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你傻,我错了。你要是不傻,那就是同流合污了。所以你是对的,真正的傻×不是你,而是我,王玫丽。“高非峨摇着手:“不不不,这个雅号是咱们相处几个月的纪念,你别收走,还给我留着吧。我从来没有说过你对我不恭,我自己都说自己是傻×呢。他们俩可以作证,你要是不信,可以问问他们。”
王玫丽说:“反正我心里是收回来了。另外,不知道我能不能对你有所帮助,做点什么。我以前是过于看重钱了,现在钱有了,丈夫将八百万划到我的户头上,让我随意支配。你若在政界干得不顺心,想下海开个公司或铺子什么的,注册资金、启动经费,不用你发愁,跟我说一声就行了。我不是说假话,这不刘书记、魏主任在场,你们可以监督我,看我说话是不是算数。”
高非峨说:“谢谢你,玫丽。看你一直站着,快坐吧。”
王玫丽说:“我该说的话都说了,我看你们还有事,不打扰了。”说罢,与三人一一握过手,提上头盔走了。楼道里咯噔咯噔的皮鞋声,由近及远,渐渐消失。
魏吉民说:“这女人真不知该如何评价。”
高非峨说:“我们虽然分手了,但我没有骂过她,这你们清楚。她的毛病主要是太注重物质享受,嘴损,说话刻薄。人品还是不错的,同那些水性杨花的女人是不一样的。”
刘知说:“以前我对这个女人的印象不是太好。
可是通过刚才的一幕,使我有了新的认识。她看望非峨,并真诚地表示愿意给予经济援助,不是非峨荣升腾达之后,而是换届落选,最倒霉最狼狈的时候,你能不承认此心此情是真的?“魏吉民笑了:“好好好,这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选举失利,副县长丢了,却换得已飞走的美丽绝色的前恋人的回归,起码回归了有百分之六十,成了要好的朋友。也算是有点收获吧。”
高非峨说:“不管怎么说,她来比不来好。在汪奇和靳顺义那里畅所欲言地发泄了一通,加上王玫丽又来安抚了一下,心里确实好受多了。
什么事也不能恩恩怨怨,没完没了。今晚咱高兴高兴,我请客,喝王玫丽说的那瓶茅台。“
十一
D县人代会虽然胜利闭幕一一一闭幕词里就是这样说的,但是余波远远没有平息。机关、厂矿、学校、街道,只要你看见有人聚在一起,十有八九是议论人代会的选举。且传闻四起,沸沸扬扬。
传闻一:据说地委何书记本来对高非峨落选一事十分重视,要派人下来对选举进行调查,但听了高非峨的录音之后,勃然大怒,说高非峨居然拒绝服从组织安排,那就让他永远当秘书干事去吧。是真是假,无从考证。
传闻二:省委组织部的扶贫点在D县。据说选举后的第二天,省委组织部赵部长来点上视察,听说高非峨落选很是震惊,就给地委组织部长打电话,要调听录音。
地委组织部长汪奇亲自送来了。赵部长听后有何反应,却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
一种说,赵部长高度重视,并说要把磁带带回去,让省委分管干部的秦副书记听。
另一种说,赵部长对高非峨不服从组织调动十分恼火,听完,满脸怒气,拂袖而去。
孰对孰错,亦无从考证。
传闻三:姚湾的退职教师樊奇人不知通过什么渠道,掌握了人代会非组织活动的有力证据,发誓即使倾家荡产,也要上省里告状。到了D城正好碰上大美人王玫丽。王玫丽听说樊奇人要告状,忙将他请到家中,表示告状开销的全部费用由她负责,并让他先带了一万元现金。临走,其夫马成还把一部手机给了樊奇人,要他随时同王玫丽联系,以免她不明情况心里着急。这一下樊奇人更觉腰杆儿硬了,当天就到了省委信访接待室。接待人员要他留下材料回去,他不干,非要面见领导不可,闹得接待室下班后关不了门。于是就给县委打电话,靳顺义命令公安局和姚湾乡政府各派两人,一定把樊奇人寻回来。
谁知这四个人到了省城时,在接待室门外看到樊奇人的留言,说他到中纪委上访去了,谁要找他请到北京。这些人跑到北京扑了空,返回省城时,接待室的人说,樊奇人耍你们,他就没走,每天还来接待室闹腾。可他们就是找不到他。据说他已改变策略,每天在省委外面转悠,要等省委书记出来跪道挡车,把材料亲自交到书记手里。可他是化了装的,时而长须垂胸,仙风道骨;时而墨镜短胡,匪气十足,就是站到你面前你也认不出来。说得有鼻子有眼,极富传奇色彩。为了证实此传闻,王俊华给姚湾乡政府的熟人打电话询问,熟人说,是信用社主任李怀生说出来的。
李主任说,樊奇人要取五千元存款,问他取款干啥,他说要上省里告状。也说过掌握了重要材料和不惜倾家荡产的话。至于具体告状情况就一概不知了。
传闻四:D城大美人王玫丽也亲自出马,坐到省委信访室去了。美女好办事,信访接待室的小伙子不撵她走,甚至希望她多坐几个钟头,即使像樊奇人那样下班后不走,也情愿不吃饭陪着她。然而这位D城女子并不把大城市、大机关以及大机关的工作人员放在眼里,她不和他们说话,只拿手机拨打电话。门外还停着她的奔驰。她和樊奇人约定好了,在这里等人。她是得知樊奇人要见领导十分困难时,猛然想起上中专时的一位同学的舅父是省委办公厅副主任,现在已升任常委、秘书长了。她要通过这个渠道,把樊奇人手里的材料转给省委书记。按说证实这条消息是举手之劳的事,可是王俊华一天之内给王玫丽打过八次电话,单位三次,家里五次,单位说没有来,家里说出去了,闹得他更是一团迷雾了。
传闻五:D城五十多位离退休老干部到县委找靳顺义,抗议不法之徒盗用他们的名义中伤高非峨同志,致使一位廉洁奉公的副县长落选。这条消息无须考证,几十号人浩浩荡荡的集体行动,轰动了县委大院,谁都看得清清楚楚。
上述传闻真也好,假也罢,这并不影响当选的新班子喜气洋洋地开始工作。这天一上班,当选连任县长的傅明走到自己办公室门口了,又折回来,进了政府办公室。他是来找办公室主任魏吉民的,魏吉民不在,就对副主任李胜说:“小李,你知道我找你要说什么事吗?”
李胜想了想,面有歉意,摇摇头,表示猜不着。
傅明说:“我要跟你说的是高县长的事。他虽不是副县长了,可副县级待遇还有,因此以后除了阅批文件,其余待遇,比如发什么福利,参加什么文艺、体育等活动,同副县长们一律同等对待,不许有疏漏。
这对他来说,是个很敏感的问题,不能在这方面再刺激他。“李胜说:“哎呀傅县长,高县长可不同一般人,你按副县长待遇给他发东西,他肯定不会要。昨天下午他来过一趟,把去年给副县长们配备的手机和呼机都交下了。把办公室的钥匙也交了,说不是副县长了,就不该占用副县长办公室,要求在我们的大办公室给他增加一张桌子就行了。该咋办?魏主任要我给你汇报。”
傅明:“噢?”
李胜:“问题是他不是闹情绪,不是故意为难你。
他觉得应当那样做,正正常常的,这你就没话可说了。刚才我进门时,地上有张他塞进来的纸条,是他写给我和魏主任的,说他要下乡搞调查,大约得五六天。
你看,他把自己纳入秘书、干事之列,我们都成他的领导了。“傅明问:“他下乡什么时间走?”
李胜说:“是今天吧。”
“派车!”傅明斩钉截铁地说,“你记住,在所有的待遇里,车最重要。你打电话一一一不,干脆把车带过去算了。”
李胜领命带车而去。可家里人说,高非峨到汽车站了。李胜赶到车站一问,东、西两路车已发走,只留下开往姚湾方向的车了。李胜看了看,有十来个等车的客人,并没有高非峨,断定他已走了,就打道回府,向傅县长复命。
就在李胜向傅明汇报寻找情况时,高非峨在西路班车上,已经走出二十里地。
因为乘客中好多人都认识他,因此坐在后排的向前趴,坐在前排的转回身,都想同他说话,他成了谈话的中心。
有位中年人问:“高县长……”
高非峨忙纠正:“现在不应当喊县长了,喊老高。”
那位中年人说:“老高,我见你经常用手捂腮帮子,怎么啦?”
高非峨说:“可能上火了,牙有点疼。”
中年人说他有三黄片,给他倒在手里四片。另一位年轻人给他递过水杯来。高非峨说声谢谢,把药片吃下去了。
那给药的中年人摇摇头说:“老高,你落到这个地步了,牙也疼,还给他们下乡?”
“他们?”高非峨在中年人肩上拍了一下,“你说的他们是指谁呢?”
中年人说:“头们,书记、县长。”
高非峨说:“我在任时是分管农口的,发现目前对农民摊派的不合理收费越来越多,农民都负担不起了。有的人家辛辛苦苦干一年,没有一点结余,甚至还有亏本的。你说,照这么下来,农业生产怎么发展?农民生活怎么提高?为此,我下了决心,要把农民所有不合理负担统统减下来。第一步是先搞调查摸底,刘局长负责东片,我负责西片。只因开人代会中断了,留下个尾巴还需要继续完成。当然,现在情况发生变化,我不在那个位子上了,对于减负我不能亲自布置、指挥、监督、要求了。但是调查报告还可以搞,搞出来提供给县委参考,应该说对农民减负会有好处的。另外,我的一位大学同学在新华社工作他打电话问我干什么,我说正搞农民负担调查,他说很好,要我搞完把调查报告寄去,在《内参》上发表。
《内参》一发,中央领导都能看到,对全国农民减负都会有好处。你说我这工作是为了谁?是为书记、县长他们?“中年人点点头,轻轻叹了一声。
花钱坐班车的大都是农民,他们都被高非峨的话深深感动了。尽管没有任何言语和动作表达,但从气氛上谁都能感觉出来。
突然,后面有人放开嗓门骂出声来:“驴日的们,狗咬吕洞宾,不识好赖人,我日他姐!日他妈!日他十八代祖宗!”
这突兀而又粗鲁的骂声,本来会引发一场哄然大笑的。然而没有笑声,倒像是触发了大家的心病,反而沉默了。汽车遇坎跳了几下,似乎想打破车内沉默,但无济于事,沉默仍在继续……
关仁山
这年冬天反常。往年冬天,福镇就有下不完的雪。福镇人喜雪,雪天里赶大集,而且结婚的特别多。福镇女镇长陈凤珍记得自己也是雪天里举行婚礼的。今年镇里经济滑坡,也不至于老大爷动怒。可是到了农历大寒,愣是一星雪花没掉。土啦光叽的街道除了大集,便显得冷冷淸淸,更别提有很多婚礼的热闹了。寒流倒是不断弦儿地来,使镇上有股难闻的气味。
冷节气里,一天到晚净是难事儿。陈凤珍从镇政府搬回家笔躲清静。镇政府每天都有要账的,还有农民告状的,眼不见为净吧。其实她的家就是父亲的家。她的丈夫和婆家都在县城。傍晚吃过饭,陈凤珍坐在灯下看书。书是丈夫田耕从城里捎来的,关于农村股份制的书。这些大她迷恋股份制,对现今杂乱无序的乡镇经济,股份制也许是个好招子。这阵儿家里也不安静了,大不下雪患病的多起来,满街筒子都是咳嗽声。陈凤珍父亲是镇上开药铺的,小药铺猛地火起来,父亲的炒药锅昼夜亢奋地响着。连经常在外乡卖野药的弟弟陈凤宝也赶回来,加入家庭熬药大会战。父亲一边捣药一边哼着“扁食歌”。她知道这是民间祭礼古代名医扁鹊的歌。父亲哼了几十年了。凤宝和小媳妇阿香边熬药边调笑。阿香并不嫌弃风宝的瘸腿。这家伙卖野药嘴皮子练的不善,不仅嘴把拢人,而且在床上缠绵起来也不差。风宝说,这年头市场疲软,可有两样不软!阿香问啥两样?风宝笑嘻嘻地说,
一是卖淫的,二是咱卖药的。阿香笑着揪凤宝的耳朵问,你个鬼东西咋知道?是不是在外头嫖女人?凤宝讨饶说俺有色心没色胆哩。父亲阴眉沉脸地训凤宝,别胡扯淡,混帐东西!卖淫与咱卖药能往一块儿扯么?陈凤珍合上书,弄得哭笑不得,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她又听凤宝解释说,爹,俺错了,是不一样。咱卖药有淡季,人家卖淫的没淡季。父亲生气地骂,你小子中啥邪气啦?咱祖传立佛丹有淡季吗?一年四季都叫好儿。阿香顺杆爬说,凤宝,你不能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凤宝咧嘴笑。父亲又嘟嚷说,荒年饿不死手艺人,快熬药吧!陈凤珍就听不到他们说笑了,只有单调的炒药声。
北风挺硬,风很响地拍打门扇。冷节气并没冻掉凤珍的热情。刚才父亲说的立佛丹启发了她。她知道立佛丹是祖传医治下肢瘫痪的药。眼下镇里好多企业都瘫痪了,医治它的立佛丹是啥呢?福镇是富镇,与其它乡镇比一直是羊群出骆驼。撑到今年冬天也不行了,里走外转见不着钱。镇财政逮住蛤蟆攥出尿,手里把掐仍不见亮儿。前儿位镇长都升了,据说都是因为敢于上项目上规模,勇于负债经营,有了政绩也肥了腰包,轮到陈凤珍接手,赶上银行不放贷,治珲整顿烂摊子。一年的光景,镇里经济越治越乱,好多企业关门放假了,银行催还贷款和外地索债的不断。眼瞅快年根儿广,县里又要各乡镇报产值。福镇报啥?她愁。那次去县里开会,宗县长夸他们精神文明抓得不错。言外之意是经济上不去,一手硬一手软了。都知道宗县长器重陈凤珍,不仅仅是赏识她,而且因为他们都是一条线上的。宗县长当过团委书记,而陈凤珍被宗县长提名来到福镇之前也是团县委书记。陈风珍能摸领导意图,一到福镇就将镇团委书记小吴提为副镇长。这种团结方式确实不错,小吴鞍前马后围她转呢。陈凤珍继续看那本股份制的书。她好像找到了祖传的立佛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