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夏天,潘老五给小敏子买来一件高档连衣裙,小敏子穿上又露又透的,人们就叫她露透社丫。潘老五的老婆恶声败气地来文化站跟小敏子闹,被潘老五、脚踢回去。老婆怕离婚,就忍气吞声装着没看见〔陈凤珍听小吴说出露透社有消息,心里就踏实了,只要潘老五出差与小敏子有热线联系,就说明他在外头没叫别的女人缠住。陈凤珍叹道,唉,山西那要帐的还没走哇!她感觉心口有啥东西堵得慌。
捂了好久的雪,终于在黄昏落下来。雪片子好像在天上焐热了,落在陈凤珍的脸上也不觉凉,还有股子日头的气息。她在雪地里愣了半天神,正准备去食堂吃饭,小吴颠来告诉她,正如露透社所说,潘老五一行到家啦,而且还要回了欠债200万。陈凤珍与小吴回到办公室。陈风珍拿围巾扫去头上的雪说,小吴,你给老潘家里打电话,说晚上到镇政府开会。小吴说镇长又犯路线错误,潘老五这会能在家?陈凤珍说他不宄回家去哪儿9小吴说准在露透社,不信咱俩打赌。陈风珍摇头说,老潘毕竟还是镇里的招聘干部,他会注意影响的。小吴说你不信我给小敏子家拨电话。随后他拨通了小敏户家的电话,传出小敏子娇嗲嗲的声音。小吴怕小敏子打谎语,一张嘴就蒙开了,我是吴镇长,潘经理找我有急事,他让我打这个电话。小敏子支吾半晌,还足让潘老五接了电话。小吴一听潘老五的声气,怕老家伙翻脸骂他,就赶紧把电话塞给陈凤珍。潘老五听是陈风珍的声音,心里恼,嘴上还是蛮客气,汇报汇报要债情况,问她现在吃饭没有?陈凤珍逗他说,潘大经理不回来,我们吃啥?吃雪都不下,还得老潘间镇了,镇上就下雪。连老天爷都知道溜须趁钱的。潘老五说,别跟你五叔逗,咱们都去福斋楼涮羊肉!就把电话挂了。陈凤珍放下电话说,小吴,果然给你猜着了,往后就叫你吴大仙吧。小吴说,你赌输了,晚上你多喝一杯酒。他们说笑着奔福斋楼去了。
雪纷纷扬扬下得紧。天黑下来,白雪照得人总想闭眼睛。陈凤珍走在雪地里,远远地看见潘老五的奥迪车驶过来,乍里坐着小敏子。在福斋楼门口,她才发现是潘老五自己开的车。潘老五跟小敏子明来了。陈凤珍记起,去年在县城开三级干部会,散会那天,招待所里摆满了接人的豪华车,明眼人发现好多厂长经理们车里有小姐。小敏子就坐在潘老五车里。人们’也都见怪不怪了。不过,陈凤珍发现那些乡镇长挺眼热,却不敢明来,吃行政饭儿的顾虑多一些。这时陈凤珍透过雪花,看见潘老五穿着皮夹克挺着肚子往楼里走。小敏了颠颠地跟着。到楼上雅座坐下来,陈风珍才发现潘老五这次回来脸呈菜色,人没瘦,后脖梗鼓出一骨碌肉疙瘩,眼神儿还那么亮。好几个女人都说潘老五眼睛带钩儿,陈凤珍倒没觉出来。潘老五张罗着点锅上羊肉,又问陈凤珍喝啥酒。陈凤珍说随便,反正我喝不多。小敏子说,那就喝孔府家酒。潘老五笑说,对对,喝孔府让人想家。小吴暗笑,你想啥家?回到镇上半天了,也没进家门一步。陈凤珍说,把宋书记叫来,他可能喝!潘老五摆摆手说,老宋感冒重了,让他家里捂汗去吧。咱们喝!出门在外,挺想你们的。陈风珍心想这话应该对着小敏子说。小敏子为潘老五脱下皮袄,抖着油渍麻花的袄袖子说,在外准没少喝,看这油袖子。潘老五哈哈大笑说,本人才叫酒精考验的油袖干部呢!不喝酒,这200万能要回来9南蛮了灌我酒,一万块一盅酒,你算吧!老子喝完最后一盅酒,醉眼一看,全鸡巴没人影儿啦!我以为他们故意丢下我,出了酒店门,才听说那群驭包们全钻桌下哼哼呢。陈凤珍担心问,你后来咋样?潘老五说,我带着风宝配制的解酒药呢。甭说,凤宝的药挺灵,这小子有点鬼头门儿。陈凤珍就格格地笑开了。小吴边笑边逗潘老五说,潘经理,凤宝的解酒药灵,春药更灵吧?潘老五见小敏子拿眼瞪他,就支吾倒酒将话题遮过去了。喝了几杯酒,陈凤珍的脸就红扑扑好看了。小敏子喝雪碧,小脸白雪一样。潘老五就喜欢皮肤白的女人,小敏子白脸蛋儿跟陈风珍一比就更让他怜爱了。陈凤珍不时瞟潘老五,她在盘算咋跟他说股份制的事,还有法院替李继善几户农民追赔款的事。
她感觉跟宋书记说话累人,跟潘老五说事就轻松。这家伙头脑简单直来直去。要是喝到兴头儿上,跟他说啥都应承。陈凤珍见潘老五喝欢喜举着酒杯吼了两嗓尸京剧。他喜欢京剧,没少拿公款往县京剧团里赞助。陈凤珍趁潘老五高兴就把事情说丫。潘老五拍着胸脯子说,其实我全知道啦!陈凤珍马上想到宋书记给他通过电话。小吴却说,老潘是不是露透社的消息?小敏子拿拳头捶着小吴肩膀骂街。潘老五罚了小吴一杯酒,自信地说,吴老弟,不是跟你吹牛,福镇的事都在你老哥手心攥着呢!顺我者昌,逆我者呢,你小子说。小吴笑着说是,心里骂着老杂种。小敏子看陈风珍脸色不好,就圆场劝酒说,陈镇长,别听他胡吹六侃的,咱俩喝一杯。陈凤珍已经头晕了,强撑着完全是为说事,潘老五拿话点她,点到疼处也火7,她把酒盅往桌上一摔说,老潘,你把话说明白,是不是我和小吴哪点惹着你啦?潘老五愣了愣,扭脸对她说,凤珍,这是哪跟哪啊7你五叔向来高看你,我这大老粗说话没溜儿,你还不知道?甭说别的,就凭凤珍替我出庭一手儿,我就感激不尽哪!小吴插嘴说,是哩,陈镇长出庭冲谁?还不冲你老潘?这回你可别再叫陈镇长坐蜡啦。潘老五顺着小吴的杆儿爬,连说,凤珍哪,我潘老五说话算话,欠那几家的钱,从这200万里出!陈凤珍嘴角渐渐浮了笑影说,是哩,快把这点罗嚓了啦吧。我们还有多少事要办呢!潘老五接下话赛说,不就是股份制的事么,这事五叔也支持你!有人给我报信,说搞股份制是罢我的权,我不听这套!事在人为,权是鸡巴啥东西?又一根木头!权得看你咋使啦。镇里企业上人,都他妈一群土打土闹的家伙,是得来点洋玩艺儿,提高提高!人家南方企业,早就股份制啦!股份制能救活福镇,替我把贷款还上,我他妈算是抱着猪头找着庙门儿啦!是不是?你五叔脑筋不老吧?陈凤珍虽然听养别扭,但她心里还是热乎乎的。老潘办事比老宋痛快。她笑笑说,股份制哪有那么神?福镇还贷款?有一点是肯定的,符合经济发展规律,最终受益的还是福镇。
潘老五大咧咧地说,我不是那意思,靠股份制来钱,喝西北风吧!我同意干,关键是也不搭啥!然后就张罗喝酒。陈风珍从潘老五最后一句话里听出他跟宋书记是通了气的。他们是一个年龄段儿的洒肉朋友,连说话都臭味相投。明敁着,潘老五和宋书记对股份制是应付,她挺知足,他们不跳出来反对就成,小车不倒只管推着走吧。末了,她又跟潘老五喝了两盅,脑袋嗡嗡的吃不下羊肉了。潘老五的大嗓门儿将旁边雅座里的山西客人引了来。傀知道老矿长带人来了,想明天再见面,没承想铁厂朱厂长也带他们到这涮羊肉来了。这样见到老矿长一行,潘老五挺尴尬。老矿长和另外三个人端着酒杯过来敬酒。陈风珍看出客人是一肚子气。老矿长心脏不好,喝的是矿泉水,边喝边埋怨说,老潘,你个挂羊爻卖狗肉的家伙,是不是躲我们?潘老五说,老哥,别误会,我今天刚下飞机。晚上又没看见你们。老矿长不依不饶,你小子是瞎了眼,还是黑了心?没良心的东西,你去了我们那儿好吃好喝不提,连陪睡的小姐都供你挑!好,现在给我们凉起来啦!良仓呢?潘老五恼了脸,没等他反驳,小敏子醋劲儿上来了,她站起身指着潘老五的鼻尖说,闹半天你在外边……话没说完就披上大衣跑下楼。潘老五一直在小敏子面前营造正派形象,被老矿长捅露了。去年小敏子被染上了性病,她整天审潘老五,潘老五说洗澡盆传染的,好说歹劝总算蒙过去了。这间真麻烦了。陈凤珍端行政这碗饭,思想属传统型。她过去根本容不7这些,到福镇来见多了,心里腻歪表面还得应付过去。她站起身说,老潘,我去看看小敏子!潘老五心里惦着,嘴上充硬说,别管她,婊子养的,连句玩笑话都吃不住!然后他一挥手喊上酒,我他妈以酒表忠心吧!山西客人就都并到这桌来。陈凤珍举杯对山西客人说,老潘刚回镇上,打电话约我商量为你们筹款的事。你们别冤枉老潘啊!老矿长又含了一粒药丸说,得看潘老五喝酒的态度啦!潘老五脱毛衣,摆开喝倒一片的架势。陈凤珍酒喝得有些飘浮,又看出这群喝酒的人情绪不大对头,就说自己有事起身告辞了。
到晚间,雪巳很厚了。陈凤珍看雪里的街景跟白天没啥两样。那些临街的窗户亮着,映得半个街筒子白里透红。雪前的街道脏乱,雪后就十分爽人眼目。她觉得眼前有些恍惚,走路时整个人像踩在雾上,周围啥声音也没有。她在0家门口站了一阵儿。父亲的小药铺不黑着灯。房顶、墙头和附近的草垛蒙着积雪。这阵儿的心情明显跟酒桌是两样的。她厌烦酒桌,桌上虚头巴脑的话说得累心。乡镇工作又离不开酒桌,喝酒就是团结。多好的关系久不喝酒也生分,就会带来瞎猜疑。其实,她与老宋潘老五等人没啥隔膜,就是刚来时总躲他们的酒局,才慢慢被他们视为异己的。形势逼得她也喝白洒了。孰不知嘴馋吃倒泰山,这无边的吃喝风何时能刹住呢?她不知道在将来的股份制运作黾还要喝上多少酒呢。想起潘老五酒桌上说的一句话,酒精考验的油袖干部,她就无可奈何地苦笑了,看看自己袄袖子也脏了。雪越下越猛,她就裹紧脖领进屋了。阿香一人看电视,父亲和弟弟不在家。陈风珍问爹和弟弟干啥去啦?阿香说他们爷俩去北滩林子里打兔子啦。陈凤珍嗯了一声就倒水喝。暖瓶里空空没开水。阿香正津津有味地看一部都市爱倩片,边看边念叨,瞧人家过的日子,瞧人家的爱情多带劲儿。陈凤珍没理她,她早就看出阿香是个好吃懒做的坯子。她模样儿好,弟弟又残疾,凤珍和父亲只有宠她。陈凤珍红头涨脸地呆坐一会儿,正想烧壶水,看表已到了中央电视台经济半小时节11,里边正播出中国农民奔小康纪实专题,时常涉及股份制,她奋空就看。她让阿香拨中央二台,阿香不愿意。陈凤珍心里有气,表面还得哄着她,她说,阿香,你不是喜欢姐姐的花围脖么?就送给你啦。阿香乐着试围脖去了。陈风珍拨通二台已经开始了。那里讲股份制要有一个强有力的领导班子。她由此联想到福镇的班子,算强还是不强?越想越没劲,甚至有点像喝了涮锅水一样恶心。这时候,父亲和弟弟扛着猎枪回家了3风宝的枪上挑着四只血淋淋的兔了。父亲拍拍身上的尔,摘下两只兔尾巴耳暖,弯腰操刀挖兔眼。
陈风珍看见父亲脸上的肉棱冻得紫红,就劝他先歇歇。父亲说误了时辰兔眼就废了。凤珍这才想起祖传立佛丹的药九里有兔眼睛当原料。凤宝仄仄歪歪走到陈凤珍身边说,姐,今晚我们看着红兔子啦。陈凤珍问,咱这块土儿上还有红兔子?别是撞见黄鼠狼了吧?凤宝一口咬定是红兔子。陈风珍知道祖传药书上说红兔了眼睛做立佛丹最佳。父亲在一旁拿手颠着红乎乎的兔眼睛,深沉的老脸天真无邪地笑了。他说,明晚咱们打红兔子!凤宝咧嘴说,红兔子那么好打么?比人都精鬼!父亲洗完手,捋着黄白的胡须笑,连狐狸都斗不过好猎手,何况红兔子。陈凤珍心疼父亲说,保重身子骨吧,爹!人为财死,乌为食亡,别为几个钱,连老命都搭上。父亲瞪陈凤珍一眼说,你以为你爹是个老财迷?你爹活了这把年纪,最重义气。淹仃红兔子都是为了你糊涂爷呀!陈风珍问,糊涂爷咋啦?凤宝插言说,糊涂爷下肢瘫痪啦!在敬老院里炕吃炕屙遭尽了罪。陈凤珍哦了一声,明天我去敬老院看看糊涂爷。她知道糊涂爷是她们家的恩人。瓜菜代年月,糊涂爷省下口粮送给她家。凤珍:大学那年家里穷,连件像样的衣裳都买不起,糊涂爷将自己的老皮袄卖了,给凤珍添东西。风宝小时候特别淘,七岁那年爬老树掏老鸹窝摔下来,不着糊涂爷救得及时,小命就难保了。陈凤珍动情地说,糊涂爷是好老人哪,给他做立佛丹可千万别收费哩!父亲说那0然,收糊涂爷的钱还叫人么?凤宝说,糊涂爷是五保户,要是公费咱就收!父亲黑着脸吼,啥费也不能收!陈凤珍同意父亲的观点。睡觉前,陈凤珍还觉头晕,就朝凤宝要解酒的药,凤宝一拐一拐地送药过来。阿香追过来说,凤宝,你看拿错药没有?凤窀细眼一瞧,叫了声妈呀春药。阿香格格笑,该死的,不着我心细,叫大姐这宿咋折腾呢?陈凤珍吃下凤宝换过的药,躺在炕上感到十分疲累,不再想股份制,倒真觉得自己骨分肢了。她扯过一条被子,蒙头盖脑睡了。
笫二天早上,陈凤珍被父亲扫雪的声咅弄醒了。她穿好衣裳,洗厂脸,就见小吴挺急地走进屋子。她琴小吴脑袋上没秀,
才知雪停了。但她看见他脑门有块血痕。不等她寻问,小吴就哭丧着脸诉屈。咋晚上陈凤珍走了不久,酒桌上就出事了。潘老五心里窝着股乌火,三说两说就跟山西客人闹崩了,他门门声声说人家煤质不合格,不减价就不给欠款,山西客人见老矿长犯了病,上来跟他闹,潘老五犯浑一抡酒瓶子,还把人家伤了。小吴上去拉架也挂了彩。陈凤珍吓得腿杆子都颤了,骂道,这个潘老五,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客人呢?小吴说人家连夜就走了。陈凤珍问,客人伤得重不重?小吴说是轻伤。陈凤珍又问,老潘咋样,伤了么?小吴说他没伤,醉得一塌糊涂,我和福斋楼的老板架他回家啦。陈凤珍唉声叹气,埋怨道,就潘老五这素质,还咋搞股份制?小吴劝说,别生气呀陈镇於,照样搞股份制,死4当成活马医呗!陈风珍坐着不吱声,早晨不吃饭也不知道饿,满眼里浑浑雪景。过了片刻,她义问,宋书记知道这事么?小吴说宋书记感冒玺了,在镇医院输液,可能不知道。陈凤珍站起身说,上午咱们先去医院看望宋书记,然后再去找老潘,大同方面得赶紧派人安抚,矛盾激化还会出大乱子的。小吴点头应着,脚跟脚随陈风珍出了院子。积雩在她们脚下脆脆地吱扭着。虽然没有口头,陈风珍依然感觉到雪地上眩目的强光刺眼。眼前明明是白雪,不知怎的一片肓黑广。在镇政府楼道口,陈凤珍碰见了镇党委副书记老王9镇党委共三个副书记,老王是主管工业的。他当过镇基金会主任,每到节骨眼儿上,陈风珍临时动钱都找他。老王属中间派,既亲和宋书记,也靠近陈镇长。潘老五使唤起他来更灵,老潘从不把老王当副书记看。老王刚从县里开会间来,听说潘老五回来就去家里看他,然后正准备买东西看宋书记,就碰上丫陈凤珍。老王笑起来像尊佛。他笑说,陈镇长,我啥时踉你汇报会议情况?陈凤珍都忘记老乇开的啥会了,又不好意思说透,只是点头嗯嗯着。她说,我还有大事跟你商量呢。老王神秘地笑说,是不是搞股份制的事?我在县里听宗县长说了,他还在会上表扬你的闯劲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