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我亲爱的迷鹿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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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两个少女靠在一起的样子是青春里一帧永不褪色的照片。(3)

如果你从不曾难受到某种程度,你不会明白“哽不能声”的含义——你的眼睛里没有眼泪,但从心底涌上来的巨大悲伤让你无法说出一句连续的话来。

夕阳渐渐地沉下去。

瘸着脚的男生一拐一拐地走着,脑子里完全没有“可以搭公交车”的想法,只是麻木地、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仿佛脚掌被磨得越痛,膝盖着的伤口越扯越大,心底的悲伤就会变小变不见。

街边的哪里飘来了食物的香气,行人步履匆匆,男生茫然地站在路口,右边的回家的路,左边有一个即将拆迁的小公园。城市里建起更有趣的游乐场,更富有自然生态美感的温地公园,这个曾经愉悦了一代人的老式公园退役了,被遗忘了。

犹豫了一下,向左走。

一路理智总不在状态中,似乎有一个人撞到了他,那是一个头发乱糟糟染成稻草黄的男子。男生右肋被撞得生疼,模糊中橙发男附身看着他胸前的校章,喃喃地念了念:“顾森北,哦,也姓顾啊?”

在快要进入公园破烂的小门的时候,似乎又听到身后有人喊了一声“顾延海”,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四周看了看,什么人也没有。

幼年的时候家住得并不远,小公园里有一个篮球场,被父亲带来许多次。

“阿森,要这样手指张开,用掌心拍球的中心,球才会嘭嘭地跳起来。”

“将球当成我们身体的一部分,球才能带得好。”

“要是你能把球投进篮,老爸把你骑在头上绕公园走一圈。”

夏天最热的下午,七岁的他把生命中的第一颗篮球扔进了篮筐,而顾延海则高兴地兑现了诺言。他骑在父亲的肩臂上手拽着父亲的耳朵。一脸骄傲的父亲驮着儿子,汗水一大滴一大滴地从额头上滚下去,不一会儿身上的汗衫都湿透了。沿途遇到熟悉的街坊被取笑了好几句,顾延海不以为意,倒是已经上了小学一年级的儿子不好意思起来,低声说:“爸,可以了,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但是,最后还是绕了一个圈,又回到了起点。

是一段似在仙境里漫游着长大回忆。

日渐懂事,渐渐长大。和已经被列入政府拆迁计划的小公园同样崩塌的,还有“父亲”这两个字。

为什么要到这里?男生看着大门前已经红漆脱落残缺不全的大字,缓缓地走了进去。

那个篮球场还在,但篮筐却不见了,只剩下一块白得瘆人的斑驳木板,似一个充满沧桑的老人。

男生随便找了一个地方躺下,闭上眼睛,如果就这样永远地睡熟下去也不错——脑子里冒出了这个想法被立刻掐灭。怎么可以?一碰到问题就逃避绝不是他的处事原则。更何况——还有妈妈呢,这一刻突然无比地想念妈妈在庭院里修剪花草的侧影,想看一看妈妈,想听一听妈妈的声音。

男生从裤兜里拿出了手机。

遥远的天边晚霞流光溢彩,似一个有着玫瑰脸颊的少女。

空落落的,全身上下没有哪一个地方不是空心的,突然很想听到温暖的声音,看到美好得像栀子花一样的微笑。

忽然改变主意,不想打给妈妈,也不知道这时候要跟妈妈说什么话。将手指移到了通信录里的以“C”为开头字母的一栏,有一个从来没打过的号码,怕自己反悔了一样,男生疾速地点了下去。铃声是一首从没听过的歌——

“喜欢你好吗,夏天快要过去啦,只喜欢你一天好吗?”

“数到五下还没有接的话就挂掉。”在心底如同预言一般地要求着自己。但一直数到了二十下,还是没有人接。

“您所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机械的女声似冰冷的匕首划过伤口,男生用手遮住了眼睛。

四周有一种死寂般的阒静。

一只浑身乌黑,背壳坚硬的小昆虫从草丛里跳出来,缓慢地爬过了男生的额头,一动不动的男生恍若陷入了没有知觉的沉睡中。铃声在这时候响起,男生一只手仍遮在眼睛上,另一只手在白水泥地上摸索,其实想要按的是挂断键,但是因为手机是头朝下的方位问题而按了接通键。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好,谁刚刚打了我的手机?”

男生将手机放在耳边,静了片刻才淡淡地说:“打错了。”虽然刚才很想听到她的声音没错,但现在却又觉得一种胆怯的情绪摄住了他。

“有一个出轨的养小三的爸爸并不是一件值得宣扬的事。”

“她会笑话我吗,会因此而觉得‘有其父必有其子’吗?”

“这是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秘密啊。”

想要挂断电话的男生缓缓地把手机拉离了耳边。

“你是……森北?”手机那一端女生突然说出来的话却像蛇神莎美的眼睛,让男生瞬间石化了,而女生接下来的一句话让男生终于彻底地崩溃了——

“你怎么啦,森北。”

“我——”

“在哪里,我去找你。”手机的那一端的女生似有一双通透的眼睛,又似有一对蚂蚁般敏锐的触角,但又大概是男生竭力掩饰但仍然哽咽着的声音太过于明显了。得到了男生“同心路东侧的小公园”的描述,女生立即说,“我很快就到。等我。”

没有离开眼睛处的手指缝慢慢地渗出了一些些清凉的眼泪,有一些顺着眼角往下淌,开出了一朵朵透明的水花。

待会在岑小雨面前千万别这么挫这么怂地哭出来啊。

你怎么啦?

——有没有人曾经俯下身,吻你的额头,这样关切地问你。

你在哪里。我很快就到。

——这应该是唯一比承诺更有分量的语言了。

在距离三条街外的同一时间,橙发男走进一家租车行,放了押金租了一辆破烂的老爷车。

而瘦高的阴沉男子罗天宇则从人某一小巷子里走出来,他的口袋里拿着的是一种能致人昏睡的迷药。在快出巷口的时候,罗天宇接了一个电话。

“顾延海,房地产公司老板,开发了××楼盘××楼盘,在网上查得到他的新闻和照片。是有一个儿子在X中,叫做顾森北。”

四周的光线渐渐地幽暗。

倒了两次车的女生终于来到了小公园前。

这是她并不陌生的地方,六岁的时候就住在这附近。姐姐和同学周六、周日都来小公园打羽毛球踢毽子。她做着小尾巴时常跟着来,但比她大许多的姐姐眼睛里藏着少女的心事,她常常被赶着,“去那边玩”。待她一走开便叽叽唧唧地讲起“那个头发褐色的中英混血男生”——

小女童只得一个人在公园逛啊逛。

有一次,走到一棵巨大的橡树下,鞋子进了土和沙子,她脱下了鞋子在那里倒腾。一个衣着妆容模仿港台明星,却又模仿得不伦不类的艳妆女人走过来,捏细了嗓子:“小妹妹,你妈妈呢?”

她没受过“别和陌生人说话”的训诫,乖巧地回答:“妈妈在家里。”

“谁和你一起来公园?”

“姐姐。”她指了指遥远的那一边,“在那里……”

女人的笑容更深了:“阿姨带你去买糖要不要?阿姨是你妈妈的朋友,跟阿姨一起去找你妈妈,好吗?”

散发着廉价香水味道,似鹰爪的手伸出来拉住了小女童,抓得紧紧的。

她身不由己地被拉着走。

“妹妹,你怎么在这里?”一个清亮的男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没回过头去看,那声音却又说了:“爸爸等得不耐烦了,叫你去买一点东西去那么久。”

她的手被艳妆女人松开,又被另一只手比她大不了多少的手拉起,怔怔地被带至橡树的另一侧,一个高大的英俊男人笑吟吟地瞧着她。

她这时才有机会看了看旁边的男生,一双单眼皮眼睛深黑,比她高大一个头,但骨骼仍带着孩童的稚气。

小男生放开了她的手,拍了拍胸口,呼出了一口气:“吓死我了。”

那男子宠溺地揉了揉小男生的头发,表扬他:“阿森,做得好。”

后来她才知道,当时她是遇到了专对落单男童女童下手的人贩子,跟踪着四处张望的她已经很久了。幸好是橡树后那一对父子听到了对话内容,父亲立刻让儿子去演一场哥哥找妹妹的戏。

以后很多次,她在橡树后不远的小操场,再遇到那有着一双深黑的眼睛的小男童在学打篮球,有时候一转头看到他,便会朝她笑一笑,招呼着她:“妹妹,过来玩。”

她却胆怯地掉头就跑。

许多年后,岑小雨再回忆起这一段,她发现自己还欠了当年那对父子一句话。

——谢谢。

她是循着记忆中的小路去的。高而大的橡树几年四季郁绿,所处的地势较高,整个小操场一览无遗。很快就走到橡树后,脸上却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女生用手去拨,却原来是一个蜘蛛网。有一点绵银丝缠在眼睛处,她揉着眼睛的手骤然停顿,下一刻,怕自己禁不住失声叫起来——手紧紧地捂住了嘴。

远远地,被一块肮脏的软布捂在脸上的男生的身子软软的,头发染成黄色的橙发男和瘦高的男子左右架着男生的手臂,正准备从那边的离开。

只看了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瘦得像皮包骨的男子背影是姐姐的前男友罗天宇。

他们要把森北带到哪里去?为什么要带走森北?难道是因为罗天宇看到她和森北在一起,找不到她就找上了森北?

女生第一反应是她害了森北。

滚烫的眼泪无声地从女生的眼睛里漫出来。

冷静。冷静。冷静。

不能慌。不能慌。不能慌。

虽然身体仍像落叶一般颤抖着。

虽然心脏跳动得像密集的鼓点。

虽然眼泪似一场下不停的雨。

但女生的眼睛渐渐地变得倔强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