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白色的庞然大物进了房间,先哗哗地尿了一泡尿得水泥地板上平地起水,把我们放在床边的鞋子都漂起来了。解放鞋像小船一样漂。继而,又身子一仰,长长地睡在尿水里。
叫它们庞然大物,不算过分。在野外的时候,它们还不显得太大,但是在房间里,它们就显得大极了,白花花地铺满了大半个地板。二全站的人都站在外边围观。
我们是隔着破了的门、隔着玻璃窗子看见里边的情景的。那刺彝的气味还令我们打了许多的喷嚏。我们腰间那不争气的东西,也因为这气味而变得有些发痒。不是有些,而是很痒,这不争气的东西幸亏军裤的开裆很大,用一句老百姓揶揄人时的口头禅:身穿大裆裤一一球不顶,如此这般,才没有妨碍军容风纪。
调侃一句,现今的那些名目繁多的壮阳药物,远不及这气味之万一。我常常想,当时谁若有心,将这气味用小瓶子装了,放在现在来出售,肯定会牟取暴利。但是当时没有一个人想到这一点,想到往后的年代会是一个阳痿的年代。
而且,据我的一位朋友言之凿凿的说法,这阳痿还将继续进行下去,并且愈演愈烈,直至成为下一个世纪的最主要的人类病。朋友是在一个创作会上说这些事情的。他说,二十一世纪的人类面临的最重要的挑战,不是艾滋病,不是战争,而是男子不育症。他大约是从哪里看个什么资料,那资料说,五十年前一个男人一次射精的精子有一亿个,而现在,仪器测试,只剩下五千万个了。如果以这样的速度递减的话,再过两个五十年,可以设想,将会有三分之二的男子患有不育症,也就是说,在未来的年代里,人类会自己消灭自己,消灭的方式是不育。
这话大约是真的。我听了这话后,出于种忧患意识,曾经拜访过一位专家。专家说我的朋友说的这话确有其事,那主要是因为环境污染引起的。不过他继续说,我们大可不必杞人忧天,现代科学会解决这些问题的。一个强壮的男人汝射出精子如果全部成活,会使全世界的妇女怀孕,因此,到候,大难来临,只要有体外授精技术,只要这世界上还遗有最后一个男人,这可就行了。专家的话,令我一頼悬着的心算是放了下来,不过,想起那二十年前的气味,我还是不由得时时生出遗憾。如果我当时能收藏下那气味,那该多好,即便不是出于商业目的,由我独用,那么,拥有一个潘多拉盒子的我,那时候,大约会成为这最后的一个幸福的男人了。那时,极目四望,地球如环无端,处处布满了我的孩子,多棒!但是,我那时候没有这种意识,因此,我现在以上的这些话只是扯淡!。
白色动物大约把白房子当成了它们的窝或圈。肯定是的。此刻,它们躺在里边,愉快地打着哼哼,赖着不走。
这件事严重地破坏了正常的秩序。
说窝的是副连长。他坚持认为这是野猪。他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说派两个冲锋枪手进去,一阵乱枪,就把这两个畜牲解决了。他还认为野猪是一种可怕的野兽。他这话是有根据的。曾经发生过这,一件事士兵巡逻的时候,从一片枯黄的芦苇丛中穿过。士兵们走的是一条被野猪踏出的道路。结果,芦苇丛里兴奢只被萨克牧人夹断条腿的野猪。野猪听到喊动,靠三个腿立-来,然后一个猛扑,冲向骑马的士兵。野猪的嘴,加上脑袋,再加坚硬的鼻子,撞在了马的前朕上。士兵的一条腿被撞伤了,马的前腿也严重受伤。马倒了下来。
这故事我们都听说过。我们还见过那受伤的马。它已经不可能痊愈了,于是便在芦苇丛里,呆了一个春天,夏天时候便倒毙在戈壁滩上了。它死的情形很惨,肉被空中游弋的老鹰和乌鸦吃净,一堆芨芨草前,只剩下黑乎乎的堆骨头,还有一个类似马头琴那样的马头。骨头之所以发黑,是因为骨头上爬满了蚂蚁。等我们又一次巡逻经过时,骨头已经干枯,变得雪白了。只有髑髅里还有少许妈蚁那空了的壳里可以居住,而壳上的许多小孔可以自由出入。
既然它们两个是野猪,那么当在杀戮之列。副连长是对的。
但是指导员更正确,他认为它们是走失了的家猪。
他说即使不是边防站走失的,也是国境线对面的前苏联集体农庄走失的,或者是我们的生产建设兵团农场走失的。
它们的走失当在许多年以前。
对于它们所以都这么庞大(超过普通家猪的一倍以上),指导员认为,这是原始森林中丰富的给养,潮湿的空气,还有自由自在的生活所给予的。它们一定有很大的年岁了,老得都快要成精了。
对于它们为什么要重返白房子,指导员认为,在长期的颠沛流离中,某一天,它们身上的制约机件发生作用了。自由是相对的,不自由是绝对的!这位政工干部说。
他说,它们渴望得到某种管束,某种约束,渴望规则,而这种管束、约束和规则,只能由人类给予它们,所以它们重新走出原始森林,来寻找人类。
指导员是老牌的髙中生。你看,他在某种意义上是个哲学家或玄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