,作香搁在墓位的台级上,随后也给自己燃起了一支,很是优雅的抽了起来,香烟的晕雾在竹内的眼眶里升腾盘桓,那些久远的回忆便如扑鼻的烟草醇香漫散而开。
“则夫,我来看你了,当年我们太无知轻妄,尤其是我,把你带入了如此痛苦的境地之中,我们的孩子……他又是多么的无辜,受到无谓牵连,这些伤感时时刻刻都在刮割着我,可是……在我的灵魂末端,有一股强大的气力牵扯住我,让我始终难于动弹,致使我离开了你,离开了我们的孩子,他如今会在哪儿呢,我想要找到他,他会原谅我这样的母亲吗?他会吗?”
冰冷的墓碑没有予以她回应,肃静的陵园里空寂而凄凉,忧伤在人的心中如骇浪翻滚,但却丝毫未在竹内奈里那张容颜不改的脸上呈现出任何拍打过的迹象。
她便是这么一个水过无痕的女人,在那堂极为普通又尤为特殊的人体素描课之前,奈里收到一封从京都寄来的户籍存证信函,她看完信之后便往小田原市拨打了一通询问的电话,挂完那通电话之后,她在自己的画架前枯坐了整整两个小时,直至学生们陆陆续续的都来到画室里。
一如往常,满地散落着的衣物仿佛能够充分激起学生们的创作灵感,竹内奈里光着身子在每个画架之间来回的穿梭,然后回到沙发上继续以同样的姿势躺好,等到学生们在许久之后察觉到竹内老师不知何时睡着了,他们尝试去叫醒她,但她早已经不省人事,只是那闭目的神态却安详得可怕,她就这样死了,死在了自己的课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