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演员自我修养(第1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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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舞台注意力(3)

想立刻看清整个空间里的所有东西是不可能的。只能一部分一部分地去观察。这个圆圈内的每一个东西都是单独的,孤立的对象点。糟糕的是,在照亮的面积扩大后会形成一些光线昏暗的区域。这些区域就在光圈的外围,因此它的墙壁变得不太结实了。除此之外,我的孤独的空间也变得更加宽阔了。如果可以将那个小圈比作单身宿舍的话,那么,这个中等的圈就是家庭公寓了。就像一个人住在有十个房间的冷清空旷的别墅里一样,过着孤苦伶仃的生活,感觉很不舒服。因此我想返回到自己亲切的小注意力圈中去。

不过,只有当我一个人站在这个圈中时,才是这样感觉和判断的。等舒斯托夫、普辛、马洛列特科娃、维云佐夫和其他的人都走进了我这个被照亮的圈里之后,就显得有点挤了。大家都找到了座位,分别坐在圈椅、椅子和沙发上。

大的地方给了我们更大的活动空间。在大的空间里,更适合谈论公共的问题,而不是私人的、隐秘的问题。正因如此,在中等圆圈里更容易建立起生动的、有活力的和热烈的群众场面。这种场面是不会按照我们预计的那样重复的。托尔佐夫今天给我们展示的中等圈,也像那个小圈一样,迫使我在注意力面积扩大时找到了演员的自我感觉。

顺便说一下有趣的细节:在今天上课的所有时间里,我的脑海里一次都没有出现过我憎恨的舞台上的敌人—舞台口的黑洞。这真是太令人惊奇了!

“这就是注意力的大圈!”当整个客厅都被刺眼的灯光照亮后,托尔佐夫对我们说道。其他房间暂时还处在黑暗之中,不过我们的注意力已经迷失在这个大空间里了。

突然其他所有的房间都被照亮了。“这就是最大的注意力圈!”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喊道。

我完全融化到了这个大空间中。

“最大圆圈的尺寸取决于观众的远视距离。在这里,就是在房间里,我已经尽最大可能扩大注意力的面积了。但如果我们现在不是在剧院,而是在草原上,或者在大海中,那么注意力圈的尺寸就要靠遥远的地平线来确定了。在舞台上,艺术家是将远景线画在舞台背景上的。”

“现在,”沉默了一下之后,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解释说,“我将复习刚才这些练习。不过,不是在黑暗中,而是在灯光下。

“现在,就在脚灯和顶灯之下,你们先给我创造一个注意力小圈及在其中的‘当众的孤独’,然后再创造一个中圈和大圈。”

为了帮助学生,托尔佐夫给我们展示了在很亮灯光下控制飘忽不定的注意力的技术手段。

为此,应该用房间里摆放的物体本身的线条来限制视觉注意力所确定的面积或范围。例如,摆满各种东西的圆桌。桌面就是灯光下被划定注意力的小圈。而地上铺着一块放满了家具的相当大的地毯,这就是灯光下的中圈。

另外,还有一块更大的地毯在灯光下清晰地勾勒出了一个大圈。

在没有铺地毯的地方,托尔佐夫在画着方块的木地板上数出了他需要的方块数。事实上,用这些方块很难确定圈的轮廓,也很难将注意力集中在圈的范围内,但方块仍然起了一定作用。

“对于你们而言,整个住宅—这就是灯光下的一个最大的注意力圈。”

随着注意力范围的不断扩大,令我感到绝望的是,舞台口的黑洞又重新出现在了舞台上,并且再次控制了我的注意力。因此,所有做过的带给了我希望的练习,都失去了意义。我再次感觉到很无助。

看到我的状态,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说:

“我再告诉您一个有助于控制注意力的技术手段。这个手段就是:在灯光下,随着圈的变大,自己注意力集中的范围也要扩大。但这仅可以持续到你有能力控制想象中画出的圈的界限为止。只要划定界限开始晃动和变模糊时,就应该尽快地将这个圈缩小到视觉注意力可以接受的范围以内。

“不过通常在这种时候都会发生一些意外的状况:注意力脱离您的控制,消失在空间中。必须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一个地方。为了做到这一点,应该迅速地向对象点求助。比如,向桌上这盏放在盒子里重新亮起来的灯求助。虽然它不像以前在黑暗中那么亮了,不过没关系,这丝毫不影响它吸引我们的注意。

“现在,当你将注意力瞬间稳定以后,就先在灯光下以这个灯光作为圆心创造出注意力小圈。然后,标记出灯光下中等的注意力圈,并在其中确定若干个小圈。”

我们做完了所有指定的练习。当注意力的范围扩大到极限时,我的注意力再次消失在舞台的巨大空间里。

在明亮的灯光下,盒子里的小灯又突然亮了起来。

“快看这个对象点!”托尔佐夫对我们喊道。

我用眼睛盯着那盏处在亮光之下的小灯,几乎没有发现周围已经陷入了黑暗之中,也没有发现注意力的大圈变成了中圈。

接着,中圈缩小成了小圈。这样最好!小圈是我最喜欢的,我可以自如地掌控它。

这之后,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又让我们在黑暗中做了大家已经熟悉的从小圈变成大圈以及反过来——从大圈变小圈,再重新从小圈变大圈和大圈变小圈的练习。

我们这样反复练习了十次,最后,我们终于有点习惯了。

在重复了十次练习之后,在最大圈的情况下,就是当整个舞台被照得通亮时,托尔佐夫喊道:

“在灯光下找到中圈,使你的目光能够自如地在它内部移动。

“停!注意力分散了!马上再去抓住那盏救命灯!正是为此这盏灯才在灯光下被打开的。对了,就是这样的!非常棒!

“现在让我们在灯光下找到一个小圈。这一点都不困难,因为在小圈的中央正亮着一盏灯。”

然后,我们又返回来,返回到灯光下的大圈中,如果遇到危险时刻,可以马上抓住那盏点亮的灯——对象点。在灯光下,我们多次重复了这样的过程。

“如果你在大圈里迷失了方向,”托尔佐夫一直强调着,“一定要立刻抓住对象点。控制住它,给自己创造一个小圈,然后再是中圈。”

托尔佐夫努力培养我们在不分散注意力的情况下机械地、下意识地由小圈转到大圈,以及相反的再由大圈转换成小圈的习惯。

我还没有养成这个习惯,不过我终于明白了:在不断扩大注意力圈的情况下,进入“当众的孤独”的方法可以转变成为舞台上自然而然的要求。当我把这个想法告诉托尔佐夫后,他说:

“只有你站在歌舞演出的巨大场地上时,才会完全认清这个方法的价值。

在那个舞台上,演员会感到自己很无助,就像在沙漠里一样。此时你才会明白:

为了拯救自己,就必须娴熟地控制注意力的中圈和小圈。

“在可怕的惊慌失措的几分钟里,你应该记住:大圈越是宽阔空旷,它里面的注意力的中圈和小圈就会越密集,当众的孤独也就越封闭。”

沉默了一会之后,托尔佐夫开始用灯光为我们展示我们之外存在的一组新的小、中、大圈。

在此之前,我们一直都是处在所有的注意力圈的中心,而现在,我们却陷入了黑暗之中——在灯光之外。

所有的灯都逐渐熄灭了,接着突然在隔壁餐厅里一盏悬挂的灯亮了起来。

在桌子的白桌布上投射出了一块圆形的光影。

“这就是处于你们身外的注意力小圈。”

之后,这个小圈扩大成为了中圈,不过,依然在我们之外。它将隔壁整个房间都照亮了,随后,又将我们所在的黑暗房间以外的所有其他房间都照亮了。

“这就是在我们之外的大圈。”

从客厅最黑暗的地方很容易就可以观察到我们周围,甚至可以一直看到我们视力能够达到的最远点所发生的事情。为了便于自己观察,可以选择在我们以外的独立对象点和注意力的小、中、大圈。

在明亮的灯光下,我们做了针对处于我们之外的不同大小注意力圈的练习。这次,无论是客厅,还是其他房间都被照亮了。我们应该像以前那样,就像我们在注意力圈的中心时一样,在想象中标记出缩小或者扩大位于我们以外的注意力圈。

19××年×月×日

在今天刚开始上课时,我兴奋地喊道:

“如果可以,永远都不跟舞台上的小圈分开该多好啊!”

“那就不要分开吧!这是您的自由。”托尔佐夫回答道。

“这倒是,但是我不能像打着一把伞那样到哪都随身带着这个带灯罩的小灯。”

“我当然是不建议您这么做的。但是,您可以随时随地都带着注意力的小圈,无论是在舞台上,还是在生活中。”

“怎么可能做到这样呢?”

“您马上就可以看到了。您去舞台上,表现得就像在家里一样:站着、走路、挪挪位置。”

我走向舞台。周围开始变黑了,突然,不知从哪打出的一道圆形的光束,开始跟着我移动。

我在房间里来回走着,光束一直跟着我。

突然,发生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我在钢琴前坐下,弹起了唯一一首我会的曲子——《恶魔》中的一段旋律。

为了给这个不同寻常的事实作出适当的评价,是需要解释一下的。事情是这样的:我可不是什么音乐家,因此只有家里只剩我一个人时,我才敢悄悄地弹奏一下。如果有谁在我乱弹琴时听到声音,还走进了我的房间,那可就糟了。

那时,我会砰的一声关上琴盖,红着脸。总之,就像是中学生抽烟被抓住时一样。但是,今天我竟然作为一名钢琴家当众演出,而且丝毫没有感到害羞,弹得非常流畅和愉快。这真是难以置信!这是个奇迹!如何才能解释它呢!可能是,注意力圈比在生活中更加严密地保护了我们,使得演员对注意力圈的感觉要比在现实中强烈得多?或者可能,注意力圈还有一些我不知道的特性?

在上学校后这短短的时间内,我们了解了所有的创作秘密。而对于我来说,移动的注意力小圈是最重要和最有实用价值的。移动的注意力圈和当众的孤独是今后我在舞台上克服一切恶习的支柱。

为了更好地解释它们的意义,托尔佐夫给我们讲了一个印度童话。童话的主要内容是:

国君要为自己挑选一个大臣。他要求这个人可以沿着城墙走,同时要拿着一个装满牛奶的大容器,不能洒出一滴牛奶。很多人都去尝试,但是在路上会不断地有人冲他们喊,吓唬他们,诱惑他们,最后所有人都把牛奶洒了出来。

“这些人都不是我要的大臣。”国君说。

这时来了一个人。无论是喊叫、恐吓还是各种花招诡计都不能将他的目光从那快要溢出来的牛奶那里吸引开。

“开枪!”国君喊道。

开了枪,但却没有任何效果。

“这才是我要找的大臣!”国君说。

“你听到喊声了吗?”国君问他。

“没有!”

“你看见有人在吓唬你了吗?”

“没有。我一直在看牛奶。”

“你听到枪声了吗?”

“没有,国君!我只看到了牛奶!”

“这才是在圈中的状态!这就是真正的注意力,而且不是在黑暗里,而是在灯光下的!”托尔佐夫讲完了故事。“你们也尝试一下,在脚灯完全打开的情况下,体验一下。”

很遗憾,我们都不能指望获得王公的大臣这个职位了。在灯光下,我完全不能把自己封闭在移动的圈中,也无法在这种情况下创造当众的孤独。

这时,伊万·普拉托诺维奇带着自己的新想象力来帮助我们了。他给我们分发了用芦苇编织的环圈,就像马戏团里骑师跳过的那个圈一样。其中有的芦苇环圈很大,而有的要小一些。如果套上这样的芦苇环圈,用手拿着它,使自己处在它的中央,就会进入注意力圈中。而且,环圈的明显边界帮助在清晰固定的界限内控制注意力圈的轮廓。带着这样的芦苇环圈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你会看到和触摸到本来只能在想象中随身带着的移动的注意力圈。

拉赫曼诺夫的想象力还是帮助了一些人的,比如,普辛。普辛这个胖子说道:

“感觉自己好像是第欧根尼……在一个大桶里。以我的腰围来看,这个芦苇环圈实在是有点小,不过,为了孤独和艺术,我只能忍受了。”

至于我呢,依我看,我已经学会了适应这个移动的圈所提出的难题了。

今天在街上我有了自己的发现。

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在众多行人和来往的电车、汽车之中我感觉自己比在舞台上更容易在头脑中给自己画出一个虚构的注意力圈,并带着它在马路上走。

原来,在阿尔巴特大街上,在这个处处都是人的地方我更容易做到这一点,我对自己说:

“我给自己确定的注意力圈的轮廓就是:以自己的胳膊肘和从腋下露出的皮包为界限,但不超出自己迈向前边台阶的腿。这就是界限。在它的范围内,注意力不应该延伸到界限以外。”使我惊奇的是:我成功地将注意力控制在了限定的界限之内。但是,在人多的地方进行这种练习是非常不方便的,很容易引起不体面的后果:不知道会踩了谁的脚,差一点撞翻糖果小摊,没有跟熟人打招呼。这也迫使我把圈的界线扩大到中等,扩大到身体之外很远的地方。

中圈看起来更安全些,不过对于注意力来说,就有些困难了。这是因为一刻不停地总是有向我迎面走来或是超过我的人穿过这个更加宽阔的圈。

准确地说,就像是穿过一个过堂的院子。要是没有注意力圈,而是在大的空间里我就不会注意到这些人,但是在规定的用于观察的窄小界限内,我不感兴趣的陌生人开始变得比我希望看到的还要多。他们吸引着我的注意力。

要知道,在放大镜或者显微镜不大的镜筒内,所有细节都会映入眼帘。就像在我的移动圈中发生的事情一样。敏感的注意力会果断地把所有进入视线的东西都抓住。

我尝试地做了一下扩大和缩小注意力圈的练习,但是这个尝试不得不终止了,因为我几乎数起通向地下室的所有台阶了。

来到阿尔巴特广场,我使用了目光所能掌控的最大注意力圈,马上圈内所有的线条都融合在一起,变得模糊了。这时,我听到了绝望的鸣笛声和司机的责骂,我看到了险些撞到我的汽车前保险杠。

“如果在大圈里迷路了,就要马上缩成小圈。”我回想起了托尔佐夫的话。

我也正是这样做的。

“太奇怪了,”我自己思考着,“为什么在宽阔的阿尔巴特广场和在人口稠密的大街上反而比在舞台上更容易创造孤独呢。是不是因为那里没有人跟我打交道,而在舞台上所有的人都会看着演员呢。不过,这在剧院里是不可避免的情况。演员也正是为了这个而存在,为了人们能在舞台上看到他,看到剧中人物当众的孤独。”

那天晚上,还有一件事情给了我一个重要的有益的经验教训。事情是这样的:上×教授的课时,我迟到了一会儿,当我匆忙地走进了坐满了人的大厅时,教授刚好正在用极小的声音在阐述自己课程的提纲和基本要求。

“嘘……安静!我们听不见了!”喊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我感觉自己成了大家注意的焦点,有些不知所措,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注意力,这种情况在我演《奥赛罗》时也出现过。不过我马上就机械地将注意力圈缩小成移动的小圈,这样它里面所有的对象点就变得清晰多了,我也因此可以寻找自己的座位。这时我感到很开心,因为我开始变得能在公众面前从容地做缩小和扩大注意力圈的练习了——由大变小,和相反的由小变大。这时,我感到自己的镇静、从容和自信给所有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们的喊声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