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阻援的王必成在淮河北岸构筑了几道防御线,12月4日当天就被李延年兵团逼到了最后一道防线,至此,李延年已在数日之内前进了70里,与杜聿明在陈官庄的缓慢进展形成鲜明对比。
这当然不是说杜聿明集团还不如李延年兵团,实在是王必成的兵力太过薄弱了。
按照这个速度,李延年在三五天内便可望接近双堆集。
粟裕要围歼杜聿明,无力再分兵给南集团,一时急得血压升高,脸色通红。随行军医给他量了血压,高压二百多,低压也有一百四五十以上。
与血压升高伴随而来的,就是头疼如裂,每根头发都像针扎一样,连碰都不能碰。
为了缓解症状,粟裕开始用冷毛巾裹头,后来冷毛巾也不管用了,只好冒着严寒,用雪一把把地搓。
华野自碾庄战役后,实力已有很大损伤,加上部队还要分成三摊,确实力不从心了,现在粟裕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陈官庄将杜聿明死死困住。
针对杜聿明的“滚筒式战术”,粟裕采取了三面攻击,一面防守的战法,竭力不让邱兵团突破鲁楼。
而在难得地尝试夜战之后,国民党“美械兵团”的跛足特性也再次显现出来。
1948年12月5日,天下着雨,空军不能助战。没了空军支持,邱兵团几乎就打不动了,杜聿明的“滚筒”一天才向前“滚”了8~10里,而他距离双堆集的黄维兵团,还有至少160多里的路程。
邱清泉出去进攻,担任后方掩护的李弥和孙元良同时承受着解放军的重压,两人都感到不易支持,朝着杜聿明叫苦不迭。
杜集团不能苦战,亦无法连续夜战,但解放军可以。
晚上12点过后,“徐州剿总”特务团撤退,解放军一路尾追,一度突入孙元良兵团的阵地,搞得杜集团上下人心惶惶,乱成一团。
至此,双堆集、陈官庄、淮北,淮海战役的第二阶段出现了三个胜败未分、彼此争夺的战场,当然,其核心仍是双堆集。
自黄维兵团被围双堆集,已过去了9天,时间拖得如此之长,与敌我实力对比较为接近,有相当大的关系。
中野自跃进大别山开始,便担负外线出击的最艰巨任务,人员和装备损失都很大。华野每个纵队至少有2万人,中野只有一两万,重火力方面则更为薄弱,旅建制最阔气的不过是山炮,到野战军这一级,才有几门榴弹炮和野炮。
因为缺乏重火力,中野还特地开发出了“飞雷”技术。“飞雷”的射程为150米左右,所过之处,工事、人马都会被炸飞,许多被炸死的人身上找不到伤口,但却七窍流血,显见得是被震死的,所以国民党军又把这种“飞雷”称为“特大威力炮”或者“没良心炮”。
发明和使用“飞雷”的不是炮兵,而是工兵,在中野,工兵因此享有特殊荣誉,他们不管到哪个阵地,步兵们都会主动让路,并且高兴地喊:“咱们的宝贝来了!”
“飞雷”其实并不复杂,它的正式名称是炸药抛射筒,说白了,就是用铁筒做炮管来抛射炸药包。类似技术,华野在豫东战役时就采用了,后来用得少,只是缘于他们缴获和武装了更多的榴弹炮、野炮和山炮。
“飞雷”被中野视为镇军之宝,可见重火力确实不强,而重火力通常又在攻坚战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另一方面,胡琏一手打造出来的第十八军,与邱清泉的第五军不相上下,各有所长。因为了南麻战役的教训,粟裕甚至认为这支部队在某些方面并不弱于整七十四师。除此之外,黄维兵团的其他几个军也都具有一定战斗力。
中野“以地堡对地堡”,“以战壕对战壕”,但仍一再受挫。强攻失败后,刘伯承曾设想采用“围三缺一”的战术,即放开一个缺口,让黄维突进预设阵地,以便逐个分割消灭,但后来考虑黄维毕竟是一员老将,作战经验丰富,很可能会乘势进一村巩固一村,逐步推进,这样他不但可以利用解放军原有工事进行防御,还能获得较多的粮食补给。
最后刘伯承决定将“围三缺一”置换成“围师不阙”,实际上就是围而不攻,通过缩小范围加以饿困的办法,令黄维兵团自行崩溃。为此,刘、陈、邓致电中央,将全歼黄维兵团的时间延长为10天。
第10天将至,到了要见分晓的时候。
总前委报请中央军委批准,将作战方略确定为:“歼灭黄维,围住杜聿明,阻住李延年。”刘伯承将此形象地比喻成是有的人在饭桌上抢肉吃,嘴里吃着一块,筷子上夹着一块,眼睛里又盯着碗里的一块,所谓“吃一个,挟一个,看一个”。
淮北防线上,华野阻援部队伤亡殆尽,王必成连炊事员和勤杂人员都用上了。为此,总前委把中野的一个纵队派过去增援,同时下令在歼灭黄维之前,不得再向后退却一步。
这是“看一个”,还要“挟一个”。陈毅把电话打到华野指挥部,告诉张震,要求陈官庄的华野主力务必把西南口堵死,不能影响第二天的双堆集围歼战。
“挟一个,看一个”,都是为了“吃一个”。
经过几天的连续作业,战壕和交通壕开始纵横于敌阵地之前,各纵队的炮兵发射阵地也基本准备就绪。
1948年12月5日,刘、陈、邓下达对黄维兵团实施总攻的命令,为此组建了3个突击集团,除中野全军参与外,被作为预备队的华野三个纵队亦投入其中。
总前委要求参与总攻的部队“破釜沉舟”,“拼老命也要把黄维拿下来”。
1948年12月6日晚,3个突击集团同时发起总攻,犹如狂涛巨浪一般向敌军阵地拥去,一时间,火光熊熊,杀声震耳。
大家这次确实是拼了命,但是并没能一下子将“硬核桃”完全砸碎。
究其原因,除了黄维兵团仍保持着一定的战斗力外,还与一个人的突然到来有关。
挟一个
战场之上,坦白地说,真正可以给解放军出点难题的国民党部队其实只有两类,一类是整七十四师或黄百韬兵团,属虎狼型,其特点跟解放军相仿,敢拼命,能近战;第二类是胡琏兵团,属狐狸型,善于奔来跳去,让你难以捕捉它的弱点和破绽。
前面一类已经灰飞烟灭,归属邱兵团的七十四军远不能与全盛时的整七十四师相比,之所以还能在淮海战役中充当主力,只能说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后面一类在胡琏缺位后,原有的灵气也荡然无存,否则就不会被别人围着痛扁了。
蒋介石始终以为胡琏尚在军中,直到黄维兵团被围双堆集,他才知道胡琏请了假,于是赶紧电召胡琏来京。
蒋介石问胡琏有什么办法可以使黄维兵团转危为安,胡琏不假思索地道出了两个字:援兵。
他还慨然请缨,自愿飞赴双堆集,以便协助黄维支持一段时间,等待援兵的到来。
在这种时候,部将尚肯自蹈险地,蒋介石当然是一百个嘉许和高兴。他立即答应调动兵力,兼程驰援,同时让空军总司令周至柔亲自给胡琏准备飞机。
离开南京之前,蒋介石特地嘱咐胡琏:“要固守下去,死斗必生。”
胡琏到达双堆集后,即分批召集各军师长到兵团部见面,把蒋介石即将兵援的消息告诉大家,同时逐一听取众人的意见,了解部队情况。
与黄维相比,胡琏对部队长和部队要熟悉得多,同时那些老部下对胡琏也普遍更为信服。他的到来,无疑给黄维兵团注射了一剂强心针。
接下来,胡琏又到各军师阵地视察了一遍,进行了局部调整。
黄维对解放军的战术打法可谓是两眼一抹黑。胡琏则不同,从最早的宿北战役,到南麻战役、豫东战役,战役一个比一个剧烈和复杂,而他的对手又始终是粟裕这样的超一流将领,由此也让胡琏练出了一套与解放军作战的本事。
胡琏跟解放军对擂,最喜欢采用的战法是“核心机动”,即控制“核心机动”力量,只把触角伸出去,同解放军保持接触,一旦瞄准目标,立即一拳打过去。
中野发起的总攻受挫,意味着吃掉黄维兵团的时间表不得不再次延迟。
与此同时,华野则不折不扣地执行了“看”和“挟”的任务。
从蚌埠北上的两个兵团,刘汝明在进攻中采取了“宝塔”式配备,越往前投入的兵力越少,看似增加到了两个军,却是雷声大雨点小。
刘峙仍然只能依赖于李延年。在战车部队的支持下,李延年兵团的推进一开始还较为顺利,不过这只是在攻击华野最后一道防线之前。
之后,战车部队便进入了让他们头大的河湖沼泽地,活动变得十分困难,难以再发挥威力,加上解放军增强了防守兵力,王必成终于在淮北成功地“看”住了李延年。
要论三个战场的激烈程度,双堆集居首,接下来就到了陈官庄。
当天天气已经转晴,蒋介石依约向杜集团空投粮弹,并派飞机在陈官庄上空掩护进攻。
蒋介石迟了两天才发来粮弹,实在也有他的难处。大兵团作战,粮弹消耗太多,也太快了,自黄维、杜聿明相继被围后,蒋介石昼夜不息地从各方面调动飞机和粮弹,凡是可以作战和运输的飞机都已调到南京,甚至储存在重庆、昆明的一部分美械弹药,都尽数动用,已经到了挖地三尺的地步。
有了粮弹补充,邱兵团在攻击上才略见起色,然而它背后的孙元良兵团却连丢多处阵地,已有不支之势。
孙元良慌慌张张地找到杜聿明等人,建议重新考虑战略,实际上就是不管蒋介石要求救援黄维兵团的命令,先顾自己突围要紧。
孙元良口才不错,论述起来头头是道,连邱清泉听了也连连点头:“见解高明。”
只有李弥一言不发。
在杜集团三将中,孙元良才能中庸,邱清泉勇多过智,只有李弥的指挥特点跟胡琏相仿,就是都以诡谲机变著称。李弥一开始是不赞成从徐州撤退的,到了撤退途中,他又生怕受杜、孙、邱的拖累,干脆关闭无线电话,自顾自地跑。
照这种方式,李弥本来可以第一个全身而退。倒霉的是,他的电话兵中途看到地上有一根电话线,便职业性地临时接上了电话,没想到里面传来的正是杜聿明怒气冲冲的声音,这下想溜也溜不掉了。
陈官庄被围令李弥一个劲儿叹气:“他们(指杜聿明、邱清泉)把我们连累上了,可以走时不让走,现在要走也走不了,我们失败就失败在这些人手里。”
李弥不表态,形成了两票赞成,一票弃权的格局,于是决定权又回到了主帅杜聿明手里。
杜聿明原想一举三得,既不违令,又救得黄维,还能脱出粟裕的包围,但打了3天仗,把他的信心全给打没了。
粟裕对每一个敌将的优势和弱点都看得很准。他评价杜聿明是只能打胜仗,不能打败仗,或者说只能在有利条件下打仗,不能在不利条件下打仗,这实际上也是“美械兵团”时代惯出来的毛病。
到了这个时候,杜聿明已经六神无主,可谓攻无方略,守无定力。他所依赖的基干之将是邱清泉,见邱清泉赞成,便顺水推舟,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由,同意于当晚分头突围。
碰头会一直开到下午3点才散场。接近黄昏,邱清泉突然打电话给杜聿明说:“我仔细考虑孙元良的主张,简直是自找毁灭,如何对得起老头子?”
杜聿明搞不清楚邱清泉为什么要突然变卦,邱清泉解释道:“我们突围时必须将重武器全部丢掉,这样即算到了南京,又怎能交账?”
他接着说:“一切由我负责!我不信共产党军队凶,他就是吃不了我。”
杜聿明觉得也有道理,于是又同意了邱清泉的意见,打电话给李弥,让他改变计划,就地宿营。
再打孙元良的电话,不通。放下电话,孙兵团阵地所在方向已经是枪炮声连天。
杜聿明、邱清泉的出尔反尔,算是把孙元良给害惨了。邱、李兵团都不动,孙兵团变成了孤军行动,一脱离阵地后,即四处溃散,官管不了兵,兵也顾不了官,天一亮,除孙元良只身化装逃出外,其兵团大部被歼。
杜聿明闻讯非常懊恼。邱清泉闯了祸还不肯承认,背着杜聿明对部下同僚们说:“只晓得突围,重武器丢光了谁负责?孙元良兵团那样的四川土匪部队,留在这里不但不愿打,反而动摇军心,送掉了又有什么可惜的?”
孙元良兵团被歼灭,使得打开南面缺口,从而与黄维会合,重新成为杜聿明不得不选的突围之计。
1948年12月7日,杜聿明调整部署,下令投入各级预备队作战,同时改全面攻击为重点攻击,从邱清泉兵团专调一个军作为攻击军,重炮和战车均集中配给于这个攻击军。
邱清泉向攻击军下达命令,要求第二天展开进攻后,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必须在鲁楼打开缺口,以杀出一条血路向南突围。
先前杜聿明、邱清泉要是有这样的决心和气魄,突围的把握无疑要大得多,而现在似乎已经有些晚了。
决一死战
杜聿明、邱清泉决策上的犹豫和动摇不定,整整送给粟裕5天的宝贵时间。在这5天里,解放军在鲁楼一带挖掘出许多一米多宽的战壕,这些战壕纵横交错,构成了“井”字和碗形防御阵地,最前沿阵地距敌仅30米。
防守鲁楼的宋时轮纵队本身就擅长阻击,由此更加信心百倍:“邱清泉这次可选了个好掘墓人,有我们十纵队(即宋时轮纵队)在,他就别想前进一步。”
1948年12月8日,邱兵团以坦克为掩护,向鲁楼发起猛烈冲击。
国民党军的坦克战术还相当落后,仍是步车协同这一套,战斗中步兵和坦克往往脱节,而一旦脱节之后,失去步兵掩护,又无独立作战能力的坦克便成为解放军的重点攻击目标。
华野与邱兵团等配有坦克的美械军长期交手,已积累出一套对付坦克的有效办法,那就是华野独创的炸药包爆破技术。过去他们用这种“无声炮”爆破堡垒,现在用来炸坦克——坦克手视野有限,只要突击手把炸药包放在炮塔的后座,就能轻而易举地掀翻钢板,从而导致坦克车陷入瘫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