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仕途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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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仕途论道(2)

但这所谓的好,也不是一味的奉承。去年区里的某个部门负责人向他请示:有个公司想出些钱,在公园里建一座寿星塑像。他起初没在意,顺嘴问:这要多少钱?回答是含糊的:大约三十万到五十万的样子。他一听就生气了:三五十万到这些人嘴里,怎么就和说三五块钱一样?但他没有发火:城区无小事,所以城区也就无小官。这个机关存在的年代太长了,水也深来根也茂:他只是问:一个寿星就要这么许多钱?是不是把公园的占地费也算了进去?回答是:这种好事,公园想干都没机会,还要什么占地费?金冶知道这个公园是国家公园,虽然在他的管区内,但根本就插不上手。据说某个剧组想拍一部电影,公园开出个价来,把他们吓了一眺:既使把整部电影的经费都给了他们也不够。但这座历史悠久的公园领导是“金口不开,开口不改”,文化部的领导出面说也没顶用。可这次他为什么这么慷慨报效呢?他装出不解的样子,随便地往下问。

这个负责人很愿意在自己的顶头上司面前显示自己是有背景的人,几下就把底全部露了出来:资格很老、党内的地位很高的张老,每天都要到这个公园里散步。而今年年底就是他的八十大寿。如果恰恰在当口儿,有一座老寿星塑像适时揭幕,真寿星该有多高兴?当然这塑像不能像一般的英雄塑像一样,弄几吨水泥胡弄胡弄就行,而应该用真料,也就是铜质塑金。

金冶再次装傻:他不是已经休息了吗?

负责人是一个好为人师者,开始给金冶讲解起“做官”的“三字经”来:有些人虽然在位,但没有权力;有些人虽然已经休息,但依然很有权力,甚至权力比以前还要大。权力不是职务给予的,权力是影响力。所以让他高兴,是没有坏处的。他还从“人”的角度解释说:老人返朴归真,就和孩子一样,一哄就高兴。不同的是,他高兴了,分给让他高兴的人的不是糖果,而是权力。

他讲的这些“三字经”金冶起码在十年前就知道,但他还是认真地听下去:毛主席说过,必须要“言者无罪”,才会有“知无不言”。

听着、听着,他就把底细全都摸清了:张老的办公室主任,现在一个重要的部门任职,寿星像一说就源于他。而那个出钱的公司领导,则是张老原来的生活秘书。

金冶认为这种事是不能干的:如果干了,某些领导可能会喜欢,伲老百姓却肯定不喜欢。如今的城市里,什么都不缺,唯独缺少绿地。这个位于市中心的公园,更是大家喜欢的地方。他就不止一次地看见许多家人,带着孩子在绿地嬉戏。这幅《天伦作乐图》是任何见过的、有良心的人都不会忘记的。

但他没有正面否决这个动议,而是把它拿到区委会上去讨论。这个讨论也不是正面的,因为他知道如今就是最机密的会议,也不能保证完全不走漏消息,而且往往是越机密的走得越快。因为如果把消息比喻成商品的话,越机密的也就越紧俏。他只是在区委会提出:把“寿星问题”提交给区人大会去讨论。

区委书记如果不是“心照不宣”的话,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立刻同意了他的动议。

“寿星问题”很顺利地在人大会上被否决。

“人大会”不是“区长办公会”也不是区委会,在这种会上,代表们的一票,和主任的一票,有着完全同等的法律效力。所以一个议案,如果在“区长办公会”或区委会上被否决的话,还会有人来找区长或书记,但从来还没有听说过有人为什么问题去找人大主任的。所以金冶认为“人民代表大会”确实是伟大的发明。当然,人大会的重要议程都是经过区委会审定,起码也是和区里的主要负责人私下里碰过。

“寿星问题”的圆满解决,奠定了金冶在区委书记心目中的地位,所以在常务副区长上调后,他就替补上来。

等他把文件都读完之后,对面京韩宾馆的宴会已经散了。

一上班,金冶就遇到了一个难题:水利局和电力局的官司。事情的原委如此:水作为国家的重要资源,已经立法保护。但在法律颁布之前,市水利局下发了一个文件,每吨工业用水加价一毛钱,用于水资源的开发和保护。似电力部门不干,他们有自己的理由:电价是国家控制的,一分钱也不能涨。所以如果水涨电不涨,他们无法消化。

“你能不能比一让?”金冶上来就先对水利局长说。

水利局是城区政府直接管辖的,所以要先拿自己人开刀。“不行。”水利局长回答得很干脆,“市水利局的文件您一定看过。”

金冶点点头。

“这个文件市政府也转发了。”水利局长知道金冶教他让是一个招术:电力是中央企业,也就是说,电力的全部利润几乎全都要上缴中央,地方上只留一点点教育税之类的“小钱”。他们这一级干部一一主要是煤、水两家的当家人一一经常议论:如果有机会,咱们一定要好好的涨一涨。因为煤、水一涨价,就增加了电力的成本,无形中就把中央的利润给拿了回来。

这个想法得到了城区的领导们的赞同:有谁不愿意自己手里的权力大一些呢?当然这里指的权力主要焙经济权力。干部、司法等大权,是不容讨论的。可经济权力的大小,关系到全区人民生活的好坏:如果区财政有钱,就可以给老百姓增加工资、副食补贴,可以盖学校、医院、托儿所。对此区委刘书记有一句名言:手里没有米就叫不来鸡。

“市政府并管不了电价。”电力局长本来想说:管不了我们电力部门。但话到嘴边又缩了间来一你说他管不了,也对:电力和铁路一样,是中央直属企业,无论财政收支还是干部管理都和地方政府没有任何关系。但说他管得了,也对:你的工了建在人家的地盘上、你的线路也要经过人家的地盘、你的家属要在人家地盘上就医、上学、死亡。而这一切,没有地方政府的配合,都是无法完成的。所以不能把话说绝。

“电价我们确实是管不了,但你们能不能在企业内部消化一些?现在地方政府的财政都有困难。”金冶说。中国有一个很独特的现象:类似铁路、银行、电力等垄断性行业,他们在作为经营者时,叫某某铁路公司、某某电力公司。但他们在同时作为政府的一个部门时,又叫某某铁路局、某某电力局。也就是说,他们既当经营者,又当管理者。这就和既当律师,又当检察官一样,属于体制上的乱伦。因为他们的财产和干部,都归各自的上级主管部门管辖,地方政府对他们几乎没有什么约束力。这种现象,使得他们成为一个个特殊的利益集团。这稍加观察就能看出来:每个大城市最高、最豪华的楼房,都是这些部门的。

“前几天,我为建变电站征地所招收的农转非的事,专门拜访了公安局长。我用的句型和您的差不多:电力局长是“文革”期间华北电力学院的毕业生,岁数虽然比金冶要大,但因为金冶是“父母官”所以仍然对他称“您”。“现在电力非常紧张,希望你们公安部门能支持、配合一下。您猜,他对我说什么?”

金冶不猜也知道公安局于大概会说什么,但他并不接嘴:如果接的话,就会上了电力局长的圈套。

“他说,”电力局长学着公安局长的山东口音:“老沈,你有什么事就办什么事,不要紧张不紧张的。你说粮食、水、煤、房子、交通运输、屄疗教育,现在有啥东西不紧张?”

“正因为都紧张,所以你们这些相对宽松的部门,就要风格高一些。”金冶知道自己这话没说服力,但因立场所在必须说。

电力局长不承认自己的日子宽松。

“现在因为三角债的原因,区里已经有很多单位只能发百分之七卜的工资,就是这西分之七十也有不少是用银行贷款发放的。但据我所知:凡是你不给我钱,我立刻就可以不给你产品的部门,类似铁路、煤气、电信,还有你们电力等,日子就好过得多。”金冶脸朝着水利局长说:“这就如同兄弟几个过日子,好的就支援一下差的,难关度过,一切都好说。”

“如果三角债真像一般人想象的那样,是条链子:甲欠乙一白块钱,乙欠丙一否块钱。那就好办了:我们拿出一百块钱,链子就解开了。可实际上是甲生产了一百块钱的东西,只卖出八十块钱的,剩下的二十块钱的东西积压在仓库里,所以他没办法把从乙处购买原材料的钱全部给了他。而乙也是同理。所以说三角债是企业经济效益不好,产品积压引起的。不是什么支援不支援的问题。”因为电是种很特殊的商品,产、供、销在同时完成,

根本不会积压,所以这话电力局长说起来气很粗。

“你不要一副‘皇帝女儿不愁嫁’的样子。”水利局长很不服,同是局级干部,电力局长的日子就要好过的多,职工的工资福利比水利要高,子女就业率也高,就是汽车的排气量也比他的大。

“这是体制问题,不是你我能解决的。”电力局长不无得意地说。

“咱们还是协调一下把问题解决了为好。你能不能尽量让?”他向水利局长说。“你呢,也多少接受一点?”水利局长没有表示,但心里已经认定可以稍微降低一些。

“恐难从命。”电力局长一点也不肯让。前些日子煤炭涨价,就已经闹得他焦头烂额,后来铁路运费又涨,如果水再涨的话,企业就要亏损。虽然这是政策性的亏损,但亏下的钱,十分只能拿回三分,更何况在自己的任内亏,面子上总是不好看。

“政策性亏损的钱,中央会出的。”水利局长说。

“中央要是出的话,我也就不和你们争了。”电力局长看着金冶说。

“如果中央不给你们钱,你们早应该维持不下去了。”金冶知道别人都认为电力部门财大气粗,但实际上也是亏损大户。

“维持是能维持,但是发展的钱没有了。”电力局长说的是实话。假设一个项目,要一个亿,但只到位了七千万。它买材料、发工资,也能千下来。可更新设备的钱、培训人员的钱都没了。这种隐性的亏损,一时看不出来,但总有一天会表现出来的。再说中国的企业效益都不足很好,要想发展,主要靠投入。如果不注人新的资金来扩大规模,建立新的电了,那么电力基本建设单位没活干,工资就发不出来,电力院校的毕业生也就分不出去,电力职工的待业子弟就无法安排。如果都像这样,你一刀我一刀的,没了效益,拿什么来投入?“你们要是能从中夬把水涨价的钱要回来,要回多少我给你们多少,一分也不截留。”

“如果你一点点也不同意让的话,我们就要采取相应的措施。”水利局长有些火了。

电力局长双手一摊,表示悉听尊便。

“不要意气用事。”金冶知道自己必须有一定的高度。

“你不给我们钱,我们就停你们的水。”水利局长说。

“那你们就要考虑到用电的问题。”电力局长当然不甘示弱。

“你敢停我们的电?”水利局长讥笑道,“我们的办公楼可是和中央某部在同一个变压器下。”

“既然你如此不合作,甚至采取威胁的手段,我也有我的办法。”电力局长无视金冶桌子上的“禁烟”标志,拿出一支烟,让也不让就抽上了。

金冶知道今天就是再谈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收益了,就说:“你们再各自回去研究,请示一下,咱们过两天再议。”

金冶刚刚把康柏486微机打开,准备把一些资料和想法输人进去,就有人敲门。

“请进金冶一点烦恼也没有,和人搞不好关系,是他这个职业绝对不能允许的。

进来两男一女,都是四十到五十的样子。金冶从服装上分折:他们如果不是街道办事处干部的话,就是中小学教员。

他们一开口说话,他就知道是后者。

“我们要找区长或书记,谈谈我们学校的情况首先发言的楚中年妇女。

“各位老师先坐。”金冶给他们倒茶。如果来的是街道办事处的干部,他就会省略这些繁文缛节,因为大家都是同一行中人,使用的是同一种游戏规则。再说如果对自己手下的干部太客气的话,他们就会丧失距离感、分寸感。没有这两样东西,整套机构就无法运行。而学校的教师则不同:他们属于知识分子。用老话来说,就是“士”。

对待“士”和“官”应该有明湿的区分。他至今还得这样一件事:有一个不算太出名的建筑学家,因公去一个中美洲国家。可到那里没几天,心脏病就犯了。这是一个“欠发达国家”,医疗水平很低,使馆的医生建议他回国治疗。可通往国内的航班,一个星期只一趟。这时他的一个学生出现了,并且正好是中国民航驻此地办事处的副主任。他说:“您的运气不错。某某访问中美洲,这里是最后一站。明天就回国,我可以把您安排在他的专机上。”建筑学家“重病逢良机”,自然喜不自胜。第二天早早就上了专机。大约一个小时后,某某随员们先上来。他们都看到了建筑学家,但谁也没问什么。专机带人,就和火车带人一样,谁知道是站长让带的,还是列车员己带的?最好是不要去问。某某最后一个挥舞着手上来,就在机组人员准备关门时,他看见了这张生面孔,马上就问:“你是哪个单位的?”随员们追随他二十多天,他已经熟悉得不行。建筑学家赶紧自报门庭。某某想了一会儿后说:“你怎么上的飞机建筑学家为人师表一生,从不说谎,直接把途径原委告知。某某听后大怒,指点着门说:“你给我下去!”建筑学家几乎是捂着面孔和心脏下来的。送行的人也都愣了,怎么送了半天,又送下一个来?建筑学家在这个国家大病一场,差一点就回不来。回来后若干个月,方才病愈。说来也巧,正赶上人代会。建筑学家是市团的代表,金冶作为政府官员列席这次会议。会上,建筑学家联合几个同道,指名传唤某某质询。某某起初还不在乎,自认为枪林弹雨,什么没见过?可没几下,就招架不住了,赶紧道歉。可建筑学家不肯罢休,继续质问。另外又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最后一个比某某更高级别的人出面说和,才把事情给了没过几个月某某就休息了。当金冶向妻子说这事时,妻子表示不相信一个人大代表有这样的力量。他解释道:“建筑学家也许确实没有这个力量,任何一个高级干部下台,真正原因基本上都是政治。但建筑学家起码给某某的对手们提供了一个机会。打个比方:一个人摔倒了不要紧,马路上过一辆车也不要紧,怕的是你摔倒了的同时,正好过来一辆车。”妻子听了,似懂非懂。但他确实从中悟出了一个道理:可以给下属的干部施加压力,但必须给知识分子以自由,哪怕这种自由仅仅是表面上的。

女教师自称是光华胡同小学的校长。

“我是这个区的常务副区长,有事情可以给我说。”教育虽然不是他分管的。但“常务”一同就意味着什么都可以管。

男教师把一份报告递给他。

金冶很快就把报告读完。“您抽,您抽。”他对已经把烟掏出来,但看见“禁止吸烟”的牌子后又放回去的男教师说。“光华胡同小学和回民小学合并的事情我知道。这是区人代会通过的。”

金冶确实知道这件事:光华胡同在建筑京韩宾馆时已经拆迁。胡同不在了,所属的学校商店等都不复存在了。为了安置光华胡同小学的教职员工,就让他们和回民小学合并。但因为拆迁时,大部分人都安排在其它地方,生源就大大减少。回民小学只增加了八个班级,而原来光华胡同小学是按二十四个班级配备的教员。这一来,教员义大大过剩了。加上现在各个教育单位的经费又实行总承包,没有教位的教员自然在经济方面会受到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