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事情的结果是,艾薇道了歉,承担了住院费,学校补贴了营养费,罗小茜和她憨厚的父母也接受。这个结局看似皆大欢喜,除了艾薇。
下午课放学时,笛悠和玛嘉烈还有几个同学在球场打球。艾薇走了过来。一个同学见艾薇脸色异样,调侃玛嘉烈:“胡卫熹,看来你要忙家务事了哟。”
其他同学也嬉笑着走开,笛悠站在一旁,她想看看艾薇究竟想怎么样。
艾薇走到玛嘉烈面前,直接问他:“我和笛悠,你选谁?”
“什么?”玛嘉烈皱起眉头。
“我和笛悠,你选哪一方?有我没她,有她没我。”
玛嘉烈将篮球狠狠抛在地上:“你在说什么?”
“这次的事情,我是被冤枉的!我没办法证明自己没在学校出现,我被迫承认!再说罗小茜蠢得像头猪!说话口无遮拦,这种人不值得我陷害!”
玛嘉烈皱紧眉头:“即使我知道你错了,我也昧着良心袒护你,我昧着良心!但是你怎么可以趁机诬赖别人?你真令我失望。”
艾薇咆哮:“我没有我没有!”
笛悠明白了,艾薇陷害罗小茜,正是因为罗小茜口无遮拦让她恼羞成怒。她心里小恶魔一直在左冲右突找出口。她诬赖自己也不过是临场发挥,她只是想试探一下,胡卫熹究竟会站在谁那边,是她这个青梅竹马呢?还是区区一个笛悠。
玛嘉烈等艾薇咆哮完,又说:“你闹够没有?闹够了就一起打球。”
艾薇手足无措,她似乎发现这么胡闹蠢透了,但她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狠狠地说:“你说,你选谁,我,还是她?”
玛嘉烈冷静地看着她:“我们度过了许多时光,我没有遗憾,也没有亏欠,但是,我还欠笛悠一个承诺。如果你非逼我做选择,我选笛悠。”
艾薇双手捂脸,转身飞跑。
8、
笛悠没料到,自己在玛嘉烈心中的分量这么重。
她惴惴不安,玛嘉烈为她牺牲了青梅竹马的情意,他会不会要求她补偿?她能拿什么来做补偿?
玛嘉烈却并未让笛悠的不安变成现实。
他对笛悠仍然像往常一样:在食堂碰到了,他就帮她打饭,在路上碰到了,他陪她走一段路;他买了好吃的零食,也会顺手塞进她的抽屉;电影院有好片子,他也怂恿她逃课去看;他偶尔给她写个纸条,飞个电眼,但仍控制在友情之内。
玛嘉烈也并未将那个选择当真,他厚着脸皮讨好艾薇,给她说笑话,每次买零食也不忘记她,但每次,艾薇都就将零食扔还给她,冷冷抛下一句:“别忘了,我们绝交了。”
有一次玛嘉烈买的是大果冻,艾薇竟然将果冻砸到笛悠头上。
此时已是高考在即,笛悠只有精力顾前程,没时间跟谁做敌人。她不让自己生气,她捡起果冻拆开来吃。玛嘉烈倒是难为情:“艾薇一直都这么任性,每次闹别扭非要尽兴了才肯罢休。”
笛悠继续吃果冻。她觉得,艾薇不像是闹别扭,更像是终于明白,在那个男生心里,她只是一个朋友,纵然再亲密,也与爱情无关。她为艾薇伤感。
她又想到她和玛嘉烈,高考之后,他们会在哪里重逢?是否还会重逢?
她问玛嘉烈:“你打算考什么学校?”
玛嘉烈愣了下又恢复了嬉皮笑脸:“好大学是留给你这样的好姑娘的,至于我这样的人,哈哈哈……”他没说下去。
笛悠心凉失望。原来玛嘉烈根本没想过与她重逢的事,更没有为它做任何努力。
玛嘉烈的确也是如此,他依然会迟到,依然会在课堂上睡觉,模拟考依然没有起色。很快,笛悠还发现,不仅如此,他更是变本加厉破罐破摔了!
常有高一高二的学弟来找玛嘉烈,鬼鬼祟祟地和他说着什么。等玛嘉烈再来学校时,身上总会出现可疑的红肿或淤青。不用猜,这个混蛋,他一定和人打架了。笛悠感到恼火,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是这么混蛋。
还有一次,笛悠在食堂听到两个男生说起玛嘉烈。
“这件事你只能找胡卫熹,不过他没那么义气了,他要收钱,不像原来一顿饭就OK了。好像是急需用钱吧?”
“钱不是问题,但他真的摆得平吗?”
“那种角色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你知道技校的小霸王吧,他得罪了胡卫熹喜欢的女生,胡卫熹打得他趴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胡卫熹喜欢的女生”是指自己吧?笛悠想,玛嘉烈胳膊受伤果然是因为自己。她早就应该想得到,想要摆平小霸王,一个男生,除了拳头,还有什么?
整个下午,笛悠的心都酸酸软软又暖暖。她不时从高高的习题集后面望向玛嘉烈的方向,他的座位空空的。直到晚上,玛嘉烈也没有出现。
笛悠还有一点也很疑惑,玛嘉烈为了什么事急需用钱?
9、
清晨到来,笛悠骑着单车朝学校奔去,朝玛嘉烈奔去,不知什么时候起,玛嘉烈已成为她奔向学校的动力。
小霸王站在校门口,手里拖一个行李箱。
“我毕业了,笛悠,再见。”他说,他难得有这么斯文。
她看了他一眼,说:“那,再见。祝你……前程似锦。”
笛悠推着车往车棚走去,小霸王在原地看着她,忽然大声说:“有个对你很重要的人被困在鬼堡的池塘里!”
笛悠一时没反应过来,很重要的人?鬼堡?池塘?玛嘉烈在池塘里?他不会游泳啊!她的心猛烈下坠。
一个个同学推着单车迎面而来,艾薇也在人群里。
她喊起来:“艾薇!玛嘉烈在池塘里!”
艾薇吓了一跳,一脸莫名其妙:“你说什么?”
“胡卫熹!胡文熹!他被困在鬼堡的池塘里!”
艾薇“啊!”地一声,马上说:“我们快去!”
艾薇拼命地踩动单车,笛悠飞奔着跳上车。鬼堡就在技校后面,是一座修到一半又停工的游乐场,半成品的建筑变成了废墟,杂草丛生,阴森鬼魅,因此被称为“鬼堡”。
她们冲进鬼堡,扔掉单车,在乱石草丛中朝池塘奔去。她们步调一致,呼吸一致,她们前所未有地团结在一起。
池塘中央有一座小孤岛,孤岛上几株石榴树,正开着火红的花。玛嘉烈就靠坐在树下。他头发凌乱,衬衣上沾着绿色浮萍。他看到她们,使劲挥舞双手。
“你们终于来了,我在这儿喂了一夜的蚊子啊!”他满脸红包,但嘴角眉间却是胜利者的笑容。
池水幽深,青苔密布。要怎么过去把玛嘉烈救过来?笛悠和艾薇对视一眼,艾薇马上说:“我去找人来!”
艾薇跑去找人,玛嘉烈就隔着池塘对笛悠讲他的池塘求生记。
小霸王找他,说要了结一下恩怨。了结就了结嘛。他不怕。但他没想到小霸王那么卑鄙,他一来就被一群人围攻,他们把退路全挡住了,除了水池。他抱着宁死不辱的决心跳了进去。池水很深,他拼命挣扎。就在王八蛋们争论着要不要救他的时候,他抓住了一棵栽倒在水里的石榴树爬上了孤岛。那群王八蛋见他不至于淹死,就拍手走人。
他大声呼救,但没人听见。这里少有人来。
天黑了,蚊子嗡嗡来袭,他无力招架痛苦不堪。但他后来找到了减轻痛苦的方法,那就是想念她。整整一个夜晚,他没有停止想念她,想念真美好啊。十八岁只有一次,这样的夜晚也只有一次,所以他不恨小霸王,是他成全了这个夜晚呢。
笛悠鼻子发酸,眼睛发潮。
“小霸王是不是在报复你?因为你为我摆平了他。”
“啊……不是不是……是我跟的私人恩怨,私人恩怨……”他打着马虎,看来是不要想笛悠有内疚。
艾薇带着几个男生来了,大家用一个轮胎把玛嘉烈救了上来。
玛嘉烈看着艾薇,眉毛弯弯地笑:“这下我欠你一个大恩情了,救命之恩呢,你要是继续跟我绝交,我就没法回报啦。”
艾薇瞪他;“想得美!我才不会就那么便宜了你!”
“我很羡慕你,”笛悠说:“玛嘉烈未来会遇到很多女孩,但他的青梅竹马,只有你一个。”
“他才不认为我是呢,在他心里,我就是一枚女汉子!”
“青梅竹马是历史事实,不以他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笛悠是真心的,她之所以对艾薇不记恨,不嫉妒,也是因为她知道,在玛嘉烈心里,她和艾薇,无法相互取代。她需要做的,只是做好自己。
10、
几天之后是会考,会考结束,艾薇问笛悠:“你和胡卫熹都说好了吗?关于以后,关于你会考上好大学,而他……”
笛悠很困惑;“为什么这么问?”
“他不会来学校了呀,难道你们没说好他就走了?”
笛悠大惊,她从艾薇那里得知,玛嘉烈不会参加高考了,他哥哥在南方办了一个工厂,正需要他帮忙,而他也非常乐意。
玛嘉烈的成绩本来就弱,再加上他相信不上大学也有前途,他不参加高考也不奇怪,但他连再见都没跟自己说,就这样走掉了!笛悠感到失落,气愤。她马上打玛嘉烈的电话:“喂,你连说都不说一声就走掉了,什么意思?”
“我不想和你告别。”
玛嘉烈那边好像很忙,手机里机器轰鸣,笛悠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信号又消失了。她反刍着他的话,我不想和你告别……不想告别……
高考结束,玛嘉烈来找笛悠,他说:“我有礼物送给你。”
礼物是一趟西双版纳的旅行。他们一起的旅行。笛悠明白他为什么急需用钱了,那些伤痕,淤青,混蛋的骂名,都是为了成全这躺旅行,他用自己的方法实践了对她的承诺。
那趟旅行美好难忘,有许多动人时光。回程时,他们踏上不同的列车,笛悠回家,而玛嘉烈去南方,他们的告别也很随意,随意得就像只不过是放学,第二天清晨醒来奔向学校就能看到对方的笑脸。
“这是为了重逢的告别。”笛悠对玛嘉烈说。
“为了重逢,我会努力,努力做一个配得上你这样的好姑娘的男人……”
他们开始为重逢努力。
他们像蓬勃的植物,各自朝梦想的方向生长。笛悠梦想长成懂得如何爱人,以及如何被人爱的女子;而玛嘉烈,他一边在哥哥的家具厂帮忙,一边学习家具设计,他想做一个家具设计师,设计美丽舒适的家具,他要为自己年少的稚言买单:不上大学,也一样有前途。
他们一起度过的那些时光,它们变成了能量,陪他们走了很远的路,也帮他们度过了许多艰难的时光。
笛悠知道,不论他们是否能重逢,他们都已长成了彼此青春里最重要的,不可替代的人。
十五盛夏,爱如晨光
1、
谈小悠,短发,单眼皮,嘴唇樱桃色,她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羞涩腼腆,一对小梨涡隐隐若现。然而她很少笑,也不大爱说话。大多数时候,她微微皱眉,轻轻抿嘴,一言不发。
妈妈不喜欢小悠这副样子。妈妈若是心情好,便会说:“你小时候不知道多活泼,成天叽叽喳喳跟喜鹊似的,见到谁都笑眯眯。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难看!”妈妈若是心情不好,便会瞪她:“你摆着脸给谁看?就像谁欠了你似的!走远点,别在我跟前碍眼!”
妈妈心情好的时候少,心情不好的时候多。或者像爸爸说的:“你妈的耐心和好脾气都被妹妹用完了,我们俩就将就将就吧。”小悠说:“要将就你将就,我可不想将就。”
她虽是这么说,可也不得不处处将就。衣服旧了小了,妈妈不给买新的,将就着穿吧;妈妈没做早餐,也不给她留早点钱,桌上只有昨晚的剩饭,将就着吃吧;书包文具盒计算器都褪色磨破了,将就着用吧;感冒发烧了,妈妈买回药片和水果放在桌上,也不拥抱她,作为一个小病孩,连撒娇的机会都没有,将就着康复吧……
在日复一日的将就中,谈小悠长到了十五岁。
十五岁的她,像一枚青涩的果实,逐渐变得丰盈润泽,她的少女意识觉醒,她有了思考主张,有了对未来的憧憬向往。更重要的是,她不想再将就下去了。她恨不能一夜长大,离开这个家,去远方。
但她不可能一夜长大。她很清楚。她想找一个人带她去。
2、
这个春天,那个人出现了。他叫秦川,是一个黝黑帅气、声音洪亮、体型健美的大男孩,是刚到谈小悠学校实习的体育老师。
每晚睡觉前,谈小悠会记下与他有关的事,哪怕不值一记。就算只有一句话,她也要凝神畅想半天,才郑重其事一笔一划地写下来。她的日记绝对私密,谁都不能看,她写的时候也不允许有别人在场,但苗苗例外。苗苗是小悠的妹妹,春天刚满九岁,是一年级新生。
当她在纸上写“今天他从教室外走过,我看到了他,我觉得他也看到了我”时,苗苗站在她旁边,举着一个老虎眼罩,安安静静地等着她。苗苗也是短发,单眼皮,樱桃色嘴唇,但苗苗微胖一些,脸蛋圆圆如满月。她最喜欢笑,只要你对她笑,她就会对你笑。但她也喜欢大哭,原因常常莫名其妙。她也不爱说话,实际上,她不大会说话。
小悠将日记本放回抽屉,转过身面对苗苗,嘴角上扬:“苗苗想睡觉了吗?”
“姐姐。”苗苗答非所问,将眼罩高高举起。
小悠张开手指,表情神秘夸张:“闭上眼睛,小老虎要来啦。”
苗苗乖乖闭上眼睛,小悠动作轻柔地将眼罩戴在苗苗的眼睛上。
“好啦!小老虎来啦!小老虎要去森林里睡觉啦!”小悠的声音真快活呀。她牵着苗苗走进隔壁房间,她帮苗苗脱下衣服裤子,苗苗自己掀开被窝钻进去,她在苗苗耳边轻声唱:“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苗苗睡着了,像小婴儿一样安静。
这是苗苗的睡前仪式。小悠觉得像祷告。其实,那只是自闭症孩子的怪异行为之一。
苗苗在三岁时被诊断为自闭症。从那天起,妈妈辞去了工作全新照顾苗苗,除了日常起居,她还要带苗苗去康复中心训练,苗苗上一年级之后,妈妈也要陪读。因为她还不能完全独立上厕所,吃饭。医生说,训练越早,康复的希望越大。从那天起,小悠告别了童年,告别了好吃的零食、漂亮的新衣、闪闪发亮的玩具;从那天起,全家人的命运都变得一致:与自闭症斗争,把苗苗变成普通人。
小悠从苗苗房间出来,等在门外的妈妈迎上来,关切地问:“苗苗睡啦?”
“嗯。”小悠淡淡地答。
这样的对话情景每天都会发生,也像个仪式,但却是令小悠讨厌的仪式。
小悠也喜欢苗苗,但她就是受不了妈妈那么爱苗苗。爱到什么程度呢,爱到忽略了小悠的存在。小悠想,或者在妈妈眼里,自己已经不是她的女儿了,而是苗苗的一个保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