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莫斯科,冈察洛夫夫人对普希金的几次来信根本不予理会,相反,她倒希望普希金走得越远越好,越久越好。看着自己的女儿娜塔丽娅在社交场上越来越走红,母亲暗自得意,当有人告诉她,梅谢尔斯基公爵准备向娜塔丽娅求婚时,冈察洛夫夫人欣喜若狂。现在她担心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那个黑皮肤的矮小的诗人再来纠缠。
然而她担心的事情却发生了。9月间,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冈察洛夫夫人还在床上休息,突然有人用拳头敲打大门,还未等大家反应过来,来人已急冲冲地闯了进来,走进前厅,脱下大衣,这个面容憔悴、衣冠不整的人就是普希金。他刚从高加索回来,就直奔冈察洛夫夫人家里来。他在喘息间询问娜塔丽娅是否在家,孩子们赶忙去告诉他们的姐姐和母亲。冈察洛夫夫人躺在床上,得知普希金来到的消息,很不高兴,她打定主意要甩掉这个穷鬼,于是便让普希金进到她的卧室里来。普希金进来后,她仍不起身,躺在床上一副睡意蒙眬、漫不经心的样子,只是寒暄了几句,根本不触及正题,谈到的是她女儿现在在社交界是如何风光。而娜塔丽娅也许是因为母亲的再三训斥,对待普希金的态度比任何时候都冷淡。
此时,普希金感到,他在高加索朝思暮想的一切就要破灭了。他离开冈察洛夫家,惘然若失地走到大街上,他仿佛觉得活在人世上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一个念头又在他脑中蹦出:“走,随便到哪儿去,只要不再见到娜塔丽娅·冈察洛娃。”他甚至想过要去中国一趟:
我们走吧,无论上哪儿我都愿意,
朋友们,随便你们想到什么地方,
为了远离骄傲的人儿,我都愿意奉陪:
不管是到遥远的中国长城边上,
也不管是去人声鼎沸的巴黎市街,
到塔索不再歌唱夜间船夫的地方,
那里在古城的灰烬下力量还在昏睡,
只有柏树林子还在散发馨香,
哪里我都愿去。走吧……但朋友们,
请问我的热情在飘泊中可会消亡?
我将要忘却骄傲而折磨人的姑娘,
还是仍要到她跟前忍受她的怒气,
把我的爱情作为通常的献礼捧上?
上述的部分内容又以散文的形式被写进他给警察头子本肯多夫的信中,在封这信中,普希金央求道:“就让我到中国去出一次差吧!”可是,普希金的想法太天真,沙皇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把他放到国外去的。
不过,这期间普希金的求婚一事开始出现了转机,这正应了中国的一句古语:好事多磨。
当时正逢沙皇皇宫迁移到莫斯科,莫斯科城天天都在过“狂欢节”。在各种沙龙集会上,娜塔丽娅·冈察洛娃的风头正足,大家都把目光投向这个美丽的姑娘,甚至连尼古拉一世也注意到娜塔丽娅·冈察洛娃的美貌。冈察洛夫夫人原以为这一下求婚者会络绎不绝,但不知是什么原因,众人只是前来捧场和献花,或者只是向娜塔丽娅暗送秋波,真正的求婚者却寥寥无几,甚至连那位梅谢尔斯基公爵也开始打退堂鼓了。在这种情势下,冈察洛夫夫人开始后悔赶走了普希金。再加上在“狂欢节”期间,普希金的一些朋友又不断地在这母女俩面前赞扬普希金,使得老夫人的看法有了一些改变,于是她便请诗人的朋友代她向普希金致意问候。
处在绝望之中的普希金此时正在彼得堡,听到这个好消息,立即赶到莫斯科。几天后,普希金写道:“自由、舒适和冈察洛娃小姐把我留在了莫斯科。”他再也不想去任何地方了。
普希金每天都在冈察洛娃家周旋,他很少动笔创作,以至他的朋友们都为他担心。而另一方面,婚姻的事情也未最后确定下来。老夫人很世故,又很厉害,普希金一直不敢正式提起结婚的事情。大约在1830年4月初,普希金终于鼓起勇气向老夫人提出了这一问题,而她显然是已老谋深算,反而向普希金提出三个问题:一是他过去行为不检点,今后是否能做到痛改前非,使她的女儿幸福;二是他是否有经济能力让她女儿能过上优裕的生活;三是他能否改善与政府的紧张关系。
真是“姜还是老的辣”。普希金能让单纯的娜塔丽娅·冈察洛娃对他产生好感,但面对老夫人这三个问题,一时间他竟心慌意乱,无以对答。第一个问题还好说一点,那是他个人的事情;第二个问题则由不得他作主,他的收入有限,这是明摆着的;第三个问题很麻烦,他知道他一直处在政府的监视之下,而他是绝不会与政府妥协的。在复杂的心情下,普希金摊开纸,给冈察洛夫夫人写了一封长信,信中有如下内容:
夫人,现在请允许我给您写这封信,我一拿起笔来就感到激动,如同站在您面前一样。我有许多话要讲,我越是仔细考虑,就越感到忧郁和失望……听我慢慢告诉您。
要赢得令爱的欢心,我只有常去府上,并经常同令爱在一起。我希望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能爱上我,但我没有任何能使她高兴的东西。假如她肯嫁给我,那只能是把她那冷漠的心交给我。但在众人的赞扬声中,在荣誉面前,在别人的引诱面前,她那颗冷漠的心能挺得住吗?别人会说她命运不济,没有找到同她般配的丈夫。她本该找个更出类拔萃、更配得上她的男人。这种说法也许是真心话,至少可以肯定,她会这么认为。到那时,她不会后悔吗?她会不会把我看成是绊脚石,看成可恶的骗子呢?她会不会转而厌恶我呢?我愿为她上刀山下火海,上帝可以为此作证。
但我一想到我死之后她就成了新寡,会更加引人注目,会在我尸骨未寒又嫁他人。想到这里,我就十分痛苦。
现在再谈财产问题。我对财富一向不怎么看重。
到目前为止,我的财产足够我享用。但结婚之后呢?
世界上叫我感到痛苦的只有一件事情,就是我的妻子不能到她可以抛头露面和可以玩耍的地方去。她有权提出这种要求。为使她满意,我情愿作出牺牲,放弃自己的一切乐趣和爱好,放弃自由和冒险的生活。但是,她会不会在我耳边唠叨,说我的社会地位配不上她的长相呢?
这就是我所忧虑的几个问题。要是您认为这些忧虑合乎情理,我定会害怕地发抖。还有一种忧虑,但我不能在信中写出来……普希金在信中回答了前面两个问题,看来,他的考虑还是比较深远的,而且,这封信里似乎还包含着某种预感,从以后发生的情形看,有些事情确实是被他不幸言中。至于第三个问题,普希金则不便和老夫人去谈。不过,诗人为了这场婚事,不得不忍受妥协的痛苦给警察头子本肯多夫写了一封信,请他包涵,不要把他受政府监视的情况透露出来而“成全”这场婚姻。
冈察洛夫夫人最后终于应允了这场婚事。不过,在嫁妆方面,这位老太太却丝毫也不让步,普希金没有办法,只得四处张罗。
当普希金的父母接到儿子要成婚的消息,便把祖传的一份产业拨给儿子,那就是包括200农奴在内的波尔金诺庄园,每年大约有4000卢布的收入。为此,普希金还要去波尔金诺一趟,办理财产过户的手续。
看来,一切总算快要结束了,30出头的诗人就要结束单身汉的生活了。然而前面等待着他的是什么呢?是幸福还是不幸?是快乐还是痛苦?
有人为“莫斯科的第一号美女”嫁给了普希金而惋惜;有人则为普希金“将要变得平庸”而担心;然而,普希金自己感觉又是怎样的呢?虽然他也有种种不祥的预感,不过,当他面对和拥抱娇美的未婚妻时,他的心里是幸福的,他开始反省自己的荒唐的过去,而这就是幸福的证明:
当我紧紧拥抱着
你苗条的身躯,
兴奋地向你倾诉
温柔的爱的话语,
你却默然,从我的怀里
挣脱出柔软的身躯。
亲爱的人儿,你对我
报以不信任的微笑;
负心的可悲的流言,
你却总是忘不掉,
你漠然地听我说话,
既不动心,也不在意……
我诅咒青年时代
那些讨厌的恶作剧:在夜阑人静的花园里
多少次的约人相聚。
我诅咒那调情的细语,
那弦外之音的诗句,
那轻信的姑娘们的眷恋,
她们的泪水和迟来的幽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