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铃兰在伊家的第一餐饭,满桌好吃的菜,都是他没有看到过的,然而那一餐饭,是她吃过最无味的一顿饭。她感觉坐在她身边吃饭的那些人的样子变得模糊不清,只有方嫂为她夹菜,问他好不好吃,汤烫不烫,后来的日子里,方嫂是她在伊家唯一的温暖。
那个时候的铃兰一直以为死亡是一个离自己遥远的词,那个时候的她天真的认为,一个人要到很老很老的时候才会面对死亡。她以为妈妈会陪她很久很久的时间,会看着他长大,看着她结婚生子。即使妈妈现在多么地讨厌自己,可是他们毕竟相依为命了那么久,她坚信妈妈不会真的舍地丢下她。
铃兰没有想到过,最终她的妈妈变成了泡沫,消失在他游移的海里。在伊家她就像是一个木偶,除了方嫂,很少有人会对他说话,她应该喊爸爸的那个人经常不在家,而伊家的女主人用冷漠的眼神看着他,那个女人对铃兰说,“你后你的生活我会安排,你听从我安排就好了。”
后来铃兰听佣人们说起,“据说那个孩子的妈妈以前是这个家的少奶奶,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被赶出去了,后来我们老爷娶了现在的少奶奶,但是老爷一直没有忘记她,派人找了很久,结果找到了,那个女人不愿意和他回来,却把孩子送了回来。”
方嫂说,“我听说,是那个女人地了绝症。”
那一天,铃兰偷偷离开了伊家,坐着列车回了安德。
回到安德的傍晚,天空被落日烧成了火焰般的红色,一直蔓延到天际。
刚走到家的路口,就看见一群人围在一起。
若有似无的声音传来。
“那个女人昏倒了,好像快死了。”
“恐怕是救不过来了。”
铃兰像是被雷击中了心脏,麻木地愣住,然后从人群中挤了进去。她几乎认不出来那是自己的妈妈,她那样消瘦而苍白。救护车的声音,不断地在他的耳边旋转,她头痛欲裂。
她的妈妈醒来的时候,铃兰勉强地挤出一丝微笑。“妈妈,我回来了。”
她的妈妈说,“我已经不要你了,你还回来干什么?”
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冰冷刺骨。
她拿出饭盒,里面是她熬的粥,那是她熬的粥,铃兰当作没有听见她的话,“医生说你只能吃流质,医院的饭难吃,我回家给你做的,你吃一点。”她勉强起身,拿着饭盒扔在了地上,“我不要喝。”
“妈妈!”铃兰含着泪叫着。“我知道你是怕连累我才让我走的,我是不会走的,你无论有什么方法都赶不走我,你这辈子别想扔掉我!”
她的妈妈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将铃兰抱紧。
他们从很早以前就知道一个词语的意义,相依为命,她们是彼此的命,即使会互相伤害,也要紧紧地依靠在一起。
医生告诉他,“你的妈妈没有多少时间了,做好心理准备吧。”
那一天,铃兰在妈妈看不到的地方,蹲在角落里痛哭了一场。
铃兰的妈妈是在除夕的前一天过世的,那一天,妈妈穿了很漂亮的大衣,坐在轮椅上,对她说,“铃兰,带妈妈出去逛逛吧。”铃兰觉地,那一天的妈妈格外的美丽,她推着妈妈一路走,走在安德最热闹的街道上,她对铃兰说,“妈妈让你难过了吧。”
铃兰走到妈妈的面前,抱紧她说,“妈妈,在你的身边我一直觉得很幸福,真的。”因为拥抱,铃兰并没有看到靠在她肩膀上的是怎么样的一张脸,悲伤和不舍。
“妈妈你看,安德的星空漂亮吗?”铃兰看着妈妈仰头看着漫天的星空,露出了迷人的笑颜。她满脸都散发着光亮。
“铃兰,还记地你小时候很喜欢走边边吗?”
“记地,那个时候你还老说我无聊,让我不要走边边,可是我觉地走在边边上很有意思。”
“那个时候我真怕你走着走着就摔下来。”
“我记地,我有一次真的摔了下来。”
“是啊,你整个人从摔下来,手臂被擦伤,但却一点都没有哭。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坚强的孩子。”
铃兰觉地妈妈的话像是在交代着什么,声音飘渺而虚幻。
“妈妈,其实我一点都不坚强,因为那个时候你在我的身边,我才忍住不哭的。”
“铃兰,如果妈妈不在你的身边请你也做一个坚强的孩子,不要哭。”
那就是妈妈在铃兰的记忆中说的最后一句话,那一天,铃兰觉地夜空中的繁星全部陨落,黑夜再也没有一点光亮,她永远只能做黑暗的影子。
安德的家无论离开多久,还是会和记忆里的一样,青砖黑瓦包裹着一个小院子,打开门,就能就是一个小院子,穿过院子,就能看到一个走廊。从走廊的一端走到另一段,是陈旧的木楼,从木楼走上去,能听见木楼梯嘎吱嘎吱的声音,每一个台阶有些高,走地有些吃力。一座小木门,打开它,是一个狭小的阁楼,阳光从阁楼的小玻璃窗上射进来,偶尔会有小鸟停留在玻璃窗上,又很快的飞走。这个狭小的地方,却给了伊末韩一整个世界。
安葬了妈妈以后,铃兰收拾了妈妈的遗物,她的东西很少,除了一些衣服就只有一个木匣子和几本书,他打开了那个木匣子,里面是几本妈妈写的小札和笔记。
后来的很多年,铃兰一直带着妈妈的小札和笔记,铃兰从里面看到了妈妈的另一个世界,那是她所不了解的妈妈。铃兰觉地,自己是从妈妈离开以后,才开始真正地了解自己的母亲,而小札里对那个男人的爱和怨恨,还有铃兰所不知道的秘密,那个成为她心中永远抹不去的烙印。
那本小札里,记载着等待一个人的寂寞,记载着迎接新生命的欣喜,记载着背叛以后的痛苦,记载着颠沛流离的无奈,伊末韩觉地那个小札是有生命的,它似乎牵扯着自己的命运。
八月九日起日记?
我已经离开了一个月,这一个月中,我每天都穿戴整齐,我想,也许某一天,他就会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知道,那是奢望。
凡是开头难,一开始的几日觉地日子漫长地难熬,而现在,却成为了习惯,我常常想我始终还是无法了解他的,他的心底总是露出那样的忧愁,而我却无法给予他安慰。我的动机是爱,而结果却成为束缚,是不是,我不能依靠纯粹的感情生活,腹中的生命在一点一点地成长,我享受着心灵的慰藉,那是一个崭新的生命,因为这个生命的存在,等待变地没有那样枯燥了。
铃兰坐在自己的世界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来看他的邻居们小声
议论着:“这个孩子,像是死了一样。”
后来铃兰总是梦到妈妈,在梦里妈妈年轻了十岁,她牵着幼小的她去坐摩天轮,她的身影也渐渐地模糊,本来牵着的手,也慢慢放开,然后身体消失不见了,他叫喊着妈妈,妈妈,而妈妈终于还是消失不见。她依稀听见妈妈温柔的声音,“铃兰,如果你过地不好,我会难过的。”
好像只有在梦里,才会听到这样温柔地声音。
她的妈妈死了,于是身体里某一个地方也跟着死了,她想要找一个安静的角落去休眠。
铃兰又一次见到了伊炜年,他对铃兰说,“我是你的爸爸,我会照顾你。”
可是当她再一次回到伊家的时候,一切都不一样了,她的爸爸让佣人们都叫她小姐,可是
那些人只有在伊炜年的面前叫她小姐。元宵节的时候,铃兰一直很喜欢的方嫂给她煮了一碗
汤圆,铃兰吃了汤圆以后沉沉地睡去,醒来以后,一切变地不一样了。
身边没有她认识的人,那个女人叫她去乞讨,她对铃兰说如果不按照她说的做,她永远别想
回去,从那一天开始,铃兰变成了一个木偶,直到她被钟凌轩带走,一切噩梦好像就结束了,
那个女人没有再找过她,她再也不用问陌生人要钱,不用挨骂挨打。
钟凌轩对铃兰说,“你只要呆在小影的身边就好。”
铃兰一直记地那一天是整个盛夏最炎热的一天,地表温度达到了四十度。
阳光透过道路两旁浓密的树叶照射下来,知了伏在树枝上勤劳地唱着歌。铃兰被伊末韩送到了校门口,终于走到了目的地,铃兰在学校门口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走进了圣樱学院。
清晨的太阳虽然没有升到最高点,可是也燥热难耐,铃兰感觉能从口腔里喷出火来,于是站在香樟树的阴影下,躲避酷热的阳光,恍惚中她看见校门口停着一辆高级黑色跑车,那个男孩从车里出来,众人簇拥着他进入学院,当他的模样清晰地出现在铃兰的眼前的时候,整个燥热的世界仿佛宁静了下来。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像是一个梦境,他棱角分明的脸就突然间印在了铃兰的眼底,那个男孩有着精致脸庞和一双深邃的眼睛,他的眼神笼罩着一层雾气,夏日刺眼的光,从他的乌黑清爽的头发一路逶迤到肩膀,而那个时候的铃兰像是卖火柴的小女孩看到的错觉,于是再也看不见周遭的风景。
香樟树斑驳的阴影,隐隐约约地照映在他干净的白色衬衫上,美好的像是一幅图画。
铃兰鼓起勇气走到钟君影的面前,只隔着一米的距离,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钟君影突然怔了怔,他看着她,夏日的光晕让她白皙的皮肤变地近乎透明,他的嘴角微微的上扬,转而又恢复了平常的表情。铃兰能微微地看见被刘海隐藏起来的眼睛,像是清晨笼罩的雾气一样苍茫。
钟君影自己都不敢相信,不喜欢与人说话的他,会和铃兰说了那么多的话,而他惊奇的发现,他们有许多相似的地方。比如,他们比起操场更喜欢图书馆,他们都喜欢蓝色,都喜欢春天的泥土。
那个时候,他们都不知道,其实铃兰花还有一个名字,叫君影草。
铃兰,君影,他们的宿命,早已被牵扯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