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仕途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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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大官小官(6)

一天,丽丽来找我。

她把儿封信交给我:说:“灵姐,小曲叫我把这些信打一打。我有点害怕,这些信能惹祸吗?”

我急忙去看信。两封信是写给方致远的,语言不一样,内容大致相同,告姚永道德败坏,告姚永善于拉帮结伙。落款是“郊县一群干部”。另有一封是写给于泽的,说“你要是提拔姚永当主任,你就会引起全县干部的坚决反对”。落款是“郊县十名干部”。还有儿封是写给郊县常委的,内容和上边的大致相卜1,落款也大致相同。

我在心里狞笑。你比我想的还坏,没想到你真是后台。可惜,你怎么会导演这种玩意儿?

我尽量装得平静一些,说你打吧,没事。我为我的狡猾而吃惊,我要让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过了几天,我适时地去了郊县县委。常委们正在开会,人人手黾都拿着一封打字机打出来的匿名信,信一律都是告姚永的。我把我知道的都说了。杨四光和另外一个人的脸色变了,很难看。其他几个人,气得不得了,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那个小曲当什么主任,简直是乱弹琴。”“有人力荐小曲,原来是计划好了的。”“老于,咱们要找方书记,有人也太不像话了。”“老于,东野光给你来信,肯定是力荐小曲,反对姚永。”

那位于泽爽朗地笑了。他的那只空荡荡的袖子随着笑声在抖动。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可怜他的念头,你这条胳膊丢得值吗?他等了一阵子,见人们平静下来,便说:“我啃过美国的未来学者叫托夫勒的一本书,什么《预测与前提》,看不大懂,不过,他有一段话我还是懂了。他这段话的大体意思是说,看一个人的脑袋瓜是不是好脑袋瓜,只要看他的脑袋瓜里能不能同时装下两种相反的思想,也就是能不能同时容下水与火,好与坏,黑与白,装下了,还能人五人六地行事处世。我觉得这段话是专门说东野光的。他是个人才,比我于泽有本事。他的脑袋瓜就很不简单。有人把他看做英雄,我不大同意;有人把他看作坏蛋,我更不同意。他在前线,应该是个英雄。来到官场上,他干一些杂七碎八的事也有两下子……找什么方书记,我找东野光去。他是能和我交心的,他对我不遮丑。一个人只要是对别人的真诚报以真诚,他就是一个不坏的人。”

于泽具有男子汉的宽容,真诚。

他的宽容,真诚不是“会”出来的,是真格的。他的面庞很黑,很粗糙,像庄户人。

东野光

一盘红樱桃。几瓶“北极洲”啤酒。

于泽。西灵。我。

嘴巴对着酒瓶子,咕冬咕冬就是半瓶。抓一把红樱桃,连核儿也咽进肚子里。我们似乎都回到战场上。于泽喝得眼珠子血红,像白兔的眼睛。我知道自己脸色苍白,像一块冰。连西灵也被感染得喝了两瓶,看我的时候已是爱恨交加幽怨含情了。

于泽说了咱们在前线那段日子那才叫生活,心贴心肉贴肉:

西灵笑了:“你们在搞同性恋呀”。

我没有说什么。我记起了自己的一场报告,在那场报告里,我对那段生活有发自内心的叙述……

我说:“如今,人和人之间愈来愈难处了,不敢交心,互相提防,上面握手言欢,下面使绊子。尤其是在官场上。一、二把手之间。我们在战场上却是血肉相连……回想那一仗,打得非常残酷。我们连,那一仗中,犯了一个指挥上的错误,也立了一个指挥上的功劳。战斗结束后,营长来找我们,说实事求是,分清功过,有奖有罚。你们硬拼,谁下令硬拼的?我说当然是我。于泽说你糊涂了,你当时就反对,是我下令硬拼的。我说你胡扯,我不下令,你敢下令?于泽说你胡扯,什么事都是咱们俩人商量后我下令。营长笑了,说你们俩是老婆汉子,分不出来,各人打五十军棍。那么,那连环计是谁想出来的?我说于泽。于泽说我没有那个心计。营长叹了一口气,说你们真是老婆汉?,你中有他,他中有你呀。”

于泽大概也在回忆此事。沉默半天,他说:“东野,我们是战友不?可如今为什么人们叫我们政敌呢?我们为什么也觉得两人中间有了一道沟。我承认,我时时觉得有一双眼睛瞪着我,这双眼睛就是你的。你越不到任,我愈觉得这双眼睛太厉害。”

面对于泽的真诚,回忆着往事,我的内心也似肀分离成甲我和乙我。甲我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从政以后,我就自觉不自觉地搞起了一些名堂。乙我说,是的。我担心我这个没有到位的一把手的力量无法制约二三把手一的力量。在闭县委,这种捎心便开始。如今,这种拘心急剧膨胀。我的担心难道没有理由吗?

我向于泽摊开了自己的内心。我这个人面对真诚还是能够报以真诚的。我说老伙计,我怕姚永是你的人,你车、马、炮具全,我会变成你的傀儡。

于泽激动得站起来了,说:“实话,好,说的是实话,我就知道,咱们还是战友。你的拘心我理解,可是伙汁,我于泽是那种人吗?按照你的逻辑,我应该坚决不用姚永。你不知道,他的右派是我老爹打的呀。当然,后来老爹向人家贴了情,还说了媒。按照老兄的逻辑,我敢用可能会恨我老爹和我的人吗?我不信你那个逻辑’所以,我敢用人家,人家有才嘛在这一道防线上我承认被老于攻破了,我应该退一步,退到更深层的阵地上,在那个阵地上我还有更加坚固的防线。

我说:“老于,在这个问题上,我是有私心,可是,更多的还是公心。”

老于不懂,问:“公心?”

我说:“我是下定了狠心,要把郊县搞成全国,最起码也是全省第一流的县。”

有一个声音在我的心里头说,那样,你就有了梯子,有了资本,可以爬上更高的位子了。我在心里反驳那个声音,你为什么老是用手电筒映照我心灵的最深处?政治家的雄心和野心是一回事。

老于说:“我从心里承认,你干什么,治一个连队,一个团县委,一个县委,甚至一个市,你都有信心把它治理成第一流的我拍案叫好,说:“这就需要一个前提,必须由我来进行组阁。只有这样,常委一班人才能以我为核心,同心同德领导郊县的四化。”

老于说:“你这一套,在政府,在企业,也许是很时髦的,在党内,却行不通。”

我说:“老于,咱们是战友呀。听我的。不那样干,党委一班人根本是无法团结的。为了郊县,老于,请你按照我的意见办吧。”

我不能不得意。我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令人眼花缭乱。我有那么多法子固守自己的阵地,而于泽却只有一件武器一真诚。看看他的脸,真诚得叫人悲哀。于泽没话了。这时候,西灵出场了,开始帮助于泽。

她说:“东野,我同意你的大胆设想。但是,政府、行政部门的个人组阁所暴露出来的问题却值得我们深思。团结是团结,结果却有两种。一种是同心同德干四化,一种是狠狈为奸谋私利。有的组阁,就全烂了。这里,根本的问题是组阁者的动机、方针、人品。如果组阁者人品很差,目的又是为了巩固个人的地位,方针是任人惟亲,这样的团结是很可怕的。”

我的骨头里似乎吹进了一股冷风。世上,竟有这样的女人,如此美艳,又如此厉害。

我说:“我不得不佩服你的尖刻。西灵,我一切可都是为了郊县。”

西灵说:“我不敢评价。但是,我想问问你,放在郊县的天平上,这头放姚永,那头放小曲,哪头沉哪头轻呢?”

我知道我的面庞出现了少见的尴尬的白块。我觉得,我内心深处最后一道防线被这个女人摧毁了,暴露出了最里边的东西―我的内心有许多个院落,每一个院落里都藏着一些东西,而这些东西分别被一层一层的墙保护着。这些墙便是真诚。每当一些东西面临暴露的危险的时候,真诚便出来做卫士了。而卫士是很有保护作用的,它们会叫人感动、信服。这个女人摧毁了我心灵最深处的墙,暴露出了最里边的东西。我有一种被剥光了衣服的恼羞,我皱着眉头,对西灵说:“只有最坏的人,才把人看得很坏。”

西灵

于泽不得不承认我的说法是正确的,我从他的眼睛中读出了信服。但是他眼睛中的迷惘又说明他不敢相信他的战友真像我剖析的这个样子。他更知道东野是个极其自信的人,他大概不想让东野太难堪。他说:“东野,你可能并不了解小曲……”

我在心里说,于泽,善良、宽容超过限度就是无用了。将来,你的战友会把你吃掉的。人们呀,你们总是容易相信东野这样的人,所以,这个世界才闹成这个样子。

“于副书记,为了郊县,我要向你推荐一个更合适的办公室主任。因为我知道姚永这个人才华固然尚存,锋芒却没有了。”我说。

“谁?”东野光问。

“你认为最坏的人。”我说。

“西灵,你说谁?”于泽问。

“我。”我说。

两位书记都愣了。

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玩笑开得更大。我对于泽说:“我还要向你求婚,可以吗?”

于泽看着我,问你爱我?

我挑衅似地肴着东野,又对于泽说:“我想做你的一条臂膀,这样你或许更有力量……帮助东野。”

东野笑了,笑得有点干巴。说:“老于,答应吧,西灵是个好……女人。”

他在骂我。可是我不在乎,我说我是一个女人。女人就比姑娘便宜吗?

于泽却出奇地平静,说:“你是我很合适的办公室主任人选,我要在常委会上提出你来和姚永同志竞争一下……至于另外的事情吗……我却不能答应你。”

“你……为什么?”我有点恼。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别把自己看得太高了,你应该受宠若惊才对,我在心里头说。

于泽淡淡一笑,说:“我不喜欢太喜次政治的女人。”

这时候,夏天已经变成强弩之末,白茫茫的夜光透出一缕缕清凉。在清凉的风中我的心态慢慢好起来,我说我的话两位别当真,政治、爱情统统都是玩笑。郊县的棋盘目前还轮不到我来走棋。应该谁走就是谁走。

东野光率先哈哈大笑,说,西灵说得对。老于,郊县的棋盘目前该你走,你走好了,我的意见仅供参考。

可是,后来的结果表明,郊县的棋盘那时候也并不属于于泽,出任办公室主任的是小曲,而不是姚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