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老人的步伐已迈进了1829年的门槛。年过30的普希金像他笔下的奥涅金一样,还在过着独身的生活。虽说他的行动总是被沙皇的密探监视着,每有一个大的走动事先都要报告、批准才能成行,但在日常生活方面还总算是自由的。他的友人,除了流放到西伯利亚的十二月党人,大都过着有家室的生活,而他,却还是形影相吊,孑然一身。
他爱过不少女子,算起来少说也有一二十人,所以有人把他比作拜伦笔下的唐璜。其实,他有时是逢场作戏,有时则是一时感情冲动,而真正使他动心的女子却很少。作为诗人,爱情是他的一种对生活和情感的体验,而真正的爱情在他则是一种美好的理想,正如他在一首诗中所写到的:
我知道什么是爱情,它不是
忧郁的愁思,不是无望的迷误,
我知道,爱情就是美好的理想,
是陶醉,是心灵的满足。可以作为明证的便是他所创作的大量的爱情诗,这是他的一次次恋爱的果实,而它们在读者心中唤起的不是欲望,更不是感官的冲动,而是一种美好的优雅的情感,是一种回忆、一种憧憬。也许在他所爱过的女子中,只有坚强而又勇敢的拉耶夫斯卡娅能够真正地理解他的爱情的奥秘,所以这位后来成为十二月党人的妻子的“奇女子”竟否认她曾爱过这位诗人。
而现在,一位让诗人怦然心动的美丽女子向他走过来了……
那是在1828年到1829年冬季莫斯科的一个舞会上,出现了一个“身穿轻盈的白色连衣裙、头戴金箍”的绝色美女,她的面容有一种古典式的端庄,目光中透露出一种深邃的沉思,她翩翩而至,令所有在场的人都为之倾倒。而此时的普希金,用诗人自己的话来说:“我的头开始眩晕了!”
她就是娜塔丽娅·冈察洛娃,这时她才16岁。对于普希金来说,现在已经没有什么犹豫的了。冈察洛娃正是他梦寐以求的意中人。
关于娜塔丽娅·冈察洛娃的美丽,当年见过她的人们留下许多描述:
作家索洛古勃写道:“我一生见过许多美女,有的也比她更迷人。但我从未见过像她这样完美的女性。她的小脸和身腰看上去十分典雅。她身材高大,十分苗条,胸部丰满,迷人的脑袋像朵百合花晃来晃去。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动人的身段和如此标致的女性。她的皮肤多么娇嫩,眼睛多么迷人,一口银齿晶莹剔透,两只耳朵小巧俊美!是的,这是个真正的人间尤物。她的出现令群芳失色,这理所当然。即使姿容相当秀丽的女性也会自惭形秽。”
菲格蒙伯爵夫人写道:“她的身腰和长相完美无缺。”
作家布尔加科夫写道:“仙女的身段,美妙的小脸。”
诗人图曼斯基写道:“她年轻漂亮,洁白如玉,棱角分明,目光狡黠。”
如今,在莫斯科阿尔巴特街有一座普希金纪念馆,普希金和冈察洛娃当年就是在这里举行婚礼的。每天,纪念馆允许200名参观者进入馆内。馆内的陈设据说和当年一样,在大厅里悬挂着普希金和冈察洛娃的画像。参观者特别是女性,总是在冈察洛娃的像前驻足不前,常常能听见“真美”或“美人”的赞叹。
但对娜塔丽娅·冈察洛娃的性格和智力,却很少有人赞扬。
冈察洛夫一家原是卡卢加的富商和工厂主,家资可观,但到了娜塔丽娅·冈察洛娃祖父的手里,资财却挥霍一空。娜塔丽娅的父亲尼古拉·阿法纳西耶维奇从很早就患上忧郁症,后来又得了精神病。娜塔丽娅·冈察洛娃从小在祖父的工厂里长大,6岁时才回到莫斯科自己的家中生活。她的母亲年轻时也非常漂亮,有过一些风流韵事。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性情变得越来越乖张古怪,成为家里的暴君。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娜塔丽娅·冈察洛娃,便形成了一种孤僻和胆小的性格,无怪在她的前额上常常会有一种“痛苦的表情”。
普希金同冈察洛娃一家结识后,经常到她家来作客。娜塔丽娅的姐姐、18岁的亚历山德拉很崇拜普希金,能够背诵出普希金的许多诗歌,她甚至还偷偷地爱上了普希金。至于娜塔丽娅,她过于腼腆,在普希金面前感到受宠若惊,她虽对这个向她献殷勤的人也很感兴趣,知道他发表过许多优美的诗歌,但也不知道这个人身上有什么使她喜欢,她只觉得他很古怪,指甲留得那么长,甚至连舞都不会跳。
1829年4月底,普希金请托尔斯泰伯爵去为他作媒,向娜塔丽娅的母亲老冈察洛娃求婚。但老夫人并不喜欢普希金,在她看来,普希金只是个舞文弄墨的人,没有固定的收入,况且,官方还对他这个人很恼火;而她的女儿又年轻又漂亮,不愁找不到称心如意的人家。于是她便以女儿的年龄还小暂时把事情搁置下来。普希金在接到这样的答复的当天用法文给冈察洛夫夫人写信说:“我屈膝下拜,流着感激的眼泪给您写信。如今,托尔斯泰伯爵带来了您的答复,您没有拒绝,给我留有一线希望。但是,假如我仍然低声抱怨和悲伤,痛苦与幸福交织在一起,请不要责备我忘恩负义。我理解母亲的谨慎和对女儿的偏爱!但请您原谅我的焦急心情,这是沉醉于幸福之中的病态心理。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
由于求婚不顺利,普希金心绪不佳,他想换一个环境,在这里他天天都要见到心上人,不免会感到莫名的惆怅。他想去南方,去高加索,去大自然的怀抱里,让大自然、让冒险的生活冲淡他对冈察洛娃的相思。后来,他又给冈察洛夫夫人写信,解释他“出走”的原因:“我第一次见到她(指娜塔丽娅·冈察洛娃——笔者),就爱上了她,她使我头晕目眩,我便向她求婚,但您的答复含糊不清,使我几乎发疯。当晚我就来到了部队上,您问我来部队干什么?我发誓,我自己也不知道。一种不由自主的苦恼驱使我离开了莫斯科。经常看到您和她,我会受不了的。我给您写过信,等待您的答复,但什么也没有等到。青春期的放荡生活闪现在脑际,我的确有些放荡,但谣言夸大了事实。遗憾的是,这些传闻几乎已是家喻户晓了,您当然可以相信。我不敢抱怨,但这叫我极度失望。”
当普希金想离开莫斯科去南方时,曾有人以南方是不祥之地为由劝说普希金放弃此行,并还举出拜伦和格里鲍耶陀夫都死于南方的例子。但普希金执意南下,谁也劝阻不了。
大自然永远是诗人的朋友。从普希金第一次到南方时算起,到如今差不多快10个年头了,诗人宝贵的青春年华就是在这里度过的,而现在,诗人已是“而立之年”了。南方,这个普希金的诗歌的摇篮,又一次以其雄奇壮丽的美景吸引着普希金,它唤醒了诗人的缪斯,诗情在诗人的胸中奔涌,诗句在诗人笔下流淌,南方的奇美风光展现在我们面前:
高加索在我身下。我兀立山巅,
在悬崖边沿的积雪之上出现,
一只苍鹰从远方的峰顶腾起,
几乎不动地翱翔在我的眼前……
——《高加索》
巨浪拍打阴郁的峭岩,
喧闹不息,飞沫四溅,
苍鹰在我头顶上鸣叫,
松林在哀怨,
在雾海浮沉的崇山峻岭
正亮着银冠。
突然从峰顶之上塌落
一大堆冰雪,它隆隆作响,
在峭壁间的深谷夹道中
筑起了屏障,
于是便挡住了捷列克河
滔滔的巨浪……
——《雪崩》这熟悉的大自然又唤起了诗人的回忆:拉耶夫斯基将军一家人又浮现在他的眼前,英武和豪放的将军,性格迥异的两兄弟,更还有坚强的十二月党人的妻子玛丽娅·拉耶夫斯卡娅……可是,彼一时也,此一时也,诗人怎么也摆不脱另外一个倩影,一个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倩影,虽说他已远离了莫斯科,然而这个美丽的影子却总是紧紧地把他追随。娜塔丽娅·冈察洛娃,莫非你注定了要永远折磨着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