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化了,冰融了,河岸边老柳树赤裸的枝条上,萌发出娇嫩的小芽。小芽的叶片一天天的长大起来。仿佛是要用它那全部的力量,来拥抱60年代又一个春天的来到。
新兵军政训练就要结束了,新战士的心啊,早已飞向了新的岗位,飞到了威武的军舰上。不知是哪位消息灵通人士透露,说:“咱们这个连是水兵连,上大舰的!”这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在新兵连传开了。几天来,新战士凑在一块儿,议论的中心就围绕着这个消息:“真的吗?”“假不了!”“哎,咱们多幸运啊!”……他们感到庆幸,因为领导上能把他们分到舰艇部队,就可以直接参加海战了。
牛根生得知的消息更准确,因为他还特意去问了指导员陈庆来。不过他并没找到指导员,消息倒是得来了。是这么回事,当他刚走到连部门口时,就听见指导员用他那大嗓门在打电话:“老冯,上级今天来了指示,准备把我们这一连的新战士,都补充到舰艇部队去……”下面还说点啥,他就根本不听了,指导员也不用找了,撒腿就跑,去把这天大的喜讯告诉赵尔春。
赵尔春已经听到一些有关新兵分配的传说,当牛根生又把这确凿可信的消息告诉他后,不由心头一阵狂喜。喜了一阵,他认真地对牛根生说:“根生,在事情没正式确定之前,咱们就不要传了。咱们部队的变化是很大的呀!”几个月的部队生活,使他懂得了许多部队常识。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明天是星期天,咱们向班长请个假,上街去。”
“上街?”牛根生听了不禁诧异。他知道,赵尔春来部队几个月,只上过一次街。有好几次他拉赵尔春上街去玩,总是拉不动。赵尔春需要信纸、信封和肥皂这些东西,都是托上街去的战友代买。每个星期天,赵尔春都是连里的一位忙人,不是为班里的同志洗衣服,就是到伙房帮厨,要不就是在宿舍里复习政治课的内容。想起这些,牛根生又问:“上街干啥?”
赵尔春回答:“咱们的新军装已经发了,明天就穿上新军装,到照相馆去拍张相片,寄给家里。家里人要是看到咱们到部队以后,长高了,长胖了,该多高兴啊!”
“对!我早就想拍张相片了。那天,我看到班里小王拍了一张相片,可神气了。他的身后是望不到边的大海,他就好像是站立在一艘驰骋的军舰上,跟真的一模一样。我也要拍一张这样的相片,反正咱们就要上大舰啦。”
第二天,吃过早饭,赵尔春听炊事班长说猪草没有了,就放弃了上午去照相馆的念头,对牛根生说:“咱们上午打猪草去,下午再去拍照。”
“好。”牛根生同意。
下午,赵尔春和牛根生向班长请假上街,临走时,班长叮嘱道:“注意军容风纪,按时归队。”
照相馆在靠近江边的一条街上,用小方石块铺成的街面两边排列着商店。星期天,这条街特别热闹,附近炼钢厂的工人和公社社员都上这儿来选购需要的用品。赵尔春和牛根生到照相馆时,见等候排队的人挺多,有工人、农民、学生和解放军战士。他俩自觉的排在末尾,不多时,又走进几个人来排在了他俩的后面。赵尔春对牛根生说:
“照相的人真多啊。”
“那咱们到前面的一家照相馆去。”牛根生说。
“那里的人也很多。我刚才就是从哪来的。”排在他们后面的顾客说。
“根生,咱们就在这等吧。”
他俩安下心,等候着。排队照相的人,一个走出摄影室,另一个排在前面的就走进去。眼看还有三个人就轮到他俩了,牛根生整理开了穿在身上的军装,生怕帽子没戴正,衣扣没扣齐。这时,赵尔春听到两位陆军战士在焦急地议论说:“糟糕!今天又白跑了一趟,再等下去就要超假的。”
赵尔春一听这话,扭头一看,见那两位陆军战士已经朝门外走了,忙跑过去拉住他们,语气真挚地说:“同志,你就排在我们这里,我们排到你的位置上。”不由分说地把那两位陆军战士推到了前面。那两位陆军战士就是不肯。
根生一见,马上理解尔春的意思,一起劝两位陆军战友先照。那两位陆军战士才同意了,并再三表示感谢。
过了一会儿,那两位陆军战士走出了摄影室,排在后面的牛根生轻松地吐了一口气。他想,很快就轮到了尔春和我。对,我和尔春还应该拍一张合影。
这时,赵尔春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电钟,已经是4点32分了,浓眉皱了起来:向班长请假时说好是5点整以前归队的,可是从照相馆回营房,用跑步的速度也得二十分钟。怎么办?要是等照完相后再走,可能会超假。要是恰好这时部队有了新的行动,那……想到这,他果断地对牛根生说:
“时间来不及了,咱们回去吧!”
“什么……什么?”牛根生一听这话就发急了,“照好相再走,最多只超几分钟,而且有个特殊情况嘛,咱们向班长解释一下就行了。”
一向说话语气温和的赵尔春,这时却严肃了起来,说:“不行!咱们已是革命军人了,现在咱们没有任何理由违反纪律!”
时间又过了几分钟,不允许赵尔春说更多的话了,他也不管牛根生同意还是不同意,又说了一句,“有话咱们回到连队后再说。”拉着牛根生就走。
照相馆里一位工作人员见到这种情况,走上来说:“军人本来就应当优先,你们时间紧就先照吧。”
赵尔春笑着说:“谢谢你!不必麻烦别人了,我们下个星期再来。”
等候照相的人们,都不约而同地向他俩投去了敬佩的眼光。一个系着红领巾的女孩子对陪她来照相的爷爷说:“爷爷,解放军叔叔真遵守纪律啊,明天我要把这件事告诉老师和班里的同学们。”
刚跑到门口的牛根生,听到了女孩子的话,刷地一下脸涨红了。本来,他准备在路上埋怨一番赵尔春的,现在却怨恨起自己来了。
挤过人群熙来攘往的大街,他俩就撒开腿往连队跑。赵尔春边跑边说:
“根生,今天这事怪我,要是知道照相的人这么多,向班长多请半小时假就好了。”
牛根生认真地说:“不!今天这事说明了我的组织纪律观念还不强。”
蓝天上,两只矫健的江鸥正比翼惊过田野、村庄,向前飞去……
初春的天,黑得比较早,当夜幕慢慢降临时,一阵急促的号声响彻了军营的上空。
号声响过不一会儿,新战士们已在操场上集合完毕。
“一班集合完毕。”
“二班集合完毕。”
各班的班长,差不多在同一个时间内,短促有力地向值日排长做了报告。赵尔春和牛根生所在的四班班长的报告词显然与别的班有些不同:
“四班实到人数11名,赵尔春、牛根生请假外出还未归队。”
站在队伍右后方的指导员陈庆来,听了四班长的报告,看看腕上戴着的手表,差2分5点,心里不由有些焦急。因为再过几十分钟,赵尔春和牛根生他们就要奔赴新的战斗岗位了,事情来得这么突然,也是大家所预料不到的。但是,他深信赵尔春是不会无故超假的,可是,再过一会儿……会不会?
这时,正在跑步行进的赵尔春,已隐隐约约地听到了军营的紧急集合号声,心急如焚,对身边的牛根生说:“有情况,快!”两个从山区来的战士,凭着脚劲,向营区猛跑。街道、村落、厂房、小河都渐渐落在了他们后头……
指导员陈庆来又看了一眼手表,正当他焦虑之际,远处响起了一阵咚咚的脚步声,随着飞扬起来的尘土,出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当赵尔春和牛根生两人跑到集合点时,已是汗水淋淋。赵尔春整了整帽子,向值日排长敬了一个礼,响亮地报告:
“报告!赵尔春归队。”
牛根生也接着喊道:“牛根生也……也归队。”
“入列!”值星排长回答。
陈庆来的心松了下来,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当值星排长向他报告后,他迈着坚实有力的步伐,走到了队列的正前方。
先前的笑意已从陈庆来的脸上消失了,他用威严的目光扫视了一眼精神抖擞的战士们,放开洪钟般的嗓门,说:“同志们,刚才上级命令我们连—上刻派10名同志,前去执行一项重要任务。经党支部决定,由下列同志……”
指导员宣布的名单里,有赵尔春和牛根生。他俩又分在了一起。牛根生激动地用手指悄悄捅了一下赵尔春,要不是在队列中,他准会高声欢叫起来。赵尔春的心情也格外兴奋,好像觉得气急的喘不过来了,心里像是揣了个小白兔,砰砰砰地跳个不停。他真想大声问指导员:“究竟是什么任务?是去打仗吗?”任务来的这么急,肯定是要打仗。这时候,他好像看见自己头戴钢盔,站在军舰的炮位上,把一发发炮弹装填进怒吼着的火炮,带着自己的仇恨,猛揍海上强盗。
“刚才宣布的10名同志,立即回班里准备一下,20分钟后到连部集合。各班带回!”陈庆来结束了他的讲话。
回到班里,同志们争相帮助赵尔春和牛根生整理行装。战士的行装特别简单,三五分钟就能收拾好了。班长抓紧仅剩的几分钟时间,组织班里的同志开了个简短而热烈的欢送会。
平时大伙从起床到熄灯,总是在一起,可能还觉不着战友的感情有多深,有时说不定还会闹个小别扭。一旦要分别了,就会感到,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为了一个共同而崇高的理想,已经把自己的感情同战友们的感情,像锚链一样,一环紧扣着一环,联成一个冲不垮、拆不开的整体了!这种感情,只有战士才能有,也只有战士才能体会到。
本来就很重感情的赵尔春,眼睛里闪动着泪花,声音微颤地说:
“这段时间里,我从同志们那里学到许多宝贵的东西,我感谢同志们对我的帮助!要是我们大家能永远在一块战斗该多好啊……到了新的战斗岗位后,我一定马上就给大家写信。”
“对,我也要给大家写信。”一向口齿伶俐的牛根生,心里难受得不知说啥好,就重复了赵尔春的一句话。
班长代表全班的同志,热情地说:“小赵和小牛先走了,不久,我们其他同志也将分赴各个新的战斗岗位。让我们大家今后到了新的战斗岗位后,认真学习,积极工作,勇敢战斗,以优异成绩向党和人民报喜。”
班长的话音一落,战士们大小不一的手就你握着我,我握着你,握成了一只大拳头!
这时,赵尔春说:“咱们一起唱个歌好不好?”
“好!”
“那我起个头……‘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预备—唱!”
“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第一一切行动听指挥,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
雄壮的歌声,飞出窗口,在军营上空回荡。
天色已成了灰暗一片,城市郊外的公路上,一辆军用卡车在向前飞驰,车灯射出的两道耀眼的光柱,直刺前方。
敞篷车厢里,除了赵尔春他们10名新战士,还有指导员陈庆来,上级在命令中指定由他带队。车厢里一片沉默,大家只是竖着耳朵听卡车发动机平稳的吼叫声和车轮摩擦路面的沙沙声。赵尔春背对车头,凝目朝连队驻地方向望去,营房附近炼钢厂的一座座高耸的烟囱,正喷吐着火光,把半边天都给映红了。他仿佛看到工人老大哥为了社会主义事业,正挥汗如雨地奋战在钢花四溅的炉前,又把一炉优质钢水浇进了模子里……
“嘀嘀。”卡车在围着砖墙的大铁门前鸣响了。守门的警卫人员赶紧打开铁门。驾驶员向他出示了证件后,把车子开进了院里。
黑暗中,一座巨大的铁架很引人注目,铁架的顶部,有一面像大铁扇似的东西在徐徐转动。后来赵尔春得知,这就是雷达天线。
指导员陈庆来首先跳下了车,对车上的新战士们喊道:
“快下来吧,我们到家了!”
“这是什么地方呀?”几个新战士异口同声地问陈庆来。
“这里是咱们海军的通信设备修理工厂。”陈庆来回答说,又转身向那查看证件的警卫人员喊道:“老刘,今晚是你值班呀,辛苦了。”
“啊,陈指导员你回来了。”从口气中,新战士们听出了,指导员就是在这个工厂工作的。
第二天,厂领导向赵尔春他们宣布了来工厂的任务:学习雷达的装配与维修技术。十名新战士都到了指导员陈庆来所在的雷达车间。
新战士们的思想上产生了波动,有好几个人懊恼地嘟哝着说:“咱们上不了舰艇,也就算了,只是没想到在工厂当工人,这叫当个啥子兵呀。”赵尔春虽然不同意这种说法,但也有想法,一连在心里问了几个为什么,却又找不到答案。
像赵尔春这样刚入伍的年轻战士,一时间还不能明白祖国正面临着的一场重大而严峻的斗争—
西伯利亚的寒流正无情地向中国大地扑来。
自1958年以来,中国共产党和苏联共产党在一些重大的问题上产生了分歧,苏共领导总是以“老子党”自居,要求中国党跟着他们的指挥棒转,企图使中国在政治、经济、军事等方面受他们的控制。然而,中国共产党坚持各党各国应当平等互助,独立自主,反对大党大国推行霸权主义,以大无畏的精神顶住了这方面的巨大压力。就在1960年7月,苏联政府突然照会中国,片面决定立即召回在华工作的全部苏联专家,废除两国经济技术合作的各项协议。当时,正值中国国内严重经济困难的时候,这种背信弃义的行为,给中国各条战线都带来了难以想像的巨大困难。
当赵尔春和自己年轻的战友们从指导员口中得知这一切的时候,他们热血沸腾。一方面对苏联的卑劣作法感到无比愤慨,一方面为自己有这样伟大的党、这样伟大的人民而自豪。在讨论会上,赵尔春握紧拳头说道:“让他们睁大眼睛看清楚,中国人民的脊梁骨是钢铸的、铁打的!天塌下来也能顶得住!”
修理工厂的苏联专家撤走了,所需的设备零件也停止了供应,一批急待修复的雷达,由于缺乏技术修理人员和零件,只得干放在车间里。雷达是舰艇的眼睛,因为没有雷达的搜索导航,在复杂的气象条件下,舰艇就不能出海执行战斗任务,只能眼睁睁地停靠在码头上。为了使那些停靠在码头上的舰艇早一天安上明亮的眼睛,早一天出航,党决定培养自己的技术工人。自力更生地制造和维护通信设备。
赵尔春他们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来到修理工厂的。
年轻人肩头的担子可不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