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脱冷笑道:“胡说!你若真是厌倦了,又何必一路上打听那什么魔教动向?你分明是放不下。”朗哲一震道:“你跟踪我?”双脱哼了一声道:“我只是好奇,咱们这趟出来,本来只是为了华蓉取药,你怎么会到处乱跑?我便暗中跟你走了一段,这才发现你原来四处打听那归藏教动向。”
那人默然半晌,叹道:“我只是担心澄玄祸害天下苍生。”双脱冷笑道:“你既然担心,你便去啊!为何还要留在草原?雄鹰本该是在天上飞的,你为何非要在地下伏着?”朗哲摇头道:“我说过一辈子不离开兰艾。”双脱一怔,旋即叹道:“你已经陪了她五年啦,时间够久了,我是兰艾,也会放你离开。”朗哲道:“比起一生一世,五年也算不得多久。”
双脱闻言正要发怒,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拍了拍朗哲肩头道:“是啊,你也知道五年不算久,那就当丈夫出家门到外边闯荡一番又如何?大不了你了结了江湖事,再回来不是一样?”朗哲听后心中感动,哽咽道:“双脱舅舅……”双脱摆了摆手道:“好啦,莫要再说了,当年姐夫就是在草原饮恨一生,我实不愿见你也这样。老鹰终归是要回到天上的,这是你摆脱不了的命运。”
朗哲叹道:“双脱舅舅,我欠你们一家实在太多……”双脱笑道:“谁说你欠了?这些年来你为咱们克伦族做的事还少么?若说欠呀,该是我们欠你才是。”朗哲黯然道:“我害死了兰艾……该用一生还债才是。”双脱拍了拍他肩头道:“兰艾心甘情愿为你而死,这是你的福气。可你有没有想过,兰艾真的希望你陪她一生一世么?”
朗哲一怔,脑海中一句话眨眼间闪过:“死呆子,我不爱你啦……”他身子一震,默然不语。双脱呵呵一笑道:“兰艾能遇上你,是她的福气!我若是女子,还有写羡慕她哩。”朗哲苦笑一声,正要说些什么。却被双脱打断,双脱一把从他怀中抢过包袱道:“我要回草原去啦,你可别跟着我一起来,否则我可瞧不起你。”
朗哲喃喃道:“那我该去哪……?”双脱笑道:“自然去你该去的地方。”朗哲又是一怔,忖道:“该去的地方……”他正想着,忽然一物呼啸而来,朗哲一惊,轻巧将其接过。这才发现,正是双脱出门前所背的包袱。那包袱入手极沉,朗哲不由得心中嘀咕,解开一看,却是一柄青铜古剑,“昆吾……”朗哲惊道:“我明明将它同兰艾一起埋了……”
双脱笑了笑道:“真正的宝贝,是埋不住的!”朗哲喉头一哽道:“双脱舅舅……”双脱哈哈一笑道:“我走啦!没你这难缠的小子在,我终于能和华蓉过上二人世界啦。”他朗笑大步而走,一路上惹了不少人白眼,但他置若罔闻,眼角分明闪着一片晶莹。
朗哲看着双脱背影默然许久,心头一片江翻海沸,忖道:“原来双脱早就看穿我了。”他念及此处,想起双脱笑貌,心头蓦地一阵激动。“嗤啦”一声,昆吾古剑出鞘,那人英俊的脸庞映在剑身之上,“我易子饮又回来了。”他忖道。
这朗哲正是当年远走草原的易子饮。
他当日背着兰艾骨灰到了草原找到克伦族营地,同已做了族长的双脱交代这事。他本拟双脱定然大怒,少说也要殴打他一顿。谁知双脱只是叹了一口,甚至都未动怒。他只说让易子饮安葬好兰艾,其他倒也没说什么。易子饮那时心灰意懒,便在克伦族住下。那时族人有不少已认这人正是当日保护全族免受灭顶之灾的易子饮,一向排外的克伦族人倒也很快就接纳了他。
易子饮不愿再动武,便将昆吾剑同兰艾一起葬在草原之上。克伦族本是游牧民族,哪里草好便去哪里。他这一埋葬,怕是今生都再也寻不到昆吾剑了。他本想借此机会彻底断绝动武念头,谁知双脱偷偷跟随,又将昆吾剑取了出来,一直小心收藏,不让他发现,到了这一日,他见时机成熟,这才拿出交与易子饮。
这些年来,易子饮化身一个普通游牧民,他修为奇高,应对狼群天灾更是得心应手,几年下来,也不知替克伦族抵挡了多少灾难。克伦族人心有感谢,便称他为博朗哲。这博朗哲乃是克伦族中“最英勇的人”的称呼,本是克伦族最高嘉奖。易子饮睹名思人,想起明无常。他自觉有愧,说什么也不肯接受这名字。
双脱当了族长,自然两边都要兼顾,他知族人一片好意,便想了个方法,将博朗哲的博字去掉,取朗哲二字,意为‘英勇之人’授予易子饮。易子饮再不好推辞,只好接受,自此被人称呼为朗哲。
时日久了,他也渐渐习惯这个称呼,出门在外,他均以这个名字取代真名。
易子饮对着昆吾默然半晌,见剑上倒映的自己胡子邋遢,穿着打扮在汉人当中又极为扎眼,他不愿过多暴露,便寻个布商,买了一套粗布衣衫。又到客栈找个房间住下,吩咐小二端来清水,他便就着铜镜用昆吾将面上胡子刮去。这昆吾削铁如泥,吹毛断发。更何况刮胡子这等小事?三下五除二,易子饮便将一脸胡子剃净。
十年光景不过弹指,易子饮眼下已近而立之年。他望向镜中自己,不由得痴了。原先那面如冠玉的俊俏少年已不知觉远去,留下的却是一个满脸沧桑,眼窝深陷的中年之人。好在他本就英俊,沧桑在他脸上虽留下痕迹,却显得他越发成熟,已没有了往日那一股秀气。
他少年心思忽起,决定下楼转转。刚一出屋,正巧遇到方才打水的店小二,那小二见了她不由得一怔,惊道:“妈呀!客官怎么变了一个人?”易子饮微微一笑,也不答他,径自下楼去了。那小二看着他去的背影,忍不住挠了挠头道:“奇怪,奇怪,真是奇怪。”
却说易子饮在市集踱步而行,他多年居住草原,对中原文化早就生疏。虽然前些日子双脱妻子发病,要到中原取药。但那时二人紧急,无心多做流连,大多是吃饭便走,绝不停留。是以这静下心来逛集市,倒是多年来第一次。
易子饮走了一阵,他相貌极佳,引得不少年轻女子侧目观瞧。但易子饮再非往日青涩少年,任由别人看来,他也不觉尴尬,而是微笑而行,风度极佳。他行了一阵,心中开始思索将来去向。他知道,这天青山是非去不可,听那狐书生曾言,韩霄重病卧床,已有多年。他言下之意,竟是天下误传他的死讯,这才导致韩霄抑郁生疾。
但澄玄之事闹得满城风雨,就连狐书生这样的小角色也知李玉箫与魔教有所勾结,看来李玉箫动手谋反,已是顷刻之事。究竟是先去阻止魔教,还是先上天青,他倒是拿不定主意。易子饮思忖一阵,想道:“师父重病多年,全是因为我。我不妨先赶回天青,同他私下说明,去了他这一桩心病,再去寻那李玉箫。若是他肯听劝,放弃谋反念头,那自是极好,若是他不同意,也只好委屈了他,做一做这昆吾剑下之鬼了。”
多来年遭逢大变,易子饮性情也非往日那犹豫不决的小子,现在他杀伐果断,远胜当年。思忖得当,他便回了客栈要了些打包干粮,便就准备上路。正当他要离开之时,忽然听一人叫道:“拿住那乞丐!莫要让他逃了!”易子饮一怔,忽见一蓬头垢面的乞丐边滚边逃,神色极为狼狈。
他瞧了那人面容,心头登时打了个突,暗自忖道:“莫非是我瞧错了?”他转念一想道:“若我没看错,这又是怎么一回事?”他默然思忖一阵,一咬牙,拔足追上。易子饮此时修为奇高,追上一个乞丐自不是难事。
那乞丐看似肝胆欲裂,极为恐惧。也不敢回头,发足狂奔。易子饮远远瞧去,好像那人足下受伤,奔跑动作并不流畅。又跟了一阵,那乞丐见四周无人,这才放下心来,寻了一颗大树坐倒喘气。
易子饮见时机成熟,登时抽出昆吾架在那人脖颈之上叫道:“别动!”那乞丐一怔,缓缓回过头来。待易子饮看清那人面孔,已是忍不住的大怒道:“何承风!果然是你!”那乞丐疑道:“你是谁?”易子饮冷笑一声道:“你莫要与我装傻,你忘记我了么?”那乞丐有仔细瞧了瞧,忽然惊恐叫道:“你是易……你是易……”
易子饮冷笑道:“算你聪明!今日你死在我剑下,也算不冤罢!”这乞丐正是当年昆仑山巅暗算昆仑掌门镇玒,劫持易子饮并打残苏沐剑的昆仑长老何承风。何承风面色一变,登时伏倒大哭道:“别杀我!别杀我!我知错啦!别杀我!”易子饮一怔,冷笑道:“你怎么变得如此没有?”
何承风哭道:“易大侠饶命,我现在废人一个,你何苦还与我过不去?”易子饮心中不解,打量何承风一番道:“你修为不低,怎么会弄成这样?”何承风面带惊恐道:“是江有裘!是江有裘!”说着,他一挽袖子,露出两道交错纵横的狰狞伤疤道:“他挑了我的手筋脚筋,并且废了我一身功夫,我现在不过是废人一个,易大侠,你饶了我罢!”
易子饮惊道:“江兄功夫虽然不差,但比起你还颇有不足,你怎会被他重伤?莫非是他带人围攻你?”何承风摇了摇头道:“我昆仑山失手之后,走投无路,只好投入了归藏教,提教主办事,才能活下来。可谁知,有一****奉命上京,去寻那李玉箫李大将军。我走到半路,路边忽然杀出一人,我仔细一瞧,原来是镇玒那杂种江有裘!”
易子饮皱眉道:“说话便说话,口里放干净些!”何承风面色一变,连连磕头道:“是……是,小人知错啦。”易子饮摆了摆手道:“你继续说。”何承风道:“是。”说着,他又道:“我与那杂……江有裘撞上,我这些年来在归藏教中屡受排挤,日子过的极苦。”
易子饮冷笑道:“多行不义,你这是自找的。”何承风脸上怒气一闪而过,转眼间又低低道:“你说的是,是我多行不义。”易子饮哼了一声道:“之后呢?”何承风道:“我一见江有裘,便起了杀他解恨的念头。江有裘要为师父报仇,与我想法也是一般。我俩登时便动起手来。”
易子饮问道:“之后呢?”
何承风叹了一口气道:“他虽接任昆仑掌门,但到底也没几年火候,功力自然不如我这个老一辈,我俩斗了一阵,他便渐渐不支,我心中得意,招数越发狠辣,想要取他性命。”易子饮哼了一声道:“之后呢?”何承风叹道:“他渐渐不支,我心头狂喜,若是杀了昆仑掌门,教主必定对我极为赏识,说不准我便能位列左右护法。”
易子饮冷笑道:“好响的算盘。”何承风却如充耳未闻,他又道:“正当我要击败他时,忽然他面色一变,眼中霎时间紫气纵横,一脸狰狞。使出了一套我想也不敢想的剑法。”易子饮一怔奇道:“什么剑法?”
何承风叹了一口气道:“昆仑三绝剑,天绝剑。”易子饮闻言一惊,他数年前在昆仑之巅学会地绝剑之后,剑法便停滞不前。无论他如何参悟,均是练不到这天绝剑。他心中还当这天绝剑不过是说说而已,并未真有这么一招。只因为这地绝剑已是天下剑法樊篱,鲜有能出其左右。他此时听到天绝剑三字时,心头咯噔一声,惊道:“当真是天绝剑?”
何承风点了点头道:“千真万确。他那剑法……已非人间剑法,来去之间,毫无踪迹可寻……”易子饮沉吟半晌,又问道:“那之后呢?”何承风叹了口气道:“我自然不敌,撑了不足十招,便被他一剑斩在肩头,跌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