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淮海战役的最后阶段,华野“解放战士”的总数已达80%,因来不及换装,战场上常有解放军战士和“解放战士”发生误会,乃至互有伤亡的事件发生,有人开玩笑说,淮海战役已经变成了“共产党指挥的国民党军队同国民党军队作战”。
“即俘即补”是没办法的办法,如此“置换”过的华野与过去相比,战斗力肯定有所下降,特别是“解放战士”大多不会打夜战,同时由于骨干和真正的解放军老兵太少,战斗过程中便常常出现进攻时拉不上去,后退时又撤不下来的现象。
不过这实际上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包围圈中的杜集团不用打,光困就能被困死。
杜集团有30万兵马,被压缩在一个方圆只有七八公里的狭小圈子里。所有弹药粮食全都得依赖飞机空投补给,食之者众,投之者少,尤其是到12月中旬以后,天气渐寒,却还有许多人没有穿上棉衣,饥寒交迫的境遇比缺乏弹药更为严重。
后来一些俘虏兵形容他们的被困生活:“我们就好像一大群鱼,在一个快干涸的小水塘里乱蹦乱跳。”
指挥官们的信心也逐渐崩溃。当初商量好突围时,邱清泉之所以突然反悔,是因为他根据过去的经验,认定解放军只会围10~20天左右,时间一长,如果还不能尽歼敌军,就会自动撤围。
随着时间的延续,邱清泉终于清醒过来,开始明白这次解放军是要不达目的不罢休,而黄维兵团就是他们的最终下场。
邱清泉常常一个人在房间里自言自语:“我今年已经48岁了,看也看够了,玩也玩够了,什么都享受过,就是死也值得。”
看到士兵饿得受不了,李弥偷偷允许他们乘夜跑到解放军阵地,吃饱了回来也好,不回来也罢,唯一的条件是不准带武器。
面对现状,杜聿明面色惨白,束手无策,他的职能逐渐由集团决策者,变成了邱清泉和李弥之间的调停人——邱、李原先就有罅隙,如今为了空投物资的分配又闹得互不相见,杜聿明不得不来回转寰,成了二人的传话机。
杜、邱、李三人中,以邱清泉的态度最为倔强,当别人问他以后怎么办时,他说:“干到底。”并随手从腰间掏出手枪,指着枪内的3颗子弹:“不错,我还能亲手打两个敌人。”
不是还有3颗子弹吗,邱清泉很干脆地说:“最后一颗要做我的朋友,不能送给敌人。”
走向绝路,也是杜聿明、邱清泉、李弥等人所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后期的邱清泉在国民党将领中以飞扬跋扈、目空一切著称,但其实并不是一个单纯的无脑武夫。他曾留学德国,私下里对部下说过:“只有欧洲人打仗最好,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降,不像我们中国,明知道不能打,也非打下去不可。”
的确,在西方的军事哲学和道德伦理中,如此境况,早就应该降了,东方不然。蒋介石明知杜集团陷入绝境,他最怕的却不是杜集团被歼灭,而是投降解放军。
不降,又走不了,只能等死。
12月19日以后,接连10多天雨雪交加,杯水车薪的空投也因此暂时中断。包围圈中的人们吃光了军马后啃树皮,啃完了树皮,便出现“人吃人”的惨剧,陈官庄由此变成人间地狱,谁都清楚,大崩溃即在眼前。
李弥到最前线视察,对缩在工事里的士兵们说:“你们太辛苦了,天下大雪,又冷又饿,我是知道的。我和你们军长都来了,如果你们真的挨不下去,就把我和你们军长杀了吃了好了。”
1949年1月1日,空气转晴,空投得以延续,但杜、邱、李等人的情绪不仅没有好转,反而变得更加悲观。尤其是邱清泉,每天饮酒跳舞,喝得醉醺醺地回来后倒头便睡,万事不管,已经是完全的末日心态了。
1月3日,蒋介石致电杜聿明,让他进行强行突围。杜聿明则迟迟疑疑不敢突,一定要蒋介石投足粮弹,让士兵先吃饱肚子再说。
华野很快就侦察到了杜聿明的动向。粟裕做出判断:“虽然敌人是关在笼子里的老虎,但也要准备他逃出笼子来打。”
粟裕决定乘杜聿明调整部署、兵荒马乱之机,先行发起猛袭。
最后一个夜晚
自1948年12月中旬起,在粟裕的指挥下,解放军就开始在陈官庄实行对壕作业。最初,杜集团还能采用反对壕作业法来进行破坏,即在轻重火力掩护下,反向挖壕,将自己的交通壕挖成直角,向对方阵地延伸,从而将解放军的对壕截成数段,然后分别包围,各个击破。
还有一种办法,是出动坦克战车,反复碾压,将已掘好的对壕予以摧毁。
可到这个时候,杜集团官兵已经饿得没了人形,连铁锹都拿不动,根本就无法挖壕,至于坦克,没了汽油,就跟一堆废铁差不多,更不用指望了。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解放军实施对壕作业,并且一天天地接近自己的主阵地。
1949年1月6日,解放军的对壕作业已进展到敌军主阵地前四五十米外,有的仅相距二三十米。
下午3点30分,华野发起全线总攻,炮兵火力发挥到最高程度,对杜集团炮兵阵地实施制压射击。
华野、中野实力有差距,攻击时的情形也不同。中野打黄维,除使用“飞雷”外,每门炮只打几发炮弹,手榴弹用得非常多,而华野打杜聿明,手榴弹用的相对就少,大部分时候都是以炮火来推平村庄,一个村子打几千颗炮弹乃至投入成千上万斤炸药是常事。
解放战争三年来,国民党军像这样完全被对方火力压着打,还是第一次,邱兵团、李兵团一向引以为豪的机械化力量完全丧失效用,官兵情绪变得更为紧张,士气也更为低落。
在占据绝对优势的炮火掩护下,解放军步兵对据守各个村落之敌实施连续爆破,并利用交通壕迅速突入敌军阵地。
杜集团困兽犹斗,师团长亲自率队出击,也无法夺回原有阵地,而解放军通过坑道作业已逼近其军师指挥中心。
一天激战下来,据不完全统计,邱、李两兵团被击溃歼灭的部队竟达13个团之多。如此一泻千里式的崩溃,使得陈官庄的指挥官们心惊胆战,邱清泉终日呆坐在地图前垂头丧气,说:“真正崩溃了,真正崩溃了。”
在进入杜集团内线后,解放军遭遇到的阻击火力越来越强,同时,内线的交通壕也已减少,仅有的尚被杜集团所控制,而华野在休整时挖的交通壕又被远远抛在后面。
按照固有战法,必须再进行土木作业,但天寒地冻,铁镐掘下去,好像碰在石头上一样,短时间内难以挖出适于攻击的战壕。
为加快进度,粟裕索性改变晚间或黄昏发动攻击的传统,从白天开始就向敌军阵地发起猛攻。1月7日至8日,华野攻克36个村落据点,仅仅1月8日一天,即击溃敌军14个团。
杜集团的防御体系开始瓦解,这使杜、邱、李不得不提前实施突围计划。
1949年1月9日,国民党空军按计划在陈官庄西北面投下毒气弹,乘解放军双目暂时失明之际,邱兵团趁机攻克了几座村庄,但令人奇怪的是,随后投掷的毒气弹多数都未爆炸,真正爆炸的仅两三枚而已。
邱清泉看到这一情况,气得暴跳如雷,大骂空军内部有共产党在捣鬼,把毒气弹都给弄瞎了。
上午10点过后,解放军发起了自总攻启动以来最为猛烈的攻势。邱清泉兵团部的所有部队抽调一空,邱清泉即便要调一个团做预备队都调不到了,把他愁得两手抱头,一言不发。
下午2点,较弱一些的李弥兵团全线崩溃。杜聿明、邱清泉离开陈官庄,撤到陈官庄以北两里处的陈庄。
黄昏时,李弥也来到陈庄,想向杜聿明请示机宜,可是事已至此,杜聿明还有什么机宜可示呢?3人坐在掩蔽部内默然相对,真是满腔心腹事,尽在不言中。
当李弥走出掩蔽部时,他看到各种颜色的曳光弹如无数颗流星一样,在上空飞来飞去,而阵地周围的炮火也早已把天空映得通红,耳边轻重机枪和手榴弹声一阵紧似一阵,不绝于耳,显示解放军已逼到近前。
李弥十分伤感:“炒豆子的时候到了,我早就知道有今天!”
这是淮海战役的最后一个夜晚,也终将成为参战者们终生难忘的一个夜晚。
当晚,前线报告杜集团的防御体系完全瓦解。粟裕当机立断,命令华野各纵队全线展开猛攻。
深夜12点,李弥兵团完全垮了,邱清泉兵团各部亦纷纷告急,解放军强行突入,占领了陈官庄和陈庄之间的投掷场。
杜聿明给蒋介石发出最后一电:“各部队已混乱,无法维持到明天,只有当晚分头突围。”
置身于解放军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圈,处于崩溃状态,已斗志全无的杜集团哪里能突得出去,到天亮后即被全歼。杜、邱、李3人,杜聿明被俘,邱清泉拿着一支美造汤姆式冲锋枪,左冲右突,最后死在了战场上,有人说他是战死,也有人说是自杀,只有李弥化装成伤兵后逃离。
晨光熹微,一名解放军机关人员走出指挥所。迎着一轮耀眼的红日,他看到望不到头也看不到尾的一支灰色人群,正在大路上向北缓缓移动,那全是或投降或被俘的国民党军。
这名机关人员从脑海中生出的第一个念头是:俘管处的早饭恐怕准备得少了点啦!
历时66天的淮海战役以解放军的完胜而告终。在解放战争著名的三大战役中,辽沈、平津战役都是以多胜少,唯有淮海战役是以少胜多。
在这场规模空前的大战中,解放军以60万击败了国民党军80万。战役结束之际,斯大林在记事本上写下:“六十万战胜八十万,奇迹,真是奇迹。”
新中国成立后,斯大林专派特使来中国了解淮海战役胜利的原因,并且对特使说,淮海战役在世界战争史上少见,这个战役值得我们学习和研究。
淮海战役由粟裕最早提出构想,他直接指挥的华野所歼灭敌军数量,更占到了淮海战役歼敌总数的80%。毛泽东评价道:“淮海战役,粟裕立了第一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