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显的话里有话,脸色又不好看,气氛便很不愉快。潘广德的手机响了,他出去接电话,黄玉明说老孙你这脾气也得改改啦,好几回啦,当着我的面,就让旁人下不来台。孙五海就把在五道梁乡遇见的事简单说了说,“黄书记不是我不给您面子,实在是您这位老乡办事太疵拉火啦,横行霸道,弄得咱基层干部都没法干了。”黄玉明一听顿时脸色大变说:“照你这么一说,他曹广德就是黑社会,我就是黑社会的后台,干脆你叫梁德宝抓我来得啦!”说罢起身摔门便走。’
风暴来得太突然,不仅张广厦和陆玲愣呆了,连孙五海也愣在那半天没说话。因为平时黄玉明不是爱发火的人,尤其是孙五海的话,甭管是说多了说少了,他基本上都能拘待,像眼下这样,还从来没有过。倒足陆玲眨眨眼先明白过来,孙县长你看你咋这样,人家曹经理是黄书记的老乡,打狗还得看主人,你不能一点面子都不给,这叫黄书记怎么受得了。孙五海晃晃脑袋,我不过是说那个姓曹的,黄书记他至丁发这么大火吗。陆玲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你这么说,人家能小‘急吗。孙五海心里虽然渐渐静卜来,但越发反感,便笑广笑说:“对啦,我听说过这段话,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战友见战友,一块喝大酒,同学见同学,立马搞破鞋……”
陆玲脸色大变,指着孙五海说:“孙县长,你太过分了呀!”转身也走了。
孙五海十分不解,问张广厦:“这位又怎么啦?我怎么把她也得罪了。”
张广厦摇摇头说:“我的孙县长哟,您中午喝多了吧,您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黄书记和陆玲是高中同学,您怎么能当她面说那个……”
孙五海抹抹额头,好像有点冒汗了,他说:“我没喝多,我也没说他俩搞破鞋呀!她紧张什么。”
张广厦说:“打骡子马也惊,孙县长啊,不是我说您,咱们先前的李小白,对人际关系弄得太淸,您呢,又太不清,这么下去,咱县政府这一块可不好干了。”
这话张广厦过去从没说过,孙五海于是就不作声听张广厦说下去。张广厦说李小白那阵子一心想升官,可升官除了要政绩,还得有物质基础,得向卜送,他就特别注意研究人事关系。比如县里谁和谁是亲家,是连襟,是战友,是老同学,他都记得一清二楚,提拔谁重用谁,那都是反复考虑精心设计的,于是李小白不仅维了人,还收获丰厚,使他有条件向上打点。只可惜他精明过劲了,抢了别人的路,让人家揭了老底,一下子完蛋啦。孙五海忍不住问抢了谁的路。张广厦说这您还用问吗,不是明摆的事嘛。孙五海心里像糊得挺严的窗户纸一下给捅了个洞,舍股凉风嗖地吹进来。他对张广厦说往下这个县长看来就得你当了,我先替你代几天。张广厦急忙说您这么说可就糟践我啦,我可足一片好心,才把这种事跟您说,换个别人,我说这狴十啥。孙五海忽然冒出个念头,应该说这个念头在他心里绕了好久了,但他却没有勇气和谁说说,现在,他很想试探一下己这位副手。他说:“广厦,你家先前是穷呀,还是有钱的?”
张广厦说:“这您知道,我父亲死得早,我母亲拉扯我们哥仨,我上小学之前,连双新鞋都没穿过。”
孙五海说:“这就对啦。广厦呀,你这名字起得也不错。虽然我没念多少书,可我也知道,你这广厦是杜甫诗里提到的广厦千万间的广厦,那可是大胸怀,自己住漏房孓,还想着天下老百姓,这很值得咱们学习呀……”
张广厦瞅瞅外面说:“没错没错,孙还长,咱们去看看黄书记吧。”
孙五海说:“不忙不忙,我估计黄书记一会儿自己能过来。”张广厦说:“怎么可能呢。”
孙五海说:“不信,咱俩打赌,谁输了谁听对方一回。”
张广厦说:“你是旦长,输赢我都得听你的。”
孙五海说:“那不见得,比如说我想咱俩联手把咱县的那些歪风邪气刹一刹,你敢干不?”
张广厦皱起眉头问:“您指的是啥?”
孙五海指指窗外说:“就说这个什么八爷,还有那位女强人,给咱们脸七可没少抹黑,可咱连个手指头都不敢碰一下,你说咱得了啥病,是软骨病还是被人家给套住的病,我想你一定很清张广厦眨眨眼,变了个神态,笑笑说:“孙县长,您是看《生死抉择》电影太受感动了吧。我跟您说吧,那都是编的,我有个朋友就是作家,他成天在家里瞎编,您想想,那个市长的老婆收人家的钱不是一天两天丫,巾长他就能一点也不知道。再者说,市长跟他原先的那帮哥们儿怎么会分得那么清,若分得那么清,人家还会下那么大力气把他捧上去?”
孙五海想了想那个电影说:“那市长不是去党校学习了吗?就是这期间出的事,他不知道……”
张广厦哈哈笑得弯了腰,后来直起身子说:“冰冻二尺,非一旧之寒,他咋就这么巧呢。您也去过党校,不是照样天天打电话遥控吗?”
孙五海沉下脸说:“我去学习就是学习,我可没遥控、广张广厦连忙摆手,说我不是那个意思。话音刚落,黄玉明推门进来,脸上又恢复了笑意,他说:“老孙呀,刚才我太不冷静了,你别往心里去。我想啦,咱俩是党政一把手,不论到什么时候,也得团结得铁板一块,不然的话,青川这地方就得把咱们给吃啦,你说是不是,啊……”
孙五海苦笑了两声,没接话茬,因为黄玉明话里的有些词,让孙五海难以接受。啥叫铁板一块,啥叫把咱们吃了,传出去肯定要产生许多副作用。这时张广厦见孙五海不出声,连忙1兑:“孙县长刚才也怪后悔的,直跟我说要找您去解释解释,他实在是今天连着遇见好几扪子不顺心的事。”
黄玉明坐下掏烟扔给孙五海,真像压根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说:“行啦,行啦,你老孙千锤白炼,什么场合没见过,还能有什么事能让你不顺心。再者说了,眼下咱们当领导的,就得自己给自己吃顺心丸,想让别人给咱吃,那是不可能的,别人只能给咱吃堵心丸。老孙,我这说的可都是真心话呀。”
孙五海知道不能再跟书记顶着说了,但他心里又不甘,他抽着烟,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跟黄玉明说:“不管咋说,咱还得尽力让青川老百姓吃上顺心九,要不然,就得让人戳脊梁骨……”
黄玉明说:“那当然,刚才我说的都是咱私下的话,真下起来,谁也不能拿群众的利益当儿戏呀。广厦,你说对不对?”
张广厦说:“太对啦。我说咱们别光坐这说话,咱上去看看那个山洞如何,里面新塑了不少神像,香火旺着呢。”
孙五海说:“我可没空,如果黄书记没有别的事,我得走了,还得5去看看抗旱的工程。”
黄玉明说:“老孙,你别忙了,既然来了,多待一会儿嘛,曹经理把饭菜都准备了,晚上咱们喝点,好好聊聊。”
孙五海心里堵堵的,忙说:“老黄,不是我驳你的面子,我牙疼,瞅瞅,腮帮子都肿啦,实在是喝不了酒。这么着,明天我给你备一桌,到那时咱好好喝好好聊,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呢黄玉明终又沉下脸说:“看来,你是不愿意在这儿吃啦?”孙五海说:“我实在是吃不下……”
门外有女人说话,是那个胡艳梅,小嗓尖尖地说嫂子您快往里看,县长大人不是正在尾里等着您吗?接着门就开了,孙五海也就愣了,进来的竟然是他爱人伍秀兰。伍秀兰跟孙五海是一个村的,她爹会杀猪,她娘会灌血肠,养一窝孩子,都直来直去不会绕心眼。后来伍秀兰在乡供销社门市卖过盐卖过布,跟孙五海到了县里,有人打溜须,说让县长夫人去银行或是组织部吧?孙五海说不行,我媳妇那两下子我再清楚不过,管钱准差管人准乱,还是在供销社干点力所能及的吧。就这么着,伍秀兰在县供销社当了一般干部管管后勤,这会儿供销社日子过得挺艰难,伍秀兰想调出来,孙五海没同意,她就去看仓库,好歹按月能发百分之五十工资。伍秀兰有时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挺重要,也不是不想摆摆宫太太的威风,可孙五海总掐她的尖,不让她冒头,再加上伍秀兰总也改不了乡下人的做派,土气太重,一来二去,她自己也就不愿人前显贵了。
伍秀兰一见孙五海在里面坐着,便说道:“哎哟,你也在这儿,这儿可真好呀,好像到了画里,有山有水,跟真的似的……”
胡艳梅笑道:“嫂子,这本来就是真的。”
伍秀兰说:“对,我的意思是,画里画的,也没这儿好……”孙五海脸挂不住火,斜眼瞅瞅伍秀兰问:“也不是星期天,你跑这来干啥?”
伍秀兰说:“小胡说你找我。”
孙五海问胡艳梅:“我啥时找她了?”
胡艳梅说:“是黄书记要我请的。”
黄玉明说:“对,是我让的,怎么,嫂嫂也该出来散散心吧。”
孙五海说:“她看仓库,没事,天天都散心。”
胡艳梅说:“可惜挣不了一壶醋钱。”
黄玉明说:“哎哟,这就怪我啦,你老孙自己没法办,由我办就好说话了。小胡,一会儿跟曹经理说一声,让他在他的公司里安排一下,职务无所谓,只要多开工资就是了。”
伍秀兰激动地说:“太感谢黄书记啦,我家老孙可不帮这个忙,让我成天在仓库看耗子咬架。”
孙五海这时就感到有什么东西从脑袋上压下来似的。他对自己刚才突然想的要看看那个“小圈子”的念头很害怕。这个“圈子”敁然是很厉害的,一旦沾边儿,人家就会将你套住,让你在得到好处的同时,就得不由自主地跟着人家走。孙五海太清楚了,自己从一个乡下孩子一步一个脚窝户熬到今天这个位子上,那就得说老祖宗坟冒青烟,福分太大了,倘若是不犯错误把这官稳稳33做下去,将来到老了,也就算功德圆满,没啥可遗憾的了。可要是像眼下有些官瞎折腾,贪得无厌,一旦出了事,那真是把肠子悔青把人悔死也悔小过来了看孙五海若有所思不言语,黄玉明让张广厦等人都出去。黄玉明对孙五海说:“老孙呀,今天把你请到这来,真正的目的,我明讲了吧。你代县氏这一阵子,工作下得确实挺有成绩,我已经跟市里主要领导汇报了,希望往下你能去掉那个代字,再接我的书记……”
孙五海忙说:“我能力有限,不敢想那么多。”
黄玉明摆摆手说:“咱明人不说暗话,这年月是竞争的年月,走仕途路,人人都盼着不断“进步”,尤其咱们县黾,最高的四大班子头头才是个正处,往下好儿千干部何年何月才有出头之0。所以,现在不是你想干不想干的事,而是人家让不让你干。甚至把你取而代之的事。你想想,以你一个代县长,一叵往上再走两步落空了,会足个啥结果。安排到市里去,恐怕连个像样的局副局长都难。留在县里,已经是旁人的天下,你好受吗?能心里痛快吗?”
孙五海狠狠抽着烟,心电一翻个儿,问:“你明说吧,我这阵哪干得不合适了?”
黄玉明说:“好,既然你一竿子就捅到地方,我也就不跟你绕弯子,你这阵子主要是干得太冲太㈨,真把自己当成父母官,干得有点冒比如,对县委这头,请示汇报差点。当然,我倒没什么,寸这边还有那么多人呢,人家会说,是县委说了算,还是政府说了算。还有,对一些有根基有背景的人,像曹经理、陆玲,你也缺少高看一眼的意识,没看人家的大节和大成绩,反注意那些小毛病。曹经理仓库拆迁,你应该妥善处理,却毫不留情非要下狠手,让我的面子快丢没啦。你想想,市委就要换届,谁都怕这节骨眼上出麻烦,要是把我的路给堵了,对你和咱们县的千部,有什么好处。你是咱县的老千部,遇事不能太简单,你就是不想跟我较劲,你也不能干这种糊涂事呀……”
孙五海脑袋上的东西彻底压下来,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暗暗骂道:“我操他祖宗,我干了一身臭汗,没想到人家想的是那些事……”
四
县里的局面突然就变得很令人心宽了。孙五海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随着血压恢复正常心脏跳动正常,耳朵里听到的内容,也都是“很正常小潘乡长来看望的同时,说大淸渠巳经通水,又下了点雨,旱情已经大大缓解;梁德宝来汇报说打人的凶手都抓起来了,正在审讯之中;陆玲从银行贷了款兴冲冲地过来,说马上就要和黄书记去意大利进设备,酒厂目前销路有了很大变化,市里饭馆都喝北国醉;曹经理自然不肯落在旁人后面,多次来医院看望,但除了送些水果,旁的什么也没拿,真有点君子之交的劲头了。老侯则每天都来,来了跟大夫谈谈病情,再跟孙五海聊聊天,孙五海说你们给我光报喜不报忧吧,怎么这些麻烦事一下子都顺当了。老侯说那适到了该顺甾的时候了,要不然咱们先前的X作不是白受累广。孙五海摇摇头说我还是不信。老侯说您别不信,当官有好几种当法,有的尽赶在麻烦点上去,有的则干啥啥顺当,就像早上七点打开电视,个个台都笑迎着你,可要是在七点五十打开,就全部播送完了。孙五海问照你这么说我是哪个点打开的电视?老侯笑道您是七点六十。
孙五海自我感觉脑袋清凉了不少,想到眼下黄玉明不在县里,又过了两天,他就说啥也出了院。回到家东瞅瞅西看看,屋里屋外没那些大包小包的东西,他挺高兴,跟伍秀兰说:“看来前一段廉政抓得还不错,没人送东西了。”
伍秀兰很不自然地笑了一下说:“倒是,没人送吃的用的了,不过……”
孙五海绷着脸说:“不过啥?你也看过那个电影,你要是傻X呵呵地收人家的钱,到时候像那个市长老婆进检察院,我可不去送你,更别想让我等你!冲我的年龄这身板,我再找个大姑娘电没问题。”
伍秀兰一听就急了,跺脚骂道:“他奶奶个腿儿!这帮家伙非给我送信封子,我说不要,他们非给,还扔下就走。这他娘的哪是扔钱,这是给我下套子呢!老孙,你要是想娶大姑娘你明讲,别绕弯子往我身七推卸责任,老娘我眼里不揉沙子,那些屁钱都在你抽屉里,我是一分没动!”
孙五海愣了一下忙说:“中啦老伴,别发火,我不这么激你一下,你也不能立场这么坚定。我娶啥大姑娘,我有那份闲劲吗,我还想多活几天呢。”
伍秀兰说:“你们当头的没劲,谁有劲?吃饱喝足小车一坐,到处指手划脚发指示,就3消食健身了,还有鹿鞭啥的大补……”
孙五海说:“鹿鞭早过时广,现在有伟哥……”
伍秀兰问:“啥歌,好听咋着?”
孙五海说:、‘没听过,知不道:
他瞎对付着打开抽屉,真有一堆信封,都沉甸甸敞着口等着人点呢。孙五海刚要伸手又缩回米,问伍秀兰:“你点过吗?”伍秀;说:“我才不点呢,人家是给你的。”
孙五海说:“老伴,这就咱俩,你说心里话,这钱咱该咋办?”
伍秀兰揉揉眼问:“让我说真话?”
孙五海点点头:“说真话。”
伍秀兰摇头说:“我不说,我说了你准训我。”
孙五海说:“不训,保证不训。”
伍秀兰说:“那我就说啦。我知道收人家钱不好,可这年头当官的又有谁不收?你不收,别人也不信。要我说呀,该收的就收,不该收的,就返回去孙五海说:“咋叫该收,咋叫不该收?”
伍秀兰说:“你帮谁办了事,他得了好处,你收点也就收了,他也不会反悔,也不会找麻烦。要是谁想让你干啥,你又不愿干,这钱咱就不要。”
孙五海笑道:“你还理得挺清,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伍秀兰说:“看仓库没事闲聊天,听我们经理老婆说的,她说她男的收了这么多年,从来没出过差头,她问我咱怎么收,想跟我交流交流,我说先听她的,就把她的话套了出来。”
孙五海说:“你不简单呀,还有这个心眼。”
伍秀兰说:“不是你让我遇事多长个心眼吗。我水平低,还得学习。”
孙五海哈哈笑道:“哎哟老婆子,你水平可不低啦,再高,纪检委都没事干啦!我说,这抽屉里的钱,你分清哪个该收哪个不该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