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仕途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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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仕途无规则(2)

省学总所属各有关学会的小金库自然被全数查封罚没。进一步追究领导责任的结果,是李国贤提前退休。

财税大检查工作组的出现似乎是晴天霹雳。省学总机关除了陈火林,几乎没存一个人有思想准备。整个封账、查账、处罚、追究的过程,陈火林始终安之若素,不太冷淡,也不太热情。只是例行公事地操持着接待工作。谈到责任,他也一再检讨自己,说自己对这样一个省级单位缺乏管理经验,并不提他曾经试图清查各创收单位预算外账目的事。办公室预算外账面上看客送礼的费用,凡是他分管后开支的,他都主动承担责任,表示随时听候任何性质的处分。

结果正相反。从省委有关领导传出的口风里,在省学总新任书记到任前,有可能让陈火林暂时主持一段工作。

经历了这场暴风雨的洗刷,昝学总机关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人觉得大快人心,有人觉得是场浩劫。陈火林则无论在公开或私下的场合,都不就此作任何评价。他每天进进出出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沉思样子,一旦同人交谈,谈的都是他的论文,希望得到指点。他跟熊志明成了酒友。到了双休日,就聚一次。每次都尽兴而归。他跟熊志明轮流做东。熊志明自己并不出钱,出钱的是那位了告公司的王总。陈火林则是自己掏腰包。王总也要给他讨账,他坚持不肯。他图的是跟熊志明喝酒说话的那份口无遮拦,畅快淋漓。

轮到熊志明做东,王总因为陈火林的做东觉得不过意,要的酒菜也就越来越高档。每次都在五星宾馆(陈火林做东则常在招待所自己的房间里),从大厅换到包厢,又从小包厢换到带套间的大包厢。陈火林每每觉得不妥。熊志明说:“有什么不妥?又不是公款消费。”陈火林说:“那也用不着这样破费。”王总说:“什么叫破费,钱挣了就是用的“千金散尽还复来。”王总跟熊志明从小一块在泥巴里滚大,大大咧咧,不是那种工于心计的商人,“志明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这跟花钱买通诌官的是两事。”陈火林也就无话。

事情就是在陈火林毫无防范的时候发生的。

那次三个人喝得大醉。陈火林先是觉得天旋地转,然后就眼睛一黑,栽倒下去。醒来时,竟是躺在一张破破烂烂的长木条椅上。屋子空空荡荡,墙很脏,破落的天花板上吊着一盏昏黄的灯。

听见屋里有响动,一个警察推门进来。

陈火林问:“这是什么地方?”

警察回答:“派出所。”

陈火林通身上下打了个重重的冷噤:“我怎么会在派出所?”警察回答:“问你自己。”

二十

学者们说:没有矛盾就没有世界。省学总,是世界的一部分,所以省学总不可能没有矛盾。只是矛盾的双方心里都恨不得你死我活,表面上却都保持着亲切仁义,这样的例子也许不会太多。

财税大检查工作组进驻省学总之后,陈火林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以为自己淹饰得很地道,其实他的对头们不用想就心知肚明是哪个捣的鬼。郭新生很快就打听出,祸根就是自己几个月前交给陈火林的那几份收据复印件。这些有他签名的证据,他只给过陈火淋。当时没有想到陈火林会这样狠毒,不留一点余地。他斩断的不只是法学学会的尾巴,而是整个省学总隐形收入的后路。

就为了自己能爬上去,能够压人一头。

这样的野心家、阴谋家当然不能让他得逞。

阮莉莉动员了一批人来关注陈火林的一言一行,不相信捉到他的错。

陈火林醉酒的时候,郭新生就坐在外面旋转厅的茶座。省学总包括他和熊志明在内的好几个人,都是这家宾馆桑拿的常客。他一直等着熊志明有一天会把陈火林拖进桑拿。但陈火林回回只是止于酒桌,不肯再越雷池一步。这次,郭新生到底看见,桑拿房的一个按摩小姐进了熊志明他们要的套房。这小姐郭新生很熟,是这家宾馆桑拿房最卖座的一个。郭新生稍等了一会儿,确定小姐没有被辞退,应该算钟了,才给他的一个警察朋友打了手机。

警察们来的时候,熊志明和王总已经去桑拿了。包房里的餐桌上杯盘狼藉,里边套间的长沙发上,瘫着昏昏沉沉的陈火林。他身上的扣子、拉链、裤带都被松开。按摩小姐很悠闲地坐在沙发的一头,让陈火林的头枕在她光裸的大腿上,一边抽着烟,一边用一只漂洗得惨白的手抚弄着陈火林的胸脯。

这当然是色情活动。

陈火林酒醒之前,只是隐约觉得自己被人架过来架过去,他也只能听任摆布。酒醉心里明。每次酒喝多了,陈火林绝对不说不动,免得失言失态。陈火林的自制老是让想要捉弄他的人失望。

事实证明,对于一个人的进退,自制是一件至关要紧的事。许多聪明能干的人常常就栽在自制力的缺乏上。可以说,人与人的角逐,常常是自制力的角逐。

这回又是自制力救了陈火林。

陈火林不管别人怎么摆弄,他仅存的那么一点点知觉足以让他咬紧牙关,攥紧拳头,固守住自己。警察反复审问了按摩小姐大半夜,得到的口供只是“出这样的钟真好,什么事都不要做,拿的小费还多。”

王总是这位小姐的熟客,每回都不亏待她。这回他给了三倍的小费,让她陪好陈火林。

陈火林却无福享受,像一具活尸。

二十一

陈火林在省学总上最后一趟厕所的时候,留意观察了一下:由于很长时间没有清扫和疏通,厕所下水又开始堵塞。有好几个便池的粪便已经堆得高出盆沿,无法使用了。恶浊的气味重又充斥整个楼道。金宝他们停工时,厕所的地面还有几块地砖没有铺上。这使得其他已经铺上的地砖失去了严密的依靠。时间长了,

已经松动发裂。墙面原也要贴瓷砖的。因为突然停工而保持了原貌,只是污垢更浓厚,色泽更阴暗了。扣裤扣的时候,陈火林想,要是接替他的人问他有什么建议,他一定会说:如果别的什么事都来不及做,先设法把厕所修好。一个连一个像话些的厕所都没有的单位,怎么说也说不上是个像话的单位。想想又觉得自己好笑。对他来说,省学总试用期的这段经历,像是一个在高烧中或者是在神经衰弱和消化不良时做的梦,憋闷、诡异、光怪陆离。但愿这辈子再不做这样的梦。

一年试用期结束,陈火林尽管有些周折,仍通过了组织考察。他参与色情活动的事一度在社会上引起很强烈的反应。正因为影响恶劣,澄清也就很彻底。

熊志明和王总那天夜里从桑拿出来听说陈火林出了事,马上就去找了那个派出所:他们当时也喝醉了酒,只有一番好意,并没有拉领导下水的意思,要处罚就处罚他们。王总说:“我知道快过年了,你们要发奖金。你们要多少钱,我付。请你们放人。”当时,他们并不知道派出所并没有确凿证据证明陈火林有出轨行为。他们交了罚款,等于代陈火林承认违法乱纪。事后熊志明又去找那个派出所的上级公安局翻案,揭露有警察同省学总的坏人串通陷害领导。事情越闹越大。迫使纪检、监察部门立案调査。

调奄的结果证明了陈火林的清白,倒是扯出了熊志明、郭新生经常在宾馆桑拿的冶游艳事。熊志明一甩交了退职书:“老子早就不想当这个研究员了。”去了王总那里专事了告策划。可怜的是一向笑容可掬的止人君子郭新生法学家在人前有些抬不起头。

一心等着接替一哪怕是暂时的、代理的一退休的李国贤主持省学总工作的阮莉莉(如果陈火林从事色情活动的事实成立,受了处分,省学总党组负责人也只剩她了),等来的却是退休的通知。她已经超龄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好几年了,确实可以休矣。接到通知她没有去参加例行的领导接见,把自己反锁在办公室里,见什么砸什么,抓到什么撕什么。等她出来的时候,精神已经完全崩溃,因为扭曲变形而更显丑陋的脸上,涕泗横流,很脏。大家见到的似乎是一只从非洲森林里跑出来的衰老枯竭的母猿,先是吓了一大眺,继而深感怜悯。

组织部门的负责人在组建省学总新一任领导班子时,征求陈火林的意见,有没有意思在原职留任。他前些时寄出的那篇论文在一家全国性的重要理论刊物上发表,又一次引起髙层领导的注意。一再证明了他在理论方面的专业实力。咎学总许多同志也都希望他能留下来。

陈火林慎重回答:“如果是组织决定,我只有服从。如果是征求意见,我还是希望去基层做实际工作。”

最终决定陈火林去向的是吴副宵长。他直接向省委书记推荐陈火林去一个新设立的地级市担任常务副市长。昝委书己付陈火林是有印象的,欣然赞同。

陈火林赴副市长的任前,龚腊梅从县里来送他。地级市的副市长虽然号省学总副主席是一个级别,但在使用上还是很不一样的。一个是政府官员,一个是部门负责人。权力范围以及地位上的孰轻孰重是显见的。但夫妻两个却远没有一年前陈火林被选拔任用时那种异样的兴奋。上了床,两个人并排平躺着,一点一点地回忆陈火林试用期这一年的经历,都很有沧桑感。陈火林现在理解了李国贤以及由他体现出来的那样一种处世方式。那是环境逼迫出来的。在一个精英尽失、糟粕堆存的单位,一群不学无术徒有虚名的庸人糜集在一堆,除了勾心斗角、互相伤害,又有什么事能填充他们阴暗卑下的空虚灵魂呢?有作为一定有罪,不作为顶多是错,在这样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中间,一个稍稍明智的人选择无所作为是很自然的事。

龚腊梅绵软的手习惯地在陈火林身上缓缓移动,忽然问:

“你说老实话,喜欢那个小魏吗?”

陈火林承认:“好感是有的。你只莫往歪处想。”

龚腊梅的手一下停住:“怎么是歪处?这么好的女人,男人不喜欢才是怪事。”

“那并不等于她可以代替你。”陈火林侧脸去咬龚腊梅的耳朵。

“只怕不见得。”龚腊梅冷笑道。

“你见鬼了。”陈火林一翻身压住龚腊梅。

陈火林怎样努力也找不到高潮的感觉。陈火林则有些不胜劳累。

龚腊梅怜惜地抚着陈火林的背:“这么快就真要老了吗?”陈火林喘息说:“这是成熟的代价。”

“以后怎么办?”

“鬼晓得。”

“有一个官谣这样说的:吃菜要吃素,穿衣要穿布,上班要走路,当官要当副,听过吗?”

“听过。”

陈火林走得很突然,事先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他要走的消息虽然已经在机关里传开,大家总以为会有个仪式,比如到各个办公室告个别,或是开个欢送会之类。但陈火林不想惊动任何人。小魏和熊志明走了,省学总好像也没有会引起他那么一丝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的情绪的人。

却没有想到会在火车站突然撞见赵金诚。

赵金诚抓着他的手久久不放,连声说着“好、好、好”,眼角细密的鱼尾纹里泛着泪光。他恃地来送陈火林。他是真诚的。陈火林有些疚愧。他在情感上完全忽视了这个人。赵金诚给他的印象是省城里的文化油子,他们不是坏人,甚至不乏良善,但浅薄浮泛,底气有限,空衔吓人,靠虚名混吃喝。而恰恰是这些人占据着重要的位置。这样的人不是一个、二个,而是一批、一大批。他们的渺小早已成为定势,不管他们怎样虚张声势。他们的创造力早已消失,所有的日子对于他们只是平面的推移。增加的除了衰老,再不会有价值。他们只能这样了。这并不只是他们本人的不幸。

火车开动之后,赵金诚仍然站在那里,佝着腰,摆着手,嘴唇一张一合,从口形看出是在嘟嘟着“好、好、好”。

不知为什么,陈火林突然觉得,那是省学总的一个人格化缩影。

伍稻洋

未市市委书记易人,街谈巷议沸沸扬扬,但迟迟没有变成事实。直到各种猜测议论伏倦之后的一天上午,市委常委兼市委办公室主任李晓才看到了红头文件:原市委书记刘天升任某地级市市委副书记,接任未市市委书记的是山城县县委书记常可。这几年提倡干部异地使用避籍交流,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刘天干书记的这几年,未市很多人说他好,也有很多人说他不好,未市人怀着种种心态看着刘天离去。常可是何许人,高矮肥瘦,未市没有几个人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未市人同样怀着种种心态接受他的到来。仿佛大姐出嫁小妹出生,作弟弟当哥哥的通常也只能眼巴巴地望着。

一般情况下,新老书记会有一个交接环节,新书记来了老书记才能走,但未市这次却是例外。刘天急于到新单位参加一个考察团去省外参观,而常可却正在国外考察。经请示上级有关领导,未市的全面工作由市长庞俞暂时负责,也就是说,庞俞成了人们所戏称的临时大总统。

临时大总统也是总统,市委、市人大、市府、市政协、市纪委等市里的工作都要向他请示汇报,市直机关及乡镇的工作也要向他请示汇报。庞俞对突然多起来的请示汇报,说不清心里有多么惬意,怛表面上没有丝毫的流露。他总是这样说,能等常书记来就等他来了再说,不能等的你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他很少说话,即使说了话你也不会轻易明白他的观点,他的观点往往要借你的嘴为他讲出来,你跟他同呆一个地方,无论你有多紧急多重要的事情要听他的意见,他就是不说话,他一天之中往往就那么几句:等一下吧,看看情况吧,再考虑考虑吧,就这样吧。脸上从来没有给人除凝固着的冷漠之外的第二种表情。不喜欢他的人,私下他该改名庞愚,喜欢他的人却说他沉着老练。

现在,李晓坐在庞俞的办公室里,他向庞俞汇报,深圳公司总经理方惠咋晚来到了未市,她现在止:等着要见庞俞,问庞俞什么时候可以接见她。李晓汇报完之后笑容满面地望着庞俞,等待着庞俞的指示。李晓最怕进庞俞办公室,庞俞沉默寡言难以交流还在其次,只要一到门口就闻到一股呛人的烟味,即使打开窗也无济于事。

庞俞没有看李晓,他的脸正对着窗外,望着窗外未市的新区。这几年,未市的城建面积从以前的15平方公里增加到30平方公里,翻了一番。新区的大楼多数建了一半就停工,没有了续建的资金,道路也只是刚理出雏形,还坑坑洼洼,给人一种未老先衰的感觉。

李晓迟迟得不到庞俞的答复,心里有点急。他咋天晚上跟方惠说好,今早一上班他马上找庞俞,然后就给她打电话。但此时此刻,他只能先欣赏欣赏庞俞沉着老练的形象。他知道自己着急也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