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仕途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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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官路(5)

眼下走来的正是这个王丕中。也是时来运转,县里最近成立文联,王丕中被仟命为文联主席,正科级。尽脊是从政的人谁也看不上的一个闲职,王丕中却求之不得,如获至宝。文化局给他腾了一间房子做办公室,他是收拾完房子回家去的。只见他手里捏着一个钥匙串儿,边走边旋转着,看得出春风得意,心情颇佳。

“陈兄,是你呀?到哪儿去?”王丕中高度近视,眼镜不怎么管用了,到了几步之外才认出陈晓南来。

“不到哪儿去,随便走走,就走到这里来了。”陈晓南说。

“怎么样,到寒舍一叙?”

“离你家还有一段路呢。你要没事,到大堤公园走走怎么样?”

“有事没事,陪兄散散步,义不容辞。何况咱有些日子没见面了,很想跟你聊聊。”

两人说着,就朝大堤公园走去。

这公闶是前几年受过一回洪水的大害之后,县里亡羊补牢,便修了一条千米大堤。沿大堤辟出一条五十米宽的地带,种了许多风景树,修了不少亭台楼阁,还设置了石桌石凳之类,这便成了严武城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公园。有人叫沿河公园,也有人叫大堤公园,而公园人口处石牌坊上刻的名字却是河滨公园。

他们来到公园,边走边聊。

陈晓南问:“你还是坚守你的纯文学阵地?”

工丕中说:“守不住了,这正是我要告诉你的:

“下海了?”

“没,还在陆地上。”

“写通俗的?”

“和你同行了,写报告文学。”

“你不是说写报告文学是为别人树碑立传,最没出息吗?”“形势所迫,清高不起了。”

“什么形势?”

“写小说过不了日子。”

“报告文学稿费多?”

“稿费倒不多。”王丕中站住了,好像要告诉陈晓南一个秘密似的,“我搞的是有偿报告文学,你写报告文学那会儿,还没这提法,是最近几年才有的。比如,我跟某刊物联系好,要给你城关镇写一篇报告文学,你城关镇就得给刊物两万块钱。事成之后,刊物给我袖百分之二十的回扣,叫联系费。两万块就抽四千,加上万把字的报告文学稿费三百元,就是四千三。假如我写万把字的短篇小说,按千字三十元算,得写十儿篇哪!你看这经济效益的差别有多大?”

两人又迈步往前走。

陈哓南说:“账倒算得不错。问题是企业愿意出这个钱?”

“你写他,他就愿意出钱。”

“他同意让写吗?”

“出的是公家钱,树的是个人碑哪有不愿意的?我今年已写过三个企业了,收入一万多,可观吧?”

陈晓南点点头。

王巫中又说:“人所追求的,无非是物质的和精神的。这物质有满足的时候,精神却是无底洞,永远填不满。何况咱们这些了长经理们,精神仓库还空空如也,给他往里装点东西,他能不同意?”

陈晓南说:“这话倒也有点道理。至少理论上是对的。”

王玉中说:“实践中也是行得通的。比如咱们县委的柳书记吧,扶贫工作抓得好,受到市委省委的表扬,这你知道。那天我到家里找柳书记,我说给杂志社出上一两万块钱,就扶贫工作写篇报告文学吧。柳书记说,一两万块钱倒是小事,只是文章要涉及到我,我得考虑考虑,你过儿天再过来一下。而且对我特别热情,烟茶水果招待不说,临走时还用报纸裹了一条中华烟,塞到我手里。我从他的态度,就可以知道他心里已经接受了。只是这人做事稳,想和常委们通通气。我想不会有哪个常委有异议。所以这事肯定能成。”

陈晓南点点头:“那你就写吧。这个有写头:

王丕中猛然止步,抓住陈晓南的肩膀一推,说道:“我又有个新想法。”

陈晓南问:“什么想法?”

王不中说:“这篇报告文学要么由你来写,怎么样?你要是顾不上,我写,你改,最后署你的名也行。”

陈晓南有点奇怪:“啥意思?”

王玉中说:“我写只是为了挣点钱。你写,可以趁机讨好柳书记,对你的仕途会大有好处。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啊,陈兄!”

陈晓南可谓心舍灵犀一点通,脑子里立刻就有一条新的升迁之道出现一他写了报告文学,博得柳书记的欢心,于是下功夫举荐他,赵凯呢,认为委举荐是公事公办,正当渠道,便接受了这种举荐,于是他便补了副县长的缺。

王丕中问:“怎么样?是不是还不明白我的意图?”

陈晓南说:“明白了,明白了。该怎么样说呢?说些感谢的话吧反而见外。这么表述吧:你的无私与真诚,很可能会帮助我解开一个愁疙瘩,对我的前途产生重大影响。我想回去考虑考虑再回你话,怎么样?”

王玉中说:“你明天告我句准话。如果同意,一开始就插进来,咱一起去找柳书记说定这事。”

陈晓南说:“好好,明天给你准话。”

两人分手后,陈晓南脚步匆匆地赶到镇政府去。一到单位总是有事。秘书拿来一份会议通知,是县委于下月上旬召开的一次精神文明建设会议,还得准备材料。妇联主任张梅也见缝插针,汇报了有关计划生育方面的几个问题。他就把镇长郭友和副书记贾文叫来研究安排,不觉已到下班时间了。

陈晓南回家时,纪兰已回来了。她见丈夫的情绪有所好转,就扳过丈夫的头来,在额上轻轻吻了一下说:“中午陪客人吃饭时,我还想,也不知道我的大宝贝怎么样了。三原来过没有?怎么样吃的?”纪兰称女儿是小宝贝,丈夫是大宝贝,这是他们两人私下才用的语言。

陈晓南把中午的情况细细说给纪兰听。纪兰放心了,高兴道:“三原是个踏实人,靠得住。那晚上怎么样吃,我马上动手。”

陈晓南说他中午吃得太饱,一点都不想吃。纪兰说她也不想吃。两人商量了好一阵,达成一致,使晚饭吃得十分简单:做了两碗蛋汤,把中午剩下的几个烧麦热了一下就着汤吃了,就算完成了一顿晚餐。

饭后自然是看电视。作为乡镇书记的陈晓南,新闻联播必须看。新闻联播一完,接住就是本省新闻,也是必看的。看完本省新闻,已是八点了,有时间看看别的节目,没有时间就不看了。除了特殊情况,每天莫不如此。

纪兰和丈夫不同,一般不看新闻。新闻联播时,她正在洗锅涮碗,洗涮完再做点别的家务。她是从八点开始看,一般要看到十点半到十一点。特别是对于她选中的电视连续剧,每天必看,雷打不动。可是今天有点特别,还不到九点,就问丈夫:“今天早睡吧?”

陈晓南说:“早睡吧。”

纪兰问:“几点?”

陈晓南答:“九点。”

纪兰当即关了电视,到卫生间冲澡去了。丈夫说,她的身子简直是冰清玉洁,她越发要做到白璧无暇。她说话算数,记着“迟饭是好饭”的许诺。她要尽量使丈夫快乐。她相信男人在这种快乐中可以忘掉一切烦恼。

陈晓南想早睡,倒不完全是这方面的考虑。他脑子里装着问题,需要好好想一想。他觉得熄灯以后躺在被窝里的时候脑子最活跃,这是耍笔杆子那会儿构思文章形成的习惯,因而就把写报告文学的问题安排在这个时候来决定。

夫妻间完事之后,纪兰像一只跑累的小鹿,伏在陈晓南臂弯里不动了。陈晓南因势利导,像哄孩子睡觉一样,轻轻拍着。待纪兰熟睡后,便一转身,单独另盖了一张被子,开始考虑自己的事。这事在脑子里装了半天,已倾向于抓住这个机会干。但鉴于近来错误分析估计导致失败的惨痛教训,他敢粗枝大叶、简单从事了。他重新审核这个计划的正确性与可行件。他从王丕中关于物质与精神的那几句富有哲理的话审核起。也就在这时,他的灵感闪现,思路从县委柳书记那里一下子跳到市委赵书记那黾。柳书记只有建议权,赵书记却有决定权。柳书记扶贫值得一写,赵书记修路更值得一写。一位厅级领导,能动用公款而不用,自己掏钱修路,啥思想?啥精神?中国能找出几个来?一高兴便喊出声音来:“对对对!好啦好啦!”

纪兰被惊醒,忙推丈夫:“晓南!晓南!”

陈晓南竟没感到自己的失态,反问:“纪兰,你咋啦?”纪兰说:“你怎么啦?怎手舞足蹈的,没事吧?”

“没事,我高兴!”陈晓南说着,一翻身压到纪兰身上。纪兰以为他高兴了要撒欢,忙来个快速反应,欣然迎战。不料陈晓南又一骨碌,滚到那边去了。原来他是冲着床头柜上的电话机的。

“喂,志春吧?”陈晓南对着话筒喊。“你干啥?正看电视?不要看了,快到我家来,我有新的发现!对,给三原拨个电话,一起来。”

放下电话,陈晓南又要采取同样的办法滚回内己的位子上去,不料途经纪兰的身子时,被纪兰两臂一箍,动不了啦。纪兰问:“啥发现,你快告诉我!”

陈晓南说:“我发现了行贿的一种最好方式,最高手段。具体情况等他们来了一并讲,免得我讲两遍。快起吧,他们都没睡,骑车几分钟就到了。”

十分冲之后,刘志春和张三原已坐在陈家的客厅陈晓南忙给他们倒茶。刘志春迫不及待地问:“哓南你别忙,喝水我们自己倒。你快说到底有什么新发现?”陈晓南把下午遇见王丕中以及王丕中提出给柳书记写报告文学的事细细说了一遍。末了说:“我就是由给柳书记写报告文学,一下于想到给赵书记写报畀文学。这比拿上几万块钱送他更高明,更保险。”

“就这!你写啥?”刘志春问。

“写修路,修你们村那一段路。很生动,很有写头。”

“噢!”刘志春也有些兴奋了,“你怎么会想到这上面去呢!”张三原说:“你写,也许人家还不用写呢。会不会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纪兰说:“我也担心呢。”

陈晓南说:“如果说,我给你们打电话之前,还是就事论事的话,现在已经提升到理论上认识了。这就是我们平时所说的理论来源于实践,然后又反过来指导实践。不会有错的。我问你们,这行贿可有几种形式?”

三人谁都答不上来。纪兰说:“你不用考我们了,快说吧。”陈晓南说:“我看不外两种。用钱财贿赂的,叫物质贿赂;用非物质贿赂的,叫精神贿赂。精神贿赂,你们可听好,古往今来,早已有人使用,但谁都没有提到理论上来高度概括。这是我的发现!我的发明!我的专利!”

刘志春说:“这提法倒挺新鲜!”

陈晓南说:“不只新鲜,而且也威力无穷。我们看过电视剧《宰相刘罗锅》,无德无才的和坤如果是拿钱财贿赂乾隆皇帝,行吗?他就是搞精神贿赂,满足了乾隆的精神需求,乾隆才将他视为心腹,不离左右。如果你说这是历史,太遥远了,那不妨举个现代的。林彪就是搞精神贿赂的高手。假若他要拿钱财去买一个接班人,那是永远办不到的,可搞精神贿赂,胜利了,竟然写到《党章》里。上面如此,下面也一样。老百姓有句话:溜须鬼走遍天下,刚直人寸步难行。溜须拍马的人为啥吃得开,就是因为他们手里握着精神贿赂的法宝。怎么样,相信我这理论吗?”

面前的三个人,老是做陈晓南说教之下的信徒。此刻他们已深信精神贿赂是无往而不胜的锐利武器了。刘志春问:“这摇笔杆子的事,我们怎么才能助你一臂之力?”

陈晓南说:“下你们村采访时,需要你一起下去走两天。采访以后,就得靠王丕中帮助了,临时有啥事,我再找你们。”

刘志春站起来说:“这事我跟着你跑草鸡了,害怕了,但愿这回成功吧!”

第二天吃过早饭,陈晓南就去找王丕中。

王丕中在文化系统根本分不上房子。因为他在省里已是小有名气的作家,外来客人常有问起王丕中的,县领导觉得是一种荣耀,感到自豪,这才引起重视。在一次常委会上,说到住房时,十分珍惜重视人才的组织部长老王说,王丕中的房子应当解决一下。三口人住一间房,趴在锅台上写作,有点说不下去了,再不解决就是我们的一种耻辱。书记柳北说,老王的话很对,这是个特殊人才,可以恃殊对待。杨明出面解决一下。杨明是常委、宣传部长,他很是下了一番功夫,才从外贸公司腾下的旧平房中,给王丕中解决了三间,又是一个小院。从此王丕中鸟枪换炮,一间作卧室,一间作客厅,一间作书房写作间,宽宽敞敞,很像个样了。

陈晓南敲门时,王丕中正在他的书房里拿着蝇拍追打苍蝇。开门一看是陈晓南,忙说:“陈兄请进!”

陈晓南进屋后,在一个单人沙发上坐了。王丕中忙着要泡茶,陈晓南说:“快别忙了,刚吃了稀粥,不想喝茶。咱说事吧王丕中说:“那你抽烟。好,你说吧。”

陈晓南吸上一支烟之后,将他在这个问题上的考虑,也就是昨晚对刘志春他们说过的那番话,又细细陈述了一遍。

王丕中听了,激动异常,大拇指一翘,喊了一声:“高!”接着又说:“所以说高,其一是写作对象由县委书记提升为市委书记。有头脑,有眼光,不愧为是搞政治的。其二,你把我说的官们关于精神和物质需求的那番话,概括升华到理论高度,提出精神贿赂,太妙了!凭你这脑瓜子,凭你这能力水平以及为人处事,干个县委书记,也是响当当硬邦邦的。当然还有一个条件:如果不搞腐败的话。”

陈晓南问:“老弟你说,我这镇党委书记怎么样?腐败吗?”王丕中说:“没说的,口碑挺好。”

陈晓南说:“所以说,尽管我们把写作报告文学当作一种精神贿赂,好像动机不纯,但绝不同于官场上行贿买官的那种坏人。好,咱不用自吹自擂了。还说咱们的事。你说怎么干?你是内行。”

王丕中说:“你也不外行。你说吧。”

陈晓南说:“你毕竟是从事写作的。你说。”

王丕中略略思索一下说:“第一步是下去采访。第二步根据内容多寡决定写中篇还是长篇。第三步搞一个内容简介和一个较详细的写作提纲。第四步,到省里跑一趟,如果是中篇,确定由哪家杂志发表,要多少钱;如果是长篇,由谁家出版,需多少钱。第五步是正式动笔。你看行不行?哎对了,这中间恐怕还得同市委赵书记见见面,你看需要不需要?”

陈晓南说:“当然需要。我看就搁在同省里联系之后,动笔之前。这样咱们的计划以及联系的结果就可以向他汇报。他要同意,咱马上动笔。他要不同意,甚至很反感,咱就不能写了。可也没有造成什么损失,顶多是内采访了一回,这对一个作家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

王丕中表示同意。两人都觉得应当抓紧时间,说干就干,把下去采访的时间定到明天。

下午,陈晓南到单位找镇长郭友坐了一会。陈晓南说:“我过去是摇笔杆子的,现在老瘾复发,又想写点东西,先得出去采访两三天。回来写时也得费点时间。我不在时,你就把工作抓起来。别人问起来,随便捏个什么理由敷衍一下,不要说我写东西。”

郭友原是副书己,在升任镇长的事上,陈晓南出过大力,因此感恩不尽,服服贴贴。现在听陈晓南说要写东西,就说:“你只管放心走,有什么大事,我会找你的。你既然又要写东西,说明对你一定是有用的,甚至是意义重大的。那你就干去,别的忙帮不上,这事我一定成全你。”

陈晓南没再说什么,只伸手在郭友肩上重重拍了一下,多少意思全在这不言之中了。

下西后庄的三天,是紧紧张张的三天。白天在村里采访,晚上回乡政府住宿,并采访乡里干部。他们从干部和村民嘴里掏出很多感人的事件,动人的情节。修路那一年,西后庄又被定为赵凯蹲的点,他平均每月都要来村里住一两天,因此不仅修路,村里的其他工作都能同他挂上钩。那事件自然就多啦,陈晓南和王丕中每人都记了厚厚一本。除此之外,他们还搞到不少文字资料。因了赵凯的缘故,乡政府对修路格外关心,成立领导小组,派一位副乡长任总指挥。领导组出了三十多期筑路简报,现在一期不少,他们全拿到了。那位任总指挥的副乡长有个记日记的习惯,他那厚厚的三本日记也无偿地提供给他们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