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仕途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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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仕途无规则(1)

十六

明摆着这是一次公然的挑战,因为一切都是一目了然的:故作诡秘地偷听陈火林同小魏的谈话,然后散布似是而非的流言蜚语;用评聘职称做诱饵试探未果,转时煽风点火,让熊志明误以为是陈火林要抢他的职称指标。

所有这些都明明白白地告诉陈火林,组织这次举报的只有阮莉莉。举报信虽然是用电脑制作的,无从查对笔迹,但阮莉莉也似乎并没有刻意隐讳自己的存在。至少对陈火林是这样。阮莉莉做得这样露骨,如果不是因为水准听限,那就是有意给陈火林颜色看。

陈火林现在要做的是选择:要么怒目多刚,接受挑战;要么忍气吞声,另作打算。

陈火林打发了金宝他们之后,拿上郭新生给他的举报信,先去找李国贤。

李国贤见陈火林一脸晦气,不由笑了:“先坐下喝水。事情我都晓得了。这是意料中的事。你要捅马蜂窝,马蜂岂能对你客气。”

陈火林说:“我来,是要告诉你,我想找省委,请上级重新考虑我的工作。”

李国贤看陈火林不是赌气,是认真的,连连摇头:“不好,不好。如果你听我的意见,我劝你莫去。一个干部,这样经不起摔打,还怎么使用?你不像我,日薄西山。你前面的日子还长。凡事要三思而后行,不能给人意气用事的印象。那样你就没有错也有错了。我是说过让你从容一些,避免树对立面。但对立面一旦有了,也不必太在乎,你这样情绪化,反而是把他们当回事了,正中他们下怀,你倒等于是落荒而去。犯不着的。你现在最好的作法是尽可能的冷静,等一等,看一看,他们究竟能怎么了你。”

“那样我会憋死的。”

“那你先回去歇着,晚上好好睡一觉,到明天早上如果你还没有改主意,再说。”

陈火林从李国贤那里出来,尽管并没有觉得已被说服,但至少不像去时那样委屈。他想作这样重大的决定,还是要跟龚腊梅商量一下,挂通电话龚腊梅没有听几句,就打断了他:“这个时候你怎么能打退堂鼓!那不太熊了?他们凭什么欺负人,省里难道黑了天,就没有讲理的地方?”

、“我哪里是怕他们。只是觉得没有意思。”

“被他们像狗一样赶走就有意思了?应该赶走的是他们,不是你!”

陈火林听着,心里想:龚腊梅是对的。

中午,他无心吃饭,拉开被子蒙头睡觉一这差不多是他到省学总上班以来头一次午睡。他睡得自然不踏实,迷迷糊糊的像是睡了,又像是醒着。也不知迷糊了多久,床头的电话忽然响了,吓得他一下跳起来。

来电话的是吴副省长:“还在睡觉?比我这个副省氏自在多了。怎么样,碰到麻烦了?”

“吴书记,”陈火林还是沿袭了在县里时的称呼,“你就晓得了?”

“我怎么不晓得?信息时代嘛。”

吴副省长上午一上班就看到针对陈火林的举报信,中午吃饭的时候,又接到龚腊梅从县里来的长途电话。

“吴书记,我真没有想到,这个单位风气这么坏,根本无法干事。”陈火林鼻头发酸,满腹委屈又一下子涌上来。

“那就不干了?”

“与其干不成,不如趁早不干。”

“你这是绝对化。”吴副省长厉声说,“你这么脆弱,还不如小龚。”

“你现在的问题不是干不干,而是怎么干,什么时候干。搞政治,最要紧的是讲策略,讲审时度势。你要学会等待。等待时机,等待条件成熟。这些,你应该懂得的。”

“是。”

陈火林脸上热起来。吴副省长、李国贤这些上了年纪的人,历练世故,到底老辣。

“吴书记,很对不起,让你为我操心。你放心,我现在晓得怎样做了。”

“那就好。以后再找时间聊吧。”

吴副省长显然有急事,匆匆放落了话筒。陈火林跟着放落话筒的时候,觉得同时也放落了一副重担,身上一下子轻松起来。

他从床上翻下洗了把脸,穿好衣服,还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拎上包去了机关。

陈火林决定尽快找小魏和熊志明谈话。小魏是个很正派的女同志。现在因为支持他的工作蒙受诽谤,他应该首先为她雪洗不白之冤。另外,应该告诉熊志明,他本人根本没有考虑过评聘职称的事,更不用说“抢占”。

一到机关,陈火林连自己的办公室也没有进,直接去找小魏。小魏手下的几个人正在为举报信的事发牢骚,见陈火林进来,一起站起来。

陈火林说:“我来找小魏。”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人说:

“魏主任不会来了,她请了假。”

请假条小魏已经让人带来了。请的是干部每年可以享受的半个月工休假。请假条上并没有请求领导批准同意的意思,等于最后通牒。

陈火林心里一紧,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若有所失。他呆呆地看着那张请假条,字很娟秀温润,像小魏那张白净的总是有几分优郁的脸。好一阵子,他才抬起头来,问:“魏主任还有什么话没有?”

“她好像已经订了明天的机票,去深圳。”

“你们会去送她吗?”

“会去。”几个人齐声说。

“请你们代我向她问好。”

陈火林极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不动声色。

十七

有人说,阮莉莉几乎跟世界上所有的女人有仇。不论什么时候、什么场合,只要见到女人,她的脸马上就会生出敌意,苦瓜似的拉长。几乎没有一个跟她接触过的女人没有被她在背后损过;正正经经的是“寡妇相”;妖媚漂亮的是“贱东西”;年纪大些的是“老风流”;年纪轻些的是“小妖精”;丰满些的是“三翘”,偷人坯子;瘦削些的是“搓板”,白送也没人要……总之没有一个女人过得她的眼。

阮莉莉自我感觉这样好,把别的女人又都看成一文不值的烂货,在她手下做事的女性的日子就可想而知了。

小魏是从别的单位的副处级岗位平调到省学总来的。她长得出众,人却本分,从不化妆,穿得也一般,但一举一动都透着撩人的少妇韵致。她做事尽心尽力,却不喜欢张扬。很快就有了好人缘。只有阮莉莉对她恨之人骨,把她当作头号死敌。似乎小魏是特地用自己的年轻、端庄、美貌来跟她作对的。学总原来的办公室主任退休,把小魏提拔起来的呼声很高。阮莉莉说:“除非老娘不在学总,要不就等老娘翘辫子。”其理由很简单:“这是个蔫儿坏的女人,迟早要现原形的。”领导班子开会,一议这事,阮莉莉就跳起来破口大骂,骂那些人都是“老色鬼”,受了美女蛇不声不响的勾引。大家不愿背老不正经的名,只有作罢。后来李国贤当书记,基本不开会,小魏提拔的事也就没有人再提起。办公室也没有任命新的主任,这样小魏也就是实际的“魏主任”。

小魏对自己的级别并不在意。她本来就随时准备离开单位的。她丈夫前几年去了深圳,在一个公司当老总。原要把全家都转过去,只是因为小魏的父母身体不好,身边的子女又只有小魏一个。小魏一走,他们的日常起居就要成问题。想把他们也带上,他们又坚决不肯给女儿、女婿添麻烦。小魏也就拖下来。

举报信出来,把小魏不明不白地夹在里面,倒是促使小魏一家人下了决心。在这个除了无聊的争斗什么都贫乏的让人压抑绝望的地方,许多人都是这样带着满腔的怨气被逼走的。

小魏去深圳没有多久,那边就来了商调函。这边自然只有同意。阮莉莉说:“走了好,少一个害人精。她没有脸见人,我们也不想见她。”

跟所有那些在这之前远走他乡的人一样,小魏也很快成了省学总的一个偶然浮现的淡淡记忆。

熊志明后来很顺利地破格评上了研究员职称。这之前李国贤破例主动给阮莉莉打「个电话,说“你不是建议过把一个破格的研究员职称指标给熊志明吗,我没有不同意见,你们按程序办吧。”很给了阮莉莉一个面子,也用事实解除了熊志明对陈火林的误解。

拿到晋升职称表格的那天,熊志明在五星宾馆叫了一桌酒,来请陈火林,为己先前的乱放炮赔礼道歉。陈火林没有怎么犹豫就去了。

席上只有五六个人。除了陈火林和熊志明外,没有一个学总的人。有一个是熊志明兼职的了告公司的王总(陈火林估计他是来买单的),其他几个都是外单位的,在大学里是熊志明的“死党”。熊志明这样有江湖气,陈火林有些感动。喝酒也就以诚相待,不留量。

熊志明显然属于那种好酒却没有洒量的人。没干几杯,话就多起来,舌头也硬了,两只充血的红眼睛直直地看着陈火林,吃力地说:“你今天能来,是看得起我。你既不把我当外人,我也就把你当兄弟。跟你说句心里话,我先前把你看作官迷,作古卵正经。你作古卵正经,能把老子怎么样?世界上凡是一心想当官的,没有一个好东西。老子一个都不尿。”

旁边他的一个“死党”插话:“你莫把自己说得那么清高,

你清高就不会争评奖,争职称,比那样一个当官的烂女人在自己的论文上加名字。”

熊志明眼睛并不转过去,接着说:“我是不清高,我是出卖自己,可是我不卑鄙。陈兄,你不要小看我,不要把我跟小戏子看成一路货色。那个老女人不是东西,是只癞蛤蟆。我是逢世不祥,没有办法。斡弃周鼎兮康瓤,得腾驾彼牛兮参蹇驴,骥垂两耳兮服盐车,章甫荐履兮,渐不可久。嗟苦先生兮,独离此咎……”熊志明的头渐渐垂下去,含混不清地嘟哝起来。

儿个人说:“这家伙,又醉了。”

“哪个醉了!”熊志明一下抬起头来,“我没有醉。陈兄,再干一杯。”

陈火林没有拦阻,又跟熊志明干了一杯。他也很想喝酒、很想跟熊志明一样,一浇胸中块垒。只是碍于桌子上有几个都是初次见面的生人,不能不多少顾及一下身份。

熊志明到底支持不住,在最后伏下去之前,他说了一句很清醒的话:“陈兄,听我一句话,省学总这种地方,认不得真。你认真只有你吃亏。没有事就来喝酒,洗桑拿,要叫小姐也行,有钱到处是扬州。有狂朋性侣对酒当歌,这是最大的快活。人生几何?像贾谊那样替古人担忧,三十几岁就死了,不值。”

十八

那封以省学总部分党员、干部名义写的举报信,了泛发送到省六套班子所有领导,经纪、监察以及与省学总相关和不怎么相关的许多部门。皆如泥牛人海,没有消息。正是应了郭新生的那句话,省学总这地方谁都怕沾,谁都怕惹,除非有人杀了人、放了火,否则就不会有人来问事。陈火林也接受了李国贤的忠告,没有去找省委有关的领导。依他当时的激动,是要请省委派人来查个水落石出,反坐诬告者的。李国贤说:“不要去麻烦省委了。他们要操心的事还少么。这点事你个人也许觉得不得了,在他们眼里算什么?领导的情绪我们也摸不准,高兴的时候可能敷衍你儿句,逢着人家正烦,也许就连你一起烦了。”

陈火林看李国贤似乎有些苦口婆心的样子,体察他的心情,作为一个单位的一把手,下面把矛盾闹到上面去,总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陈火林要找省委来评理,也就等于说本单位没有人给他评理。李国贤不想有什么作为,但也不希望给领导一个太过消极的印象。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有时候,对一个人的毁与誉,牵涉的并不只是这一个人。反复掂量,陈火林也就作罢。

在机关里,陈火林也不再跟任何人谈举报信的事,似乎从来就没有过什么举报信。

赵金诚在出现举报信之后碰见陈火林,很沉重地弓着腰,仿佛自己做错了事似的等着他发话。见他半天没有动静,只是平淡地说些无关痛痒的事,便没来由地说“好、好、好”。也不知是为陈火林沉得住气欣慰,还是为自己不必在这场纠葛中表态松了口气。

阮莉莉则再次做了一个很主动的姿态。出现举报信的那天上午,她像被狗咬了似的在机关楼道里大呼小叫,让所有见到举报信的人都把举报信交出来,由她来处理9她就在楼道上等着。然后,她就一边收信,一边骂:太不像话了,这是犯法,是政治流氓做的事!信收拢了,她就自己捧着,到后院垃圾堆边去烧。并且继续着痛心疾首的声讨。

陈火林已经知道整个事件(如果算一个事件的话)都是阮莉莉同法学学会的那帮人策划操作的。郭新生昨天下班很晚,各个办公室门后的举报信就是他塞的。只不过他把应该塞进陈火林办公室的那封信直接交到了举报对象手上,同时痛斥举报者。

阮莉莉在楼道上咋咋呼呼的时候,陈火林办公室的门一直开着。阮莉莉自然知道陈火林在里面。陈火林本想把门关上,以示厌恶,马上意识到这是幼稚。等阮莉莉烧信的时候,他已经完全调整好了情绪,很轻松地走过去对阮莉莉说:“谢谢你这样信任我。

阮莉莉豪爽地说:“应该的。这个鬼地方就是这样烂事多。你不要在意。要在意你会气死。比起我受的冤气,这算什么。我见多了。”

陈火林恭维说:“谣言止于智者。”

那之后陈火林回了一趟家。荣归故里,受到很隆重的接待。县委、县政府和下面的各个部门、机关都按照省里厅级领导的规格轮流宴请他。加上他是老领导,又更多:一份热烈。弄得他多少有几分说不出的尴尬:他还在试用期,能不能衣锦还乡,还是两可的事。一肚子苦涩,除了龚腊梅,更向谁人说这期间,他去乡下看了自己年迈的父母,又陪龚腊梅回了一趟娘家。乡下的境况并无太多改观。农民负拘沉重的现象依旧严重,只是形式和手段有些变化。想想省学总那一大堆老老少少的研究员,副研究员,一个个都自以为是旷世的巨星泰斗。写起文章来,动不动洋洋万言。更有的是可以当枕头垫棺材的大部头。又是推介,又适研讨,又是评奖,热闹非凡,却与下边的实际一点不相干。说句酸话叫做风马牛不相及。真是很感慨。就随时作些记录。

也许足基层的情况确实使他受了触动,回到省学总,陈火林就一头钻进论文的写作。日常的行政事务,只是上下班开门关门,烧水送水,抹桌子扫地,发工资报差旅费。这些都不需要他亲自过问。偶尔有人问起学总基建工程的进展,他便如实说:某个环节卡住了,只能等。

学总机关从此天下太平。如果能把这平静一直保持下去,陈火林一旦试用期满,应该是能够顺利获得正式任职的。顶多会有人提出他政绩不突出的问题。担这意见不被采纳的可能性是很大的。很明显,要求一个人在试用期取得突出政绩,多少有些苛求。这不能构成原则性问题。

但陈火林的平静只是表象。

十九

每年将近年关,从中央到地方各级都要作一次雷厉风行的财政税务大检查。陈火林当县长的时候,抓这件事是不敢马虎的。许多人往往就在这时候撞到枪口上,悲惨落马。陈火林那篇关于农民减负的论文因为是有感而发,占有的第一手材料又丰富,写得很顺手。把论文寄给省外的一家理论刊物(这样做的原因有两个:一、避免以权谋私的口实;二、表明他并不想同什么人争奖―发在外省的文章即使获奖也不算本省的成绩)待等发稿消息期间,这一年财税大检查的文下来了。他在阅文的当天,把儿个月前法学学会秘书长郭新生交给他的那份关于法学学会向学总上交管理费的报告和那些单据复印件,寄给了省学总所属辖区的税务局。

正在摩拳擦掌誓要超额完成当年税收任务的区税务局,迅速派出一个工作小组进人省学总。这个先前竟被忽视的单位的偷漏税问题很快被揭露出来:他们所有带有经营性质的“创收”,以及作为“管理费”上交而后又发给个人的福利收入,从来统统没有纳过税。尽管与企业相比,绝对数字未必惊人,但在类似的机关单位中,省学总的情况还是相当典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