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我亲爱的迷鹿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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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不要找到我和我的爱。只剩下自己日日俯瞰审视自己荒芜内心的暗恋。(1)

夜风遁走,天色昏沉得如同一块历经沧桑的旧布。

出租车停在十字交叉路口。

二十分钟前,女生挡下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出了电影里的台词:“跟上那辆车。”

在司机犹疑的瞬间,女生拿出了自己钱包最大张数额的纸币。

出租车司机一路跟着,但天色渐暗,在交叉路口时还是跟丢了。

“怎么办,小姑娘?”

“就到这里行了。”女生素白着一张脸下了车,毫不犹豫地选了右手侧的路。这个地方她是那样熟悉。从繁华的城市大道转入阴暗的巷道,不过三个拐弯,就是著名的罪恶区了。

是典型的城中村。本地居民自建了大量的小产权楼房和一些老旧平房。你家的后窗搭着另一家的前窗的“握手楼”因为租金低廉而成为下层阶级的首选租房。外来人口杂多,管理不到位,渐渐地这里成为了流窜犯、吸毒者、色情行业工作者的天堂。

曾经在这里住过的女生对这一带并不陌生,她在巷子口看到了那辆破破烂烂、油漆脱落了一半的老爷车。绕到了后面的垃圾堆,没有路灯,闻到扑鼻恶臭,她只有靠着感觉摸到了一口缺了角的大水缸。

幸好还在,女生踮起脚,轻轻地跳上了水缸沿,双手攀着墙沿,警觉地观察着小院子里的一切。

一个小小的院子,墙壁里暗灰的颜色,角落里长满了青了又枯枯了又青的苔藓。两间并排的房间,一间大一间小,大的住人,小的当厨房。因为围墙后是一个垃圾堆而租金便宜——

那时候罗天宇刚刚染上毒瘾。有一次姐姐披头散发地跑到她在小厨房搭的折叠床边簌簌发抖,头一次在她面前不再掩饰:“那浑蛋……那浑蛋让我和他一起吸……”如此惨痛的往事令此刻的女生并不忍回忆。

她刚想翻进围墙,房门被推开,浅浅的光后是橙发男,他一边掩门一边说:“宇哥,我去买点熟食,那小子绑在厨房,我们这次可以宰票大的。”步伐轻浮地走出了小院,又听到橙发男嘟囔着,“又吸上了……早不犯瘾晚不犯瘾偏偏在这时候……”转眼间走出院子去。

女生的掌心密密的都是汗,她使了几次劲都翻不过围墙,紧张得差点哭出来时终于脚蹬上了围墙沿上,轻轻地顺着一垒房东堆放着的沙包堆下了地,轻手轻脚地走到小厨房前。

没料到的是,细长脱漆的木门因年代久远而即使再小心推开,也发出了一声不容忽略的哐当声。

被蒙了眼睛嘴贴了黑胶布,双手双腿绑得死死的男生像个破布袋被丢在了旁边,听到了开门声,惶恐真真切切地映在少年的脸上。

眼泪又一次涌了上来,女生也顾不得什么了,她一个箭步冲过去,低低地说了一声:“是我,岑小雨。”为男生解开眼睛上的黑布,撒了嘴上的黑胶布,察觉到男生紧绷的身体瞬间松解了下来,一阵莫名的心酸像一片白羽毛落在了女生的心尖。

墙壁特别薄,听得到大房里传来了罗天宇下床铺的声音,女生伏在男生耳边,声音急切而低:“跟着我说。你是谁?为什么要抓我?”

男生意会得比想象中快,并且演得更逼真:“你是谁?为什么要抓我?嗯嗯,别打我,别贴我的嘴……”

大房子的动静果然停了,罗天宇误认为是橙发男还没出去,闷声闷气地说:“别玩得太过火了。”

声息停下了的那一秒,似时间都静止了一般。

女生终于露出了第一个笑容。小厨房冷灶冷火,罗天宇从不曾在这做饭,女生在角落里找出一把刀,手颤抖得厉害,好一会儿才把男生手腕上的一布条割掉。相比轻而言,眼睛能视物的男生在女生面前多了些镇定。他活动着手腕,绑了近半个小时手腕只是被勒出了红痕,略微地肿了起来,但气血还能运行,男生自己拿了刀很快地挑开了脚上绑着的布条。

从厨房出来,男生要往院门方向去,女生拉住了他,指了指围墙边的一垒沙石包,把他拉到那边去。

这一次翻围墙因为有高大的男生而显得容易多了。

女生被男生用肩膀托着先翻了过去,男生稍后,右腿蹬上了墙沿,右脚刚提过去的时候,忽听到小院铁门外有了声音。

“有人来了”的念头驱使着他不管不顾地整个人翻了出去,或者应该说是掉了下去,女生已经站在水缸上,看到男生姿势不对,左手抓着墙沿,右手去托男生。远动神经一向了得的男生这时候发挥了最大作用,危中求稳,他借着身体撞上了女生的力量,右手堪堪拉住了墙沿,单脚站在水缸上,险险立稳了。

耳边似乎听到了女生的一声低呼。

——被撞疼了吗?

但这时候已经没时间考虑那么多,院门开了,橙发男哼着小曲,提了熟食走了进来。

两个人一对视,不约而同地说:“快走。”

疾疾的风声吹擂着耳膜,呼吸渐渐激烈。

女生的手被男生拖着,一条小巷一条小巷地跑出去。

路灯渐渐地密集了起来,蹲在城市主干道的两个人,胸口的空气像被一个泵抽光了而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

先喘过气来的男生凝视着犹捂住胸口的女生,短短的发像一片片黑色羽毛遮住了眼睛,他伸出手将那些头发一一别在了女生的身后。这样亲密的动作此时做来却流畅自然。

有一整只校服裤裂开了,直开衩到大腿处的男生。下午本就有的脚伤奔跑时不觉得,停下来却似火烧般烙痛的男生。但他此时却不管自己,轻轻地捧起了女生的手。

一双被墙沿粗粝的凸起割得满是红色小伤口的手。

被抓住的时候只有愤怒,和恐慌,但却不曾畏惧到不能自已。从小就受到了“眼泪是男人在这世上该有的东西”教训的男生,此刻却无法控制眼睛处的一片沁凉。

他想做一件事很久了,这一刻他终于做到了——男生缓缓而又坚定地把女生拥入怀里。他的手臂充满了力量,他不会给女生有机会挣脱的。但他想象中的挣扎并没有发生,女生像一片花瓣轻轻地依附在他的怀中。

像潮汐一样的庞大喜悦涌上来。比幸福更多。

“刚才……很害怕吧。”他的手一下一下、像抚摸孩子一样轻柔地拍着女生的后背。

胸前传来了女生闪闪的声音:“嗯。”

——你怕吗?

——怕。不过,我更怕你有危险。

在不久的之前,曾经有这样的一番对答。

“傻瓜。”

寂寂的光中,男生深黑的眼睛里闪耀着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温柔。

“害你涉险的人是我。那瘦高的男人就是我姐姐的前男友。”

“不。跟你没关系。我听到他们说要找我爸要钱。”男生温柔地说。

“要不是常常跟我在一起,你不会被他们盯上。”

男生轻轻地牵过女生的手:“真的不关你的事。”又爱屋及乌,“你姐姐现在在哪里?没被那浑蛋找到吧?”

女生笑了一笑:“姐姐现在很好。”

往前走了一段路,看见一家便民诊所,两个人决定进去简单包扎一下。

诊所医生先用消毒药水替女生擦洗手掌划伤处,男生站在一旁看着,突然想起自己的手机被那两个绑匪给搜去了,看了看天色,便拿了女生手机,拨了电话给妈妈。

“和朋友在一起……”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手机丢了,在外面吃了再回家。”

在顾森北家的餐厅,难得回家吃饭的顾延海听了,想要接过妻子的手机说两句,但他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屏幕上显示了联系人是“儿子”。接通了,是一个尖细的、像是捏着嗓子说话的假声。

“顾老板,你儿子现在我手上。给你三个小时时间准备一千万。报警的话……哼哼,等着收你儿子的尸吧。”

顾延海很镇定,“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现在的诈骗手段真多,路上随便捡一手机,居然敢伪装绑架。

被挂了电话的橙发男一脸目瞪口呆,然后气得跳脚,一边从大房走到小厨房一边发狠:“敢挂老子电话让你听听你儿子的哀号求饶。”推开虚掩着的小厨房木门,拉亮了灯泡。

橙发男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地上零乱地散落着碎布条和黑胶。“人呢?人呢?”他怔了一会儿,转身差点被绊倒,声音尖厉地大叫起来,“宇哥宇哥,那小子不见了——那小子跑了!”

第二天,两只手包扎成厚而大的伪熊掌的岑小雨走进教室后受到柳潇潇暴风雨般的目光洗礼。

下课后,柳潇潇在走廊的栏栅上严刑逼供,岑小雨倒是不隐瞒一五一十地把昨天发生的事挑重点讲了一遍。

柳潇潇惊得似石化了一般,良久才复活,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岑小雨的额头:“你脑袋短路当机坏掉了,森小北居然也短路了当机了坏掉了!”

“啊?”岑小雨一副“真没同情心”的表情瞪着。

柳潇潇毫不屈服,只是叹气:“你们俩都是法盲啊!遇到这种情况要报警!报警,110知道不?要是昨天有任何一个环节出错,你和森小北两条命都交待了怎么办?”

岑小雨怔了怔,突然两手用力地一拍,纵横交错的小伤口被击得发痛,但女生顾不上,用力一拥柳潇潇,兴奋得语无伦次:“对哦……潇潇,你真聪明!那浑蛋要去坐牢的!”

“你倒告诉我,你的兴奋点在哪里?”被莫名其妙的岑小雨搞蒙了某人问道。

岑小雨却早已摸出了手机,厚肥的手指按不了键,只得递给好友,催促她:“快上网查一查!绑架勒索能判几年!”

很快,柳潇潇念了出来:“依照刑法第二百三十九条第一款规定,犯绑架罪的,处十年以上的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或没收财产;情节较轻的,处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

微微的光照在女生充满光彩的脸庞上,她听得很认真。

“你想……”

岑小雨认真而坚定地点头:“如果罗天宇在被抓进去判个十年八载,就不能跑去骚扰姐姐了。”

“这样想是没错……”

“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不会放弃的。”想握拳但五指合不拢的岑小雨皱着一张苦瓜脸说出这样的话。

找森北,让他这个受害人去报案!

四楼教室最高的位置,男生单手撑着课桌,望着窗外金色光线密布的天空,背影被勾勒出了光晕一般不真实的轮廓。

高曦把耳机的另一端递给他。

默默地将耳塞放进耳朵里,听着耳机里悠慢的音乐,男生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这是早上发生的事了。

他从二楼的旋转楼梯走下,伤痕大多是在脚部,穿着校服长裤看不出来!不想让母亲担心的儿子竭力装得自然。

坐下餐桌时,苏红珊一边喝牛奶一边讲电话:“下午我自己去,具体要求我会和钟师傅说的。”

男生垂下眼眸,连唇边最后一点笑意都冷得如同篝火灰烬。他知道母亲说的钟师傅是谁,一年中拜托到钟师傅的时间又到了——钟师傅蛋糕店是东寺楼一带非常出名的一家蛋糕定制店。和某些昂贵的衣服定制一样,钟师傅只接顾客预订单,比如,顾延海的生日蛋糕。

满心高兴地准备着顾延海生日蛋糕的母亲,令男生低下头去一刻也不敢抬起头来。

沉睡了一夜的愤怒似被什么漫不经心地戳破了。而更多的,是烟花燃尽的荒凉。

怎么会这么想哭呢?

沉沉的重量缚在脚裸,拉着他欲往没有光的深海坠落。

“喂,你今天怎么了?”毕竟是十几岁的少年,还没学会喜怒不形于色,让高曦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森北的反应更沉默,他唇边似笑非笑的上翘弧度却像被乌云遮住的月亮,连一点清辉也漏不出来。

“森北。”

“森小魔!”

有人在叫他,一个声音清脆,一个声音大大咧咧。

转过身看,从门边徐徐走来的是柳潇潇,身后则是岑小雨。和充满中性美的柳潇潇在一起,岑小雨更像一朵娇弱的、需要呵护的小白花。

男生的目光不由得温柔起来,看着盈盈走来的女生,眼睛里微微多了一些温度——是这个女生,纤细柔弱得像一片嫩叶的女生身上却有着一种坚定而勇敢的光芒,让他每一次看到她躁动的心渐渐地安静下来。

并肩站在窗边的男生女生。故意拉开了距离的柳潇潇和高曦。

是第三节下课的时间,教室里熙熙攘攘。

“那个不是岑小雨吗?怎么和顾森北在一起?”

“连顾森北也这样。”说话者语气里荡荡的都是失望,“岑小雨不是出了名的招男人嘛!”

这时有一个男生从教室外走进来,一个女生拉住了他,朝窗户方向努了努嘴,取笑着:“瞧,你的岑小雨……”

那个男生一看,脸整个垮了下来。

“这两个人的眼神,啧啧,火花啊火花四射啊!”还是刚才那个女生。

“四班的岑小雨和一班的顾森北在一起了。”

“四班那个尽魅惑男生的狐狸精和一班的那个富二代在一起了。听说秘密交往快一学期了。”

“天下男生一团贱。顾森北也不能免俗。”

高一下学期的期中考试前,比“魔鬼李这次的考试范围”更受关注的确是“顾岑恋”。岑小雨没什么女生缘的坏处此时表露无遗。有仗义者说一句“岑小雨从没有过任何前男友啊”也一下子让“倒岑派”的唾沫口水淹没了。

中午回到家闻到了厨房传来的香味。

扎着围裙,把头发绾起来的苏红珊从厨房出来,端着一尾蒸鱼上了饭桌:“阿森,快来吃饭了。”

姜蒜的辣香配上桂花鱼的清甜,是顾延海最爱的菜肴之一。

“中午……爸有回来吃饭吗?”

“本来说要回来的,后来公司有事。”

一顿饭男生吃得心不在焉,盛饭的勺子放进了煲汤里,咽喉里像有什么东西哽着,连松软的米饭也咽不下去。但是又怕母亲发现了异样,男生勉强地吃着。三十分钟后,苏红珊拿着手袋去东寺楼找钟师傅。

大大的房子一下子空落落的。

没有母亲的家是一座失了心脏的房子。

再也坐不下去。男生匆匆地背上了书包,打车往着水岸花城去了,茫茫然,如一只失了翅膀的鸟儿在大门前下车。日光辛辣,大地蒸出了浓烈的二氧化碳,一片白茫茫。

小区东侧有一家大型超市,男生转头进了超市,无聊地逛了又逛,在一排锃亮的各式刀具的货架停下,鬼使神差地挑了一把细长的折叠式军刀——“要是又遇到那个罗天宇总不至于手足无措”——男生抱着这个念头。

从超市走出来,还有一个弧形的缓冲出口。

“森北?”有人在他身后拍了拍他。

他转过身,短发女生一脸惊喜地看着他:“你怎么在这里?”

“买东西。”他不想多说,即使对面是岑小雨,但他并不想让她和自己一样去承受这些阴暗的肮脏,“你呢?”

女生露出了“来超市除了买东西还能干什么”的俏皮表情,轻轻地靠近了他一些:“我和姐姐一起来的。你不是想见我姐姐很久了吗?”

女生身上有一种好闻的香味,呼出的热气似羽毛散落在他的耳边,痒痒的。

“你姐姐啊,我还没准备好呢。”一种“要见家长”一般的错觉让男生紧张了起来。

女生娇嗔地看他一眼,拉住了他衣袖,轻轻地摇了一摇。

这是撒娇吗?男生天上的阴霾似被劈开了一道,射进一线光来——让男生暂时忘记了痛苦的阴霾。

“姐姐呢?”

“她落了遮阳伞在超市,应该很快就出来了。”女生吐了吐舌头,朝着超市出口处望。岑悦子的身影自一个身形臃肿的男人后出现,“姐姐,这里。”女生挥了挥手,同时侧着头对男生眨了眨眼。然而男生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眼睛死死地瞪着超市出口的方向,脸上一下子没有了表情,眼睛里闪着某种硬壳动物脊背一样冷冷的光。

米白色的裙子上绘着几枝夏荷,清爽的长发女子吸引着许多人的目光。她一手拿着遮阳伞,一手提着各种冷饮。她注意到了妹妹身旁站着的男生,面容轮廓锋明而硬朗,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就那样瞪着她。那种眼神锐利得让人觉得可怕。

岑小雨转向男生:“这是我姐姐。”处于“第一次介绍男朋友给姐姐认识”的羞涩中的女生并没有在意男生生硬的表情——她天真地以为那只是紧张而已。

“你好。”岑悦子露出一个清浅的微笑,然而无论如何她表达了最大的善意,男生只是站在那里,眼睛一眨不动地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