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院里有乍笛响。陈凤珍抬头看见副镇长小吴进屋来,脸冻得通红。小吴说,陈镇长,又出事啦。陈凤珍问出啥事啦?小吴说,那几户承包草场的农民,把咱镇政府给告啦。陈凤珍收起书叹道,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小吴说,宋书记让我通知你出庭,潘老五去珠海要债去啦!都是潘老五惹下的祸,干嘛耍你一人?陈凤珍沉吟半晌无语。她知道镇党委书记宋鹤年是部队转业干部,跟县委组织部李部长是部队战友。他比陈凤珍早到福镇两年,福镇的农工商联合公司总经理潘五兰也是宋书记的人。虽然由陈凤珍挂着公司总管,实际早已被潘五兰架空,直接由一把手老宋调遣。好事轮不着陈凤珍,被告出庭的孬鼻子事自然跑不了她。潘五兰经理男人起女人名儿,处处晦气。人们都叫他潘老五。潘老五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农民企业家,福镇乡镇企业的创始人。伺候了几任书记镇长了,喜欢他也好,恼他也罢,谁也动不了他。福镇的厂长们都是潘老五一手提拔的。别人很难插手,陈凤珍发号施令也都是通过潘老五进行。小吴又说,潘老五哪是去要债,分明是躲了。陈凤珍咬咬牙说,转去出庭,变不了凤凰还变不了胡家雀么9没干成光彩事儿还怕丢人?小吴相信陈镇长能对付过去,可心里还在鸣不平。这场民告官的官司完全是潘老五一手惹起的,潘老五听谁的?还不是听一把手宋书记的?她记得镇塑料厂从西德进口一些废塑料,潘老五提议并一手操办。3时陈凤珍和儿个副镇长都提醒他,别上外国佬的当,潘老五眼里压根儿就没他们,他只听一把手的,他甸来都这样。废塑料运回福镇,一拆集装箱就傻眼了。全是臭味熏天的民用垃圾,往东河坡一卸,捡破烂的就围上来,还翻出不少黄色画报来。陈凤珍让潘老五赶紧派人看管。正是春天的雨季,雨水将垃圾冲散了,污水顺东河流向那片草泊。不久那片春笋般的芦草都枯死了。草场是上了保险的,县保险公司来人查看,是废垃圾里的污水污染的。保险合同没有这一项。草场承包合同刘继善等几户农民找潘老五。他们要求索赔。潘老五没好气地说,俺这儿有100万的垃圾找谁去赔?除非德国佬赔了俺,俺就赔你们!然后潘老五就太给德国拨电话。
对方哈喽哈喽叫两声就放了,话务员当即朝潘老五要2000元电话费。哈喽哈喽两千块的话柄就在福镇传开了。陈凤珍要求镇党委对这事件追究责任。宋书记说咋追究?这十几年经潘老五贷款就有两个亿,谁接手谁来还?陈凤珍砸口无言。潘老五这阵儿真成爷了。退休的公安局副局长老徐给他当保镖,还从镇医院聘请了贴身保健医生。有个头疼脑热的病,银行行长都来看他。那些农民不交村里草场承包费,追着潘老五要钱,拖到了冬天也没个眉目。陈凤珍开始也帮着农民说话,后来听说几户农民中有她三姑家,也就不张嘴了。小吴愤愤不平地说,潘老五穷横凭个啥?还不是能欠债。这阵儿黄世仁都给杨白劳叫爷!陈凤珍苦笑说,别这样说,老潘也想把镇里经济搞上去,碰着这样大气候,加上他素质又差。没办法呀!这些天,县里号召各乡镇搞股份制,可谁也不敢动。我想,咱们带个头,摸一套经验出来。不是说,福镇历来出经验嘛!股份制企业和股份制公司,就能避免进口废垃圾这样的失误。兴许能把乱哄哄的乡镇经济捋顺过来!小吴颇有疑惑地说,咋个股份制?还不是换汤不换药。陈凤珍解释说,各企业吸收股份,搞股份制企业,对于镇总公司,各企业和分公司就是股东。企业和总公司分别成立董事会,大的经济活动要由董事会决定。这样的话,乡镇经济才有町能走向良性循环的轨道。小吴点头说,想法很好,不过,这不等于罢潘老五的权嘛,他小会答应的。陈风珍说,大势所趋,我们耐心做他的思想工作。小吴说,潘老五反对,宋书记也不会支持的。陈风珍笑笑说,这是给他一把手脸上添光的事儿,他会转过弯儿来的。在乡镇一把手和二把手是有本质区别的。镇里成绩多大,也得记到老宋的帐上。小吴摇头说,那难说,宋书记这人难看透!陈凤珍说,他反对更好,反对咱也干。小吴笑了,心想那样出政绩可能就记陈镇长身上了。经济上不去,搞出一套经验来,她见到宗县长也好有话说。陈凤珍站起身,脸上显出被压抑的兴奋说,这场官司打定啦!镇政府是输是赢,都说明搞股份制的必要性。
哪找这材料?小吴,你执笔写写吧!然后池披上军大衣说,小吴,跟我去那儿家看看。小吴没吱声就跟陈凤珍走出屋子。凤宝拐着身子朝吴镇长摆手说,吴镇长有空来呀,缺医短药的说话。陈风珍瞪凤宝一眼说哪有咒人吃药的。风宝嘻嘻地笑,吴镇[不是刚结婚么,俺说的楚那种药。陈凤珍说瞧你个没正经的。小吴边笑边往外走。陈凤珍骂归骂,她从心里挺服气这个瘸弟弟。凤宝研制了一种民间春药挺畅销。他姐夫田耕来了就朝他要这药。陈凤珍生得高高壮壮的,而田耕是个戴眼镜的瘦弱书生。他跟陈凤珍头一宿见面还行,过两天就支撑不住嘴里老讲股份制,吃上凤宝的药就再也不讲股份制了,天一落黑就朝凤珍身上乱摸,惹得陈凤珍烦他了。内从她调到福镇来,田耕才不大吃这种药了。
小吴开那辆旧212来的。是镇里钢厂淘汰下来的旧车。陈凤珍钻进去感觉四处跑风,冷呵呵的。好在他们要去的草庄离镇子不远,吸袋烟的时辰就到了。这村的地皮儿陈凤珍踩熟了,她三姑在这村,她从小就跑三姑家玩。草场被污染事件,她也跑来儿次,为那儿家农民办了点实事。她怕因她出庭,这几家农仗心里有压力,就来说说。车路过三姑家门口时候,陈凤珍扭头望:望,看见三姑院里屋里围了好多人。她怕是出啥事了就让小吴下车看看。小吴看回来说三姑正上香算命呢,好多远道来的农民,屋里盛不下在外头等着。陈凤珍半晌无语,叹一声示意小吴快开车走。二姑上香算命看病是收钱的,她知道就得管。她在汽车拐弯的时候看到三姑家门楼上插满了灰内的艾叶。三姑管这叫桃符。艾叶在寒风中瑟瑟抖动。她不明白三姑为啥成仙了呢?她不信,可有那么多人信。想起来三姑命够苦的,从小就浑身多病,一十出头就瘫痪在炕头了,东求医西寻药,家都败7也没啥起色。后来有人建议她去远村的一个大仙那里看看。三姑说那行么?三姑夫说有病乱投医看看再说。三姑被马车拉着去了远村的大仙家里,大仙一见她就给三姑跪下了,并学了两声蛤蟆叫。
大仙说他是蛤蟆仙,而三姑是狐仙,仙中之王,唐她赶紧出道上香,有病自除有祸也无祸了。三姑半信半疑回来操持上香。果然如蛤蟆仙所说的,三姑上香能看病看宅院看命相,内己病也好起来。在这块十儿上声名大震。陈凤珍委实弄不明闩,也不想去弄明白。三姑托她父亲捎信给她,注意这小人亲近那贵人的,她还能升官的。陈凤珍一概不睬:一个乡下老太太该成组织部长厂。不过,近来她还真听到风声,说三姑将草上庄全村老少都算服了,连村支书村长都找她,卖地建厂等人事都请三姑踏看风水。村委会研究好的决议,愣让三姑的香火给否了。陈风珍听到又好气又好笑,让父亲给三姑捎信别太张狂了,否则影响太大,别怪她这个当镇於的侄女无情。陈凤珍问小吴说,你信我三姑那套么?小吴迟疑一下说,这年失的事儿没准儿。啥也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陈凤珍笑说,小吴啥时也学油啦?小吴板了脸说,不是油,你三姑够神的。就拿塑料厂来说吧。当初潘老五选东河岸头的老坟地当厂址,厂长老周也是草上庄的,老周就请你三姑看看风水,你三姑说这地方,压着龙头了,建厂准黄。潘老五给老周骂了一顿,还是没挪地方,结果咋样?一开工建房就砸死了人,门口那段路老翻车。厂户建起来就没盈利过,潘老五又从德国进口废塑料,是垃圾不说,又惹出这场官司。厂子一进夏天就关门了。陈风珍听得心里嗖嗖冒凉气。她说,别说了,听起怪吓人的。哎,今晚上,咱们见见老周。小吴点头开牟,不一会儿就在村民李继善家门口停下来。风大了,铜钱人小的树叶子满地意大伙该唠啥唠啥。然后她就盘腿坐在大炕上烤火盆了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陈凤珍如鱼得水。池说坐在老乡的人炕上心里踏实,卜了法庭也有根哩!李继善端来一盘子瓜籽嗑。陈凤珍一边嗑瓜籽一边逗大伙说实话。好多人有些拘束,同着镇长好像没啥可唠的了。陈凤珍就往股份制上引。她听说这几户农民承包草场的形式是股份制。这回李继善和乡亲们就打开话匣子了。陈凤珍让小吴找塑料厂厂长老周来。老周与李继善是一起光庇股长大的好哥们,这阵儿在家歇着,一直为这几户农民幕后出主意。老周怕伤了潘老五,一直不敢在公开场合亮观点。听说陈镇长叫他,犹豫了肀天还是硬着头皮来了。陈凤珍问他一些塑料厂的情况。她看出老周有些慌,额头沁出青虚虚的冷汗。老周检讨似的说,都怪俺无能,没把厂子搞好,辜负厂陈镇长和潘经理的希望。陈凤珍笑起来说,咱们不是开批斗会,你尽管拿观点,你看厂子还有救么?老周想了想说。咋没救?荒年饿不死精明汉,只要干,还足有救的。主要是管理……陈凤珍再往下追问,老周就不再说她看出他的心思,只要潘老五不乱插杠子就成。陈凤珍说,镇里马上推广股份制,完全科学管理,按经济规律办事。老周脸松活了说,真正是好招子。我们早就盼着改革一下,要是股份制,我和李继善两人承包塑料厂。陈风珍与小吴对视一眼,两人都笑起来。老周叹道,镇长,我看着那堆机器扔着心疼哩!真打实凿地十吧,不十没出路。小吴笑道,阎土爷不知小鬼难受,你不怕那块地方犯邪气?老周不好意思地说,那不算啥,人正能压邪,再说,求三婶子上香给寻个破法儿,准能镇住。陈凤珍和小吴大笑起来。小吴举手指指点点说,他妈的,这日子确实有邪气,菇得靠正气拨一拨啦!陈风珍笑说,瞧,小吴也上仙儿啦!一屋子人都跟着笑。说说笑笑直到深夜风息,陈凤珍和小吴才回到镇上。
涉及潘老五的经济案连法院都很怵头。要不是被告方陈凤珍在法庭上替原告说话,恐怕这案情又羊屙屎似的拖下来。陈风珍在县城找宗县长,想尽快将这码罗嗦事了断,也把抓股份制的想法都向宗长说了,宗县长挺支持。法院断定由福镇农工商公司向七户农民赔补草场损失40万元。回到镇上,陈凤珍就到处找钱。总公司的帐上没钱,镇财政也没钱。偏在这时候山西某煤矿来了一拨儿要帐的。前肀年镇里铁厂和瓷厂用煤都是潘老五从这个煤矿赊来的。粗一搂就有良余万。镇党委书记老宋和陈凤珍好生接待,土煤矿客人吃好玩好。老矿长跟镇领导哭穷,矿上开不起工资啦。这次再不要回钱去,工人们就得把我吃喽。陈凤珍心里挺难过。她看见老矿长拿着速效救心丸,时时就含两粒,她又害怕出事。看来劝是劝不冋来了,只有等潘老五从珠海回来。陈凤珍(上小吴找来镇铁厂朱厂氏,她命令朱厂长把客人陪好,她就抽玢出来与宋书记商量股份制的事。
宋书记每天都保持一个短暂的午眠。无论春夏秋冬都这样。下午3点钟左右,陈凤珍就来到宋书记的办公室等他。宋书记却4点钟才从休息室里出来。他见陈风珍看报等他,有些不好意思。他仰脸打个喷嚏,连说感冒了感冒了。感冒脑袋就沉,脑袋一沉就是一个漫长的午眠了。陈凤珍看了看宋书记多皱的脸,感觉他苍老了。五十多岁的人了,已经到了不提拔年龄,儿子女儿人学毕业都在县城工作。潘老五也派镇里工程队在县城为宋书记盖了栋两层小楼,也有广退路。镇上丁作难点,再难也不是自己的事。他不相信这年头还有为工作愁死的。有时他真不理解陈凤珍。她忙得脚后根打脑勺子,忙半天有啥起色9福镇发展到今天是用钱堆起来的,不是哪个忙出来的。他嘴上的口头禅是,人随势走。陈凤珍在老宋身上的感觉总是发生误差。老家伙的更年期到了,本宋应该高兴的事却立4沉了脸。关于搞股份制,陈凤珍又把老宋估计错了。老宋当兵出身,功臣似的脾气嘴损。他对陈凤珍提出的股份制不以为然。他边喝茶水边说,凤珍哪,你的心情我理解。想通过股份制来治理这个烂摊子,把工作抓上去,这是官话。私话呢,搞出个经验捞点政治资本,能往上升一升。这没错,谁年轻都想闯一闯。
不过,你们团系统的干部有个通病,干事轰轰烈烈没下文,汗始就是结束。陈凤珍脸通地红了,争执说,只要路子对,我会干到底的。老宋摆摆手说,别急,别急。听我说完,我是说,搞股份制,别是秋后的黄瓜棚空架子。目前福镇最大的难题是缺钱,钱,懂吗?陈风珍心里乱糟糟的静不下来,生气地说,这样胡整,多少钱也会败光的。老宋依旧笑说,别激动,凤珍!我不是反对股份制,只怕费力不讨好。陈风珍干脆就端出进口废垃圾一事讲股份制的迫切性。她说,股份制就能避免失误!它能逐步使管理科学化,走上良性循环轨道。也许,我们这茬领导不能受益,可后来人会记起我们的。从某种角度说,股份制也是一场革命!老宋说,你说得挺悲壮啊!理儿是这么个理儿,淮都想弄个刀切豆:腐两面光,寸这是福镇。福镇的狗屁事够你研究一辈子的。陈凤珍不服气地说,哪儿不是在摸着石头过河。老宋呵呵笑道,凤珍,你别误解我。搞股份制我没啥意见,关键是白弄了也搭不了啥!陈凤珍自知说服不了他,默神一想,一张嘴巴两张皮,横竖由你去说,出水才看两脚泥呢。她问宋书记啥时开动员大会?老宋说,等潘经理回来再说。他不回来,我们咋动?陈凤珍没说啥,自知她和老宋在福镇动经济,是丫环带钥匙当家做不广主。按常规,潘经理是在镇党委镇政府领导下进行工作。眼下啥事都倒过来了。没办法,她只有傻巴呵呵地瞎等了。如果潘老五在南方被女人缠住,看来股份制还得像这西北风白刮腾。她出广宋书记的屋,就到小吴办公室里放怨气。小吴说她头发长见识短,见怪不怪吧。陈凤珍气糊涂了,嘴里也带了脏词儿,这鸡巴潘老五走了快半拉月啦!是要帐还是旅游?小吴听见这话,忍不住抿着嘴笑,陈镇长急了也敢捅词啊!别急,告诉你,潘老五后天回来。陈凤珍问你咋知道?小吴说,昨天跟文化站的小敏子打麻将,我套出来的。露透社消息忒准哪。陈凤珍知道小敏子是潘老五多年的姘头,人长得一般,挺白嫩的,有股乃骚劲。丈夫过去是军人,复员后让潘老虹安排到福镇驻海南办事处了。潘老五喜欢小敏子,也舍得给她花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