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所有的一切,都在两个人的身上留下了不能磨灭的痕迹,一次又一次的彼此伤害,在他俩的中间沉淀成了一条永远都不能弥合的鸿沟。让他们只能遥遥相望,却再也不能走近一步。
这条鸿沟他们谁也迈不过去。但是有常自在的时候,他们却可以躲在那直性人的身后,听对方说话;现在常自在跑了,他们便只能赤裸裸的大眼瞪小眼了。
于是,每日便只是醉生梦死的捱着。
生番受他们教诲,慢慢变强,再来要他们帮忙对付的猛兽灾害的情况也越来越少了。他们也不说话,也听不懂生番的话。他们再也看不见生番,再也看不见丛林,再也看不到对方,再也看不见彼此。
天聋地哑,眼盲心瞎。在这极乐的世界里,他们两人仿佛被收了魂,每日只是这样木雕泥塑一般枯坐。木木呆呆,每隔一段时间,就端起一杯酒,喝掉,再端起一杯酒,再喝掉。
两人醉得多了,睡得多了,连作息都乱了,有时李响睡下,叶杏才醒,叶杏才倒,李响又睁开眼。
直到有一天,李响睁开眼来,却见自己居然是在叶杏树屋中睡着。两人叠肩搭股的躺着,貌似老夫老妻。李响重又躺倒,仰天落泪。再起来时,砸碎了自己的木杯。
从此之后李响便戒了酒。闲来无事时,也不在树屋中傻睡,而是进到部落中乱转。一干生番见他突然亲政爱民,大感惊喜,鞍前马后的递酒递肉。李响一概挥手拒绝,想想实在没事干,又看生番有劲没处使,便在图腾柱后画出一片方地,指挥生番夯土筑台。
叶杏隐隐知道李响不再喝酒,可是却也懒得去管。李响离她远了一点,她的心便仿佛更轻松了一些,可喜可贺,值得多喝两杯。那甜美的果酒仿佛世上最毒的毒药,一点一点地蚀透了她骨头,让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来。
光阴似箭,光阴又好像被黏在蛛网上,一动不动。这丛林的景色于她而言不再鲜亮,太阳的升起落下于她也毫无意义。无冬无夏无春无秋无朝无暮无黑无白,忽然有一天,有生番摇醒她,让她出屋去看。
叶杏吃着醒酒的酸果,踉跄来到树屋外一看,朝阳耀眼。在他们的前面,是三头的图腾柱;在图腾柱的后面,是高高的四棱土台;在土台的上边,李响端然而坐,哈哈大笑,道:“叶杏!来啊!”
叶杏瞧来有趣,纵身跃起,半空中抓住树藤跃上高台,只见好久不见,李响竟然瘦了许多,可是两目炯炯,分外有神,道:“叶杏,你看我建了这么个玩意儿!”
叶杏笑道:“这又是个什么玩意?”
李响仰面向天,笑道:“看天的玩意儿!咱们那树屋都太窄了,喘不过气来,又被枝叶遮蔽,看不着天色。我建的这个台子,地势高,遮蔽少,白天能看云,晚上能看星!”
叶杏哈的一笑,道:“那不是成了‘摘星台’了么?”瞧见李响坐的是好大一张藤椅,便也一屁股坐下,抓起酒来刚要喝,突然脸色一沉,道:“你在受他们拜?”
原来从这个位置来看,所有向图腾柱跪拜的生番,都是面向着李响,高高举起手来,虔诚的伏下去,用掌心拍地,以额头触地。
李响一愣,微微笑道:“不是,他们是在拜图腾柱。”
叶杏将桌一拍,怒道:“你却藏身在图腾柱之后,占这个便宜!”
反骨七杀本来最恨人践踏尊严,于“跪”之一字,更是彻骨痛恨,岂料这会李响竟能若无其事的受这么多人跪拜,叶杏顿时无法接受。
李响气道:“他们什么都不懂的!”
叶杏冷笑道:“他们不懂,你懂!”
原来李响其人,平生郁郁不得志,在中原时处处碰壁。越是遭受打压,他的反抗之心越盛,这才能领悟反骨的可贵,成为七杀之首。岂料来到这里,受到生番处处无条件的尊崇,顿成前所未有的经验。他的自尊心本就强于他人,一向渴望被人认可,这回给这些生番一捧,行动上虽还能一直抗拒,但心里却早就酥了。
加之他为人高傲,虽然表面上与这些生番和和气气,但从骨子里来说,却压根从没尊重过他们。故此,筑台时与生番接触一多,发号施令一多,这几天来,就已经半推半就地受其叩拜了。
这时叶杏咄咄逼人,正将他最羞于示人的一点想法揭露出来,李响面色赤红,道:“我……我又没逼他们……他们心甘情愿,我又何必让他们心里不踏实……让他们拜一拜有什么……”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脸上已给叶杏泼了杯酒。
叶杏骂道:“这是你说的话?你喝醉了吧!”懒得再和他多说,纵身又跃回了树屋。
李响不料她的反应竟然这么强烈,猝不及防之下给她淋了一头一脸的酒。这于任何人,都已是奇耻大辱,可是又不好发作,便只是这么咬紧牙关的坐着,暗自郁怒。
下面生番并不知两人为何争吵,跪拜完,战战兢兢的都去干活了。李响坐在台上,看着下边忙碌愚笨如同蚂蚁一般的生番,心中越发气愤不平了。
这高台底座为方形,方圆百步,向上拔高时逐渐收缩,高到四丈时,顶上不过方圆十步,只能放下一把长藤椅,一张石桌,专为叶杏和自己保留。台上林风凉爽,视野开阔,想吃肉时,打个响指便有生番送到;想喝酒时,拿手一指,便有生番以桶奉上;便是中午天热时,也有生番拿大叶子给他们打扇,原本是多么好的享受,可是叶杏竟不领情!
这高台乃是他的得意之作,被叶杏如此鄙薄,虽然他没有当场发作,但实则内心怒气激烈。他被生番唯命是从的伺候久了,这时候却被毫不客气的卷了面子,即便是叶杏,又叫他如何不怒?
李响这一怒,便在高台之上坐了一日,许久未破酒戒也破了。后来便在藤椅上睡着,到了半夜临时酒醒,这才从台上下来小解。
他虽浑沌,但身体本能尚在,迷迷糊糊跳下来,向丛林深处走去,仍是了无声息。来到一棵大树前,方要解裤子,忽然听到树后息息簌簌的,他现在反应迟钝,听到声音也不想想是什么,木木然的便转过去看。
只见树后树影之下,两个生番正扭在一处。树缝间漏下来的月光照在他们的身上,隐隐反射出汗水的光亮。
原来他们竟是没穿衣服的。
这两个人奋力嘶咬,喉间呜呜咆哮,既似痛苦,又似享受。李响的头脑被一点一点地拉回到现实中来,揉眼一看,原来是两个生番男女正在那里行天伦欢好之事。
岛上生番久经优胜劣汰,能长大成人的青年男女各个膘肥体壮,龙精虎猛。这两个人在此翻翻腾腾的大战,只见长发飞舞,汗水四溅,好一幅活生生情热如沸的春宫图。
李响一眼看到这样刺激的画面,先是一愣,紧接着只觉脑中嗡的一声,一身的血都涌了上来。猛地往后一退,只觉眼前金星乱冒,心跳如鼓,再也不敢多呆,连忙纵身离去。
那两个青年男女隐约听到旁边有声音,回头一看,却并没有人,于是又踏踏实实的再接再厉去了。
李响纵身倒跃,狂奔而出,前面一棵大树拦路,他毫不停歇手脚并用的一直爬上树冠。那树好高,高到李响从它的冠盖中探身而出的时候,都累得气喘吁吁了。
今晚月色明亮,莽莽丛林从这个角度看上去,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灰绿色大漠。弧形的树顶高高低低的宛如沙丘,而徐徐吹来的夜风,也有了大漠森冷之意。
李响纵身跃起,双足在树冠最外层的枝叶上一点,撒开脚来狂奔而出。
丘陵起伏,流沙处处。茫茫天地,便只有一个李响疯了似的逃。
他一口气跑出几里地,脚下越来越沉重,再也不能发挥轻身术。猛然间脚下一沉,“噼里啪啦”地摔了下去,一路砸断树枝树叶,直到树腰才被一根粗枝托住。
他一挺臂,在这横枝上撑起身,骗腿坐下。虽然背靠树干,可是黑暗中仍然在簌簌发抖。
他为人刻板,平素颇算得上洁身自好,迷恋叶杏后,更是心无旁骛。虽然人人都当他是个无行浪子,但实则却从不寻花问柳,童男至今。他岁数越大,受七情六欲煎熬越苦,只不过以前看到叶杏时,想的是终有一日要娶她到手,于是不急一时,强自忍耐;后来万人敌之战,叶杏变心,万人敌又算是最后死在自己手里,这关系越弄越拧,两人再也不能恢复当初的坦然,也就不抱希望,心如死灰;再等到了岛上,他们三人相依为命,过得是无欲无求的日子,日复一日,心如死水,才慢慢的淡忘那种煎熬。
可是今晚,他突然看到生番男女行此天伦,一直以来蒙在他心头的那一层厚厚的膜痂,突然间被撕开了。那生番女子的呻吟,让他的血都烧起来了。他想到她的长发,她的玉面,她的素手,她的纤腰……他难受得都要炸开了。
他也是一个正常的男人,而不是一个太监,在他的身边,一直有他最爱的姑娘--可是为什么他们就不能在一起?他就不能得到她?他就非要受这煎熬之苦?
--尤其是,当这岛上只有他和她。
--尤其是,她好像越来越不尊重他,越来越不在乎他!
李响越想越怒,当日叶杏许婚万人敌时,他落下的心痛,又隐隐发作。
他猛地站起身来,扶树长啸。他突然意识到:也许以前,他都错了!
他给了她太多的尊重了,以至于她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她敢泼他的酒,她敢当着他的面向别人许婚,她敢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他……
凭什么?
--就因为他喜欢她?
看看这生番部落里的男男女女吧!男人是绝对的权威,而女人就会绝对的顺从。想想万人敌吧!男人是绝对的说一不二时,而女人就会对他衷心拜服!
李响呼呼喘息,他的手扣住大树,树皮在指下咔咔碎裂。
--女人不需要被尊重,女人只需要被征服而已!
叶杏在自己的树屋中睡着,她因恼怒李响的堕落,酒入愁肠早早就躺下了。在那沉沉梦中,她恍惚回到了自己的少年时。
她在山坡上一边练功,一边放羊。山坡上蝴蝶蜻蜓有好多,她身法轻盈,练习“灵蟾腿法”,轮流以一腿蹬地纵跃,一腿空中飞击,将那些逃不开的蝴蝶蜻蜓轻轻一挑,让它们在空中晕头晕脑的翻个筋斗。
一只黑色的小山羊看看主人跳得起劲,也撒着欢跑过来。叶杏落下地来,还不及再起跳,山羊就已蹭到她腿边。叶杏被它撞得膝窝一软,也不练功了,弯腰过来轻轻拍一拍它刚刚长出两个角包的小脑袋。
山羊受到鼓舞,轻轻舔着叶杏的掌心,又热又痒。叶杏咯咯而笑,蹲下身来,抓起小羊一只前腿儿,批评道:“贪吃鬼,又没有糖给你。”
山羊不信,来她嘴边寻找。叶杏给它气息一喷,痒得不行,推道:“一边去,不听话!”可是一掌推去,那小羊却纹丝不动,反而在她颈上鬓上,蹭得更厉害了。
叶杏给它蹭得难受,不耐烦起来,奋力躲避,猛地的一挣,醒了过来。只觉黑暗中,一个人喘息沉沉。树屋屋顶枝叶宛然,自己的身上,沉甸甸的伏着另一个人。
叶杏大吃一惊,手一动,双手已经推在那人肩上,稍一犹豫,却没发力,问道:“李……李响?”
那人吃吃一笑,道:“是我。”正是李响。说了两个字,又去香她的腮。
叶杏多少还有些迷糊,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沉声道:“别闹了,起来!”
李响笑道:“我没闹。我就是喜欢你……我……我要你。”
这句话如同三伏天的一桶雪水,当头浇下。叶杏顿时完全醒来,勃然大怒,奋力一推,推得李响半身仰起,紧接着一翻身,闪出他的怀抱,喝道:“李响,你给我放尊重点!”
以前李响虽然也和她动手动脚,可是发乎情止乎礼,除非必要,连拉她的手臂都是拿三根手指捏她的袖子。这时他竟敢趁着自己睡梦,来做这样的轻薄之事,叶杏这时虽强压怒火,实则已气炸了肺了。
李响坐起身来,微微一笑,两眼望住叶杏,正色道:“别生气。你知道,我是真的喜欢你。”
叶杏冷笑道:“你这叫喜欢我?你给我出去!”
李响扬一扬眉毛,微笑道:“这就是喜欢你。男欢女爱,正是彼此喜欢的最好明证。我喜欢你,所以我不顾一切也要要你。”
叶杏头一次听他说这样的疯话,一时懵了。李响笑道:“我喜欢你喜欢得快要发疯了。”
叶杏一时无话可说,只得垂下眼皮,沉默以抗。李响还道她已动摇,玩笑道:“更何况在这岛上,除了我,你还能找谁呢?那些生番那个配的上你呀?你愿意,我还舍不得呢……”
他什么话都能说,这句话却是个忌讳。叶杏把眼一抬,冷笑道:“哦?原来是你没得选择,我也没得选择,所以你才敢这么不顾廉耻?”
李响一愣,笑道:“你别歪曲我的意思。”心知多说多错,不如马上行动。再看叶杏冷笑刻薄的样儿,越看越是喜欢,突然间色胆大壮,一伸手又将叶杏拉进怀里,叫道:“别废话了!让我们这就重新开始好不好?好不好?”
伸手便去拉叶杏的衣襟。叶杏又惊又怒,奋力挣扎。李响叫道:“我那么喜欢你!我等你这么久!我无时无刻不想着你!你就一点都不感动?你非要折磨我?你要急死我你才高兴?”嘴里越来越严厉,手上解不开叶杏衣襟上的袢带,一发狠,索性将之扯断了。
他这般说法,叶杏更恼,一边抵抗一边低吼道:“去你妈的!”回手一肘,将李响顶开,冷笑道,“怎么了?觉着亏了?现在跟我来要回报了?”她也是个一怒起来就尖酸刻薄的人,道,“做梦去吧你!”
李响受激,已是不顾一切。和身扑来,将她撞倒,双手把叶杏的手臂摁在地上,咆哮道:“我怎么就配不上你?我哪里就那么入不了你的法眼。你他妈的哪怕把自己熬老了,熬残了,你也不便宜我?你折磨我有瘾是不是?”
叶杏折膝撞在李响肋下,李响身子晃动,叶杏双手脱困,冷笑道:“我便宜谁也不能便宜畜牲。你看你现在和一个畜牲有什么区别?”
李响狂道:“你不就喜欢畜牲么!”
叶杏的身子猛地一僵,道:“你说什么?”
李响一言既出,再也收不回来,道:“还有谁能比万人敌更畜牲的么?”
叶杏一耳光打在他的脸上,骂道:“你混蛋!”
李响叫道:“我说错了么?”眼前一黑,又给叶杏打了一拳。
这一拳好重,李响只觉得左眼又酸又胀,心中又苦又怒,单手化拳一沉,眼看要打中叶杏,猛地收住,只扣住她的右腕,道:“你别再跟我拧了!”
叶杏吃痛,左拳又起,正兜在李响的下巴上。李响头一偏,嘴角破裂,双手一提,抓起叶杏,狠狠往地上一摔。叶杏后背撞地,那地面可只是悬在树上的枝丫藤条编的而已,吃这一撞,哪受得住?
“嚓”的一声裂开了。两人从树屋中摔下来,扭打着重重摔倒在地上。
两人落下地来,叶杏摔得后背生疼,在地上一滚,一时站身不起,李响却是跪着下来,伤着了膝盖。一瘸一拐的又扑过来,将叶杏压在身下,去扯她的衣裳。岛上炎热,叶杏穿得本就单薄,何况他们出来这么久,风吹日晒,衣服早就糟了,这下给李响用力一扯,“嘶”的一声,从领口大开,裂成了两片。
叶杏直气得两眼喷火,挥起一拳,正中李响眼睛。李响正自目瞪口呆,骤然吃痛,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直压下去。叶杏右手早起,“嘭”的打中他的耳朵。李响耳中嗡嗡乱响,兜手一圈,又将她的右手拿住,往下一压,将叶杏双手都在头顶上摁住。
再以右手扣住她双手脉门,左手便往女子胸前抓来。冷不妨叶杏猛一抬头,一头撞在他的鼻子上。
李响大叫一声,仰起头来,虽然鼻子没破,可眼泪都下来了。他脸上吃痛,手上的劲力也泄了,叶杏双手趁机挣脱,左一拳右一拳都打在他的脸上。李响终是不忍伤她,勉强控制身形不倒,把手来拿她的手。叶杏不甘示弱,双手由下而上,左手被拿住,右手打;右手被拿住左手打,雨点似的在李响头肩颈胸上乱殴。
两人气迷心窍,什么都忘了。在一上一下,几尺不到的空间中,四臂绞缠,只听乒乒乓乓骨肉撞击之声,两人在地上翻来滚去,也不屑用点穴法,也不屑用内家劲,只是硬碰硬的缠斗,倒要看看谁先无力再战。斗到分际,李响虽鼻青脸肿,却已豁开了叶杏上衣,欠身又去拉她的短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