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陈、邓都很着急,陈毅便想到了向粟裕取取经。
粟裕告诉陈毅:“用近迫式对壕作业!挖掘坑道,迫近敌军阵地,然后发起突然攻击,予以分割歼灭。”
陈毅一听,如同醍醐灌顶,转身就对刘、邓说:“你们都听到了吧,我看是个好办法。”
刘、陈、邓经过商议,决定“战法仍采用碾庄经验”。
就在这次通话中,陈毅告诉粟裕:“我们这里正在收拾黄维这个冤家,你们北边要把杜聿明抓住,南边要把李、刘(李延年、刘汝明)看好。”
自12月1日起,连续三天,粟裕都格外紧张。从杜聿明开始西撤到华野发现后追击,他比对手已整整晚了一天,而他深知,“万一让杜聿明撤到淮南,问题就大了。”
在粟裕的指挥下,华野不分白天黑夜地进行急速行军。按照与杜集团距离的不同,各纵队追击的方式也不同,近的平行追击或迂回拦击,远的便进行尾击,粟裕力图用这种“拦头截腰割尾巴”的战术,从四面八方兜住杜集团。
这正是中原大地最寒冷的季节,风头如刀面如割,地上滴水即可成冰,无论追者,还是被追者,都在经历着犹如炼狱一般的折磨。
由于跑得急促,很多解放军官兵在奇寒天气下仍然汗湿衣襟,他们在杜集团丢弃的背包中,发现了地瓜、高粱窝窝,一名杜集团的俘虏兵说:“我们已经两天没有做饭了,只是没头没脑地逃命!”
杜集团是一个半机械化集团,被打中尾巴的主要是一些殿后小部队,集团主体的速度并不慢,加上一天的差距,粟裕要追上并围住杜聿明的希望十分渺茫。
可是杜聿明恰恰在关键时候停住了脚步。
1948年12月2日,杜聿明抵达孟集附近,原订计划是当晚继续向永城撤退,可这时他得到情报,华野一部已穿插至永城。
杜集团不惯夜战,杜聿明就决定在孟集休整一晚再走。
当天,在蚌埠的刘峙得到空军侦察报告,获悉解放军正“三五成群,共四五万人,队形不整,纷纷向西急进”。
连空军都能看到四五万人,追击部队数量之多可见一斑,而“队形不整”乃是跑得过快,不及整理队形之故。
以刘峙的老练,一眼看出,粟裕的用意不在于战,只在于追,他是想利用杜集团疲惫纷乱之机,先将对方予以包围。
刘峙当即手绘了一张态势图,用飞机空投杜聿明,同时让杜聿明不要再休整停留,应不顾一切,迅速击破永城的解放军南下。
杜聿明回电:“大军作战,贵在态势。”他要先在孟集调整“态势”,再对永城进行“大举攻击”。
在名义上,杜聿明还是刘峙的下级,可是从指挥权限上,刘峙早就对他失去了约束,杜聿明除了不敢违拗“老头子”的意思外,对刘峙的话已经半句都听不进去了。
然而这一次他错了。
这是在撤退,在突围,在逃命,怎么能停呢?
在面对面的具体攻防战术上,杜聿明也许不赖,可是一个真正的军事大师,不是仅靠战术的翻新和炫目所能成就,他靠的是战场上无数次死里求生的切身体验,靠的是提前两步乃至三、四步的眼光和判断力。
杜聿明不及刘峙,当然更比不上粟裕。
当年北上抗日先遣队的经历,给予了粟裕宝贵的人生财富。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没有北上先遣,就不会有后来的粟裕。
在粟裕的军事生涯中,虽然也曾有过失误和疏忽,甚至吃过败仗,但正因为拥有这些用战友鲜血凝成的经验和教训,他才能做到越挫越强,越挫越勇。
已经是前有拦敌,后有追兵,杜聿明还穷讲究,叨叨什么“贵在态势”,同样的情境下,粟裕就不会管什么“贵”与不“贵”,一切以达到目的为最高标准,为此,部队可以不要风度,不要队形,只要一个字:追。
在公路两侧,前面的部队都留下无数路标,路标的箭头无一例外地指向西方和西北方,后面的部队也搞不清楚是哪一个单位的,于是下令:“路标就是路线,枪声就是目标,追得上就是胜利!”
辎重、骡马全部被丢在一旁,炮兵扛起炮,跟在步兵后面就跑。
杜集团休息,解放军不休息,解放军迟一天发起追击的缺陷得到迅速弥补,华野追击纵队从衔后追击变成平行追击,又由平行追击变成超越追击,杜集团前往永城的道路被拦腰截断。
四面都出现了解放军的踪影,但尚未完全合围,杜集团还有一定的空隙可以通过。
直到杜聿明鬼使神差地做出一个决定,局面才出现根本性的大逆转。
八小时以外
1948年12月3日上午,杜聿明正准备指挥各兵团向永城进发,一架军用飞机忽然做低空盘旋,机翼上下摆动,显示要有所动作。
地面的对空通讯参谋立即进行联系,随后飞机便投下了一只通信袋。
袋中装着蒋介石的亲笔信,他让杜聿明停止向永城前进,转而与从蚌埠北进的李延年兵团实行南北夹攻,以解黄维兵团之围。
杜聿明的撤退乃至援黄方案,在南京时都是经过蒋介石点头的。杜聿明后来认为,蒋介石之所以改变初衷,是“被郭汝瑰这个小鬼的意见所左右”。
其实郭汝瑰就是再受信任,也不能代替蒋介石下决心。实事求是地说,蒋介石戎马一生,并不缺乏军事指挥能力,但当解放战争进行到辽沈战役时,一个又一个重大的挫败,已经让他逐渐失去了一个军事统帅所应有的自信心和决断力,乃至于连何应钦、顾祝同都认为“总统方寸已乱,再不能指挥了”。
“方寸已乱”的当然不止蒋介石,何应钦、顾祝同其实也差不多。此时中野已吸取粟裕的“碾庄经验”,采取近迫式对壕作业,黄维在双堆集的处境变得更加困难,郭汝瑰雪中送炭式地主动献上计策,自然就很容易被蒋介石等人理解和通过。
不过杜聿明也完全可以自行做主。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是在如此险恶的境地下,归根到底,决定军队命运的还是指挥者自己。
当然要做出这一决定,当事人必须要有足够的勇气,也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去付出代价。
粟裕可以不顾中央军委的电令,坚持不往两淮或连云港调兵,他所付出的代价和委屈,也许令很多人都不可想象。
早在粟裕为淮海战役进行紧张准备期间,毛泽东就以中央军委名义,给华东局书记饶漱石发去电报,很隐晦地批评粟裕“无纪律、无政府”,“事前不请示,事后不报告”。
饶漱石约粟裕谈话,建议他给毛泽东写一个检讨。粟裕为战役准备忙得分不开身,便说:“这个检讨迟早是要做的,等打完这一仗再说吧。”
不可能真的等仗打完,在分割包围黄百韬兵团期间,粟裕除了指挥作战,还见缝插针地写完了自己的检讨报告。
一个本身就具备极高军事天赋的人,又能全身心地投入战场,为此可以不计名利,不计得失,不计荣辱,那他还能不赢吗?
当杜聿明面临同样选择时,他却想到了太多战场以外的东西,比如蒋介石发火,因此而失去老头子的宠信怎么办,比如淮海战役一旦失败,会不会因此受到军法审判……
公平地说,国民党将领就战略战术的素养而言,并不比共产党将领差,整体上甚至还要高出许多,他们吃亏就吃亏在,八小时以外的得失心太多太重了。
自己决断不下,杜聿明又把责任推到各兵团司令身上,要“大家对蒋介石负责”。
你主帅都不敢担这个责,让将领们怎么办,众人都默不作声,只有邱清泉说可以照命令打。
邱清泉兵团殿后掩护,有一个师被解放军截击包围,邱清泉不愿舍弃自己的部属,因此希望停下来派兵前去解救。
“邱疯子”脾气大,是国民党将领中公认的混世魔王。谁不让他去救,他就说谁怕死不敢打仗,李弥、孙元良见状,也不好言退,只得说:“这一决策关系重大,我们完全听命令。”
于是杜聿明决定依上命行事,天近黄昏时,整个杜集团都已停止运动。
从这时起,外线解放军获得了对杜集团完成包围的足够时间。由于是晚上进行的包围,一开始杜集团都没搞清楚状况,其中一个团与友军接防,派军官前去联系,碰到的却是解放军。解放军假戏真做,说我们就是接防部队,“你们来接防,十分欢迎,请贵团进村庄休息休息再接防”。
联络军官信以为真,把部队引入村庄,结果全部被解放军给包了“饺子”。
国民党军中也不乏机灵些的。邱兵团一个后卫营,遇到了解放军大部队,营长赶紧冒充自己是解放军,才避免当时就被歼灭。
抖机灵也好,耍小聪明也罢,事实是,他们要想继续向永城前进,是再也不可能了。
1948年12月4日拂晓,在距徐州西南130里处的陈官庄,华野的包围圈完全合拢。
粟裕最为紧张的3天终于过去了。在此之前,他的身体已经支持不住,不得不躺在担架上进行指挥,听到合围的消息后,他长长地松了口气:“非常危险啊!”
杜聿明得到报告,已经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好硬着头皮上阵,决定采取三面掩护、一面攻击、逐次跃进的所谓“滚筒式战术”,向东南做楔形突击。
东南方向是黄维兵团所在的双堆集位置,若能与黄维兵团会师,既执行了蒋介石的命令,也算是替自己解围了。
杜聿明从徐州撤出后,沿途都未得到补给,因此即将发起攻击前,他要求蒋介石空投粮弹。
蒋介石的回电却是:“无粮弹可投。”
杜集团这样的重装备部队,对武器弹药的依赖性极大,这份电报犹如当头给各部队泼了一盆冷水。邱清泉看完电报大骂:“国防部浑蛋,老头子也糊涂,没有粮弹,几十万大军如何能打仗呢?”
杜聿明再三说明利害,蒋介石才复电:“6日开始空投粮弹。”
白天调整完部署,入夜之后,负责主攻的邱兵团向铁佛山方向展开突击。
人到急了的时候才会想到,有很多事情不是你会不会做的问题,而是你根本就没想去做。邱兵团大约早就忘了夜战是怎么一回事,现在为形势所迫,也不得不姑且为之了。
解放军尚未在正面构成坚固防御阵地,火力稍弱,战至深夜,邱兵团得以推进至陈官庄以南的鲁楼一线。
邱兵团各部这时都控制着很大的预备队,如果全部用上,孤注一掷,解放军南防线所要承受的压力将非常之大,但在听说两天后才能得到弹药补充后,各部队长都有了自私的打算,谁都不肯第一个动用预备队,导致在较为有利的情况下,进展却相对迟缓。
粟裕闻得情况紧急,立即组织人马从邱兵团进攻部队的接合部发起反冲锋,以阻止邱兵团继续向南突入。
包围杜聿明,让粟裕松了口气,可是他并不能轻松下来。
华野南集团告急!
拔河
黄维、杜聿明先后被困,令蒋介石大为惊惶。在蚌埠指挥的刘峙急忙赶往南京,当面献计,认为黄、杜不可能同时都救,但只要黄维的围先解了,杜聿明也就没了危险。
如何救法,刘峙让蒋介石再给他增加一个军,由他指挥从蚌埠向北攻击。
说一个军就能解决问题,是因为刘峙看到了一个非常微妙的现象,即仗打到现在这种情况,国共双方在兵力上都已严重不足。
为了要包围杜聿明,粟裕从南集团抽出3个纵队,南集团只剩下王必成纵队、江淮军区2个旅和渤海纵队1个师,在刘峙看来,只是“几个残破的纵队”。
别人“残破”,自己当然也不济。淮河沿岸的李延年、刘汝明兵团都是淮海战役开始后才成立的小兵团,实力较弱,尤其是刘汝明兵团,完全是杂牌军,缺乏一个兵团所应有的机动和野战能力,只能勉强用于守备,哪里谈得上进攻。
刘汝明不过是虚应故事,蚌埠方面主要靠的是李延年。李延年兵团所辖各部虽然是“中央军”嫡系,但都是遭到解放军歼灭后的重建部队,不仅训练不够,而且士气低落,自然没法在战局上取得根本性突破。
拔河的双方都已把力量用到极限,倘若有一个壮汉突然于此时加盟,其作用不言而喻,诚如刘峙所言,他手中确实只要有一个有战斗力的军,便有希望击破华野南集团。
蒋介石本可以往从华中抽调这样的一个军,可惜被“华中剿总”司令白崇禧给绊住了。
白崇禧平时深藏不露,其实是个野心极大的人。担任有职无权的国防部长时还看不出来,蒋介石一旦放虎归山,派他直接掌握华中兵权,此君便原形毕露,开始与李宗仁拉拢各方部队和势力,日夜密谋倒蒋。
淮海战役是借解放军之手消灭蒋系主力的最后机会,白崇禧又岂能放过。
“华中剿总”所辖的川军第二十军、第十四兵团皆为能战惯战的骨干部队,但除了淮海战役行将结束时,对第二十军勉强放行外,白崇禧对第十四兵团是坚决不允许开走,连长江上的轮船都被他派人严密看守起来。
此时盼救兵如盼救火,国防部发电报,顾祝同打电话,都被白崇禧硬邦邦地顶了回去。蒋介石急坏了,亲自同白崇禧通话,一次电话讲半个多小时,好话说尽,仍然毫无效果,把个蒋介石气得满脸通红。
无可奈何之下,蒋介石又只得依赖于李延年和刘汝明。
蒋介石的特使携蒋介石的亲笔信到前线,让李、刘对黄维兵团“出死力相救”。李、刘实力不济,不过对蒋介石都还算忠心,看完信,刘汝明首先说了一句:“尽人力以听天命。”
李延年表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然后却又叹道:“要我看啊,围是解不了的。”
自12月4日起,李、刘两兵团调整部署,在前线加强了兵力和攻势。蒋介石又派次子蒋纬国率两个战车营为李延年兵团助战,对解放军的防御工事进行连续突击。
蒋纬国官衔不高,但他地位特殊,能够以蒋公子身份直接“上达天听”。有蒋纬国在跟前,前线师团长们顾虑自己的前途,都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线督战,进攻成效由此大为改善。同时在有了战车作前导之后,官兵们冲锋陷阵的胆子也壮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