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玛嘉烈
1、
“亲爱的玛嘉烈”是一首歌的名字,名叫玛嘉烈的少年是歌里的主角。少年浓密短发,嘴唇倔强,眼神迷茫。少年有点叛逆,小小年纪就离家去远方找前途。
这是笛悠钟爱的歌,她曾猜想少年玛嘉烈的模样,像是这样,或者那样,但当她看到坐在教室角落的胡卫熹时,心里一亮:玛嘉烈就是这样!
从此,“玛嘉烈”就成了笛悠对胡卫熹的独家称谓。
玛嘉烈的倔强迷茫叛逆全都能在生活中找到对应行为。他不爱读书,他常迟到,老师训斥他,这样下去你别想上大学了!不上大学你别想有前途!玛嘉烈咧嘴笑:“老师你不知道,不上大学也一样前途。”
玛嘉烈爱管闲事,食堂打饭有人插队,他拍拍人家的肩膀:“哥们儿,排队好吧?我们可不会宠着你,因为我们不是你妈!”
玛嘉烈对男生粗鲁,但对女生却彬彬有礼像个绅士。班上有个女生叫罗小茜,她胖乎乎的有点傻气,她口不择言常被人嘲笑。玛嘉烈常在男生嘲笑她时替她解围。但在笛悠看来,玛嘉烈就是自以为是。
没错,笛悠喜欢那首歌,但这只能证明笛悠喜欢唱歌的人,而不能证明笛悠喜欢歌里唱的人。所以,笛悠并不是一开始就喜欢这个现实版玛嘉烈。毕竟,笛悠是聪明乖顺的绩优生,以她有限的人生阅历,她以为好男生只有一种:品学兼优积极向上。像玛嘉烈这样的,只能算“非主流”。
要到许多年之后,她才知道,不管是什么样的男生,只要他喜欢你,他就会努力将他最好的一面呈现给你;也要到许多年之后,笛悠才会真正相信,不上大学也真的一样有前途,不同的是,上大学的有上大学的前途,不上大学有不上大学的前途。
2、
笛悠和玛嘉烈的真正接触发生在高二。
高二开学不久就是百年校庆,班里为校庆要准备小合唱,笛悠和玛嘉烈都被选入合唱队。合唱队的位置是音乐老师编排的,玛嘉烈正好在笛悠后面。玛嘉烈的声音响亮且富有穿透力。排练结束很久,笛悠的脑海里都还萦绕着玛嘉烈的声音。
下一场排练,笛悠与离她较远的女生换了位置。但她只清净了不到十分钟,玛嘉烈的声音又像战斗机一样,在她的耳旁轰鸣开来。
笛悠回头瞪他,他竟咧嘴一笑。真不知是没心没肺还是脸皮够厚!笛悠重重踩了他一脚。他表情“唉哟”却依然唱着歌。笛悠视死如归地想,就被他折磨到校庆吧!
最后一次彩排,大家换上了演出服,男生是衬衣西裤,女生是淑女长裙。笛悠丰腴,长裙清瘦,清瘦的长裙裹在丰腴的笛悠身上,让她很不自在,她不断地拉拽它,希望它不要贴得那么紧。忽然,“哧啦——”一声,长裙的胸前裂开一条口子,浅蓝的内衣暴露出来。笛悠连忙伸手去捂。大家都急着上台谁也没注意她。她双臂抱在胸前不知所措,尴尬至极。
“穿我的吧。”玛嘉烈在她旁边说,同时他麻利地脱下衬衣披在她身上。
笛悠忙乱地穿上衬衣扣好扣子,她不敢看玛嘉烈。他把衬衣给了自己,他岂不是赤裸上身?非礼勿视啊!
她用眼角余光瞟了瞟,谢天谢地,他穿着黑色T恤呢。
笛悠穿着白衬衣,玛嘉烈穿着黑T恤,两个人不伦不类地站在队伍里,完成了最后一次彩排。这一回,玛嘉烈的声音听起来,竟然款款动听。
3、
玛嘉烈还是玛嘉烈,但在笛悠的眼里,他却有了些微妙变化。
课间,有男生摘了一片躺着毛毛虫的树叶放在罗小茜的文具盒上,罗小茜吓得尖叫发抖。玛嘉烈奔过去抓起树叶扔向窗外。不错嘛。笛悠想,像个英雄呢。
数学课,玛嘉烈在纸上涂涂画画,老师瞄到了问他在做什么,他说同桌说口渴,他画个冰棍送给同桌。老师让他站着听课。他站着也不老实,仍然拿笔在纸上戳戳点点,老师问他又在做什么,他说加一点红豆更好吃。全班大笑,笛悠也笑,困意全无。
班规规定,迟到者一律绕着操场跑步两圈。玛嘉烈常迟到,迟到了他也很自觉。笛悠看着他跑步,他跑步的样子没有垂头丧气,反而斗志昂扬,就像小马驹,意气风发呀。
她还发现,如果公平一点,玛嘉烈蛮帅气的,浓眉大眼,轮廓优美,笑起来一脸灿烂。
这些微妙变化,令笛悠的心充满幽微的快乐。
学校旁边是技校,技校的男生跑过来,在校门口看到漂亮女生就打呼哨。有一个戴眼镜的男生特别注意笛悠。笛悠听人喊他“小霸王”。每次她进出校门,小霸王都会大喊她的名字,她从不理会。但他越来越起劲:“笛悠,给哥笑一个!笛悠!身材好正点!笛悠,看到我!”
笛悠依然不理会,内心充满厌恶和愤怒。
这天晚自习前,笛悠走到校门口,小霸王走到笛悠面前,抓住她的单车,不怀好意地地笑:“给哥笑一个,笑了就放你走。”
笛悠心中的小恶魔瞬间出现,她拽下他的眼镜扔向花丛:“笑你妹!”
小霸王暴怒,他猛地一推,笛悠连人带车摔在地上。笛悠爬起来对准他的肚子飞起一脚,小霸王眼睛喷火,幸亏门卫跑过来阻拦,笛悠才免了一场灾难。小霸王走向花丛摸索眼镜,狠狠撂话:“这事没完!”
笛悠回到座位上,回想时更觉得委屈羞辱。那个王八蛋还说这事没完!没完是要怎样?她有点害怕。
不一会儿,玛嘉烈过来了,他坐到她旁边,拿过一张草稿纸折飞机。他说:“你的英勇事迹我听说了,不错嘛,女中豪杰。”
飞机折好了,他轻轻放在笛悠桌子上,又说:“你不用怕,这事我帮你摆平。”
4、
第二天,玛嘉烈出现在教室时,右手胳膊用绷带吊着。
笛悠听到同学问他:“怎么搞的?”他说:“飙车摔的。”
笛悠并未将他的胳膊和自己的事联想在一起,直到他的胳膊都好了,笛悠才察觉,小霸王再也没有来骚扰她了。
笛悠去问玛嘉烈:“你怎么摆平他的?你的胳膊受伤是因为这个吗?”
玛嘉烈笑得吊儿郎当:“摆平那种角色,还不是分分钟的事?胳膊跟这没关系,我飙车摔的,再说已经好啦,你看,伸缩自如。”
笛悠知道,玛嘉烈仗义又爱逞强,常帮人解决诸如此类的小麻烦。但自己跟他无亲无故,他凭什么帮自己呢?还有,心里那份幽微的欢喜令她困惑,难道她真的会喜欢玛嘉烈?她还有没有节操啊?
必须跟这个与她三观不符的少年划清界限。她想。
新年到了,班里有新年晚会。笛悠动用了零花钱,她将自认为合适的数目放进信封,又写了一张表达谢意的小纸条附上,她将信封放进玛嘉烈的抽屉。
晚会最后一个节目是集体舞。玛嘉烈扭着腰跳到笛悠身边,他将那个信封放在她手上,说:“我还以为是情书呢,害我空欢喜。”
笛悠红了脸。玛嘉烈说:“我们之间不是交易,我为你做什么,不管做什么,不是图回报,只是因为,我愿意。”
他认真地看着笛悠,眼神闪亮。
旧的一年过去,新的一年到来,笛悠不仅没能和玛嘉烈划清界限,反而让玛嘉烈正式成为她青春里一个不可小觑的存在。她仍困惑,心有怯怯,不知继续下去会怎样。
早春的清晨,笛悠迟到了。虽然细雨蒙蒙,但她也必须按班规自罚,玛嘉烈那个“迟到星人”倒很会选日子,今天居然没迟到。
细雨稠厚密实,笛悠才跑了一小半,头发衣服已经被润湿。忽然,她头上的天空飘来一把蓝色格子伞。撑伞的人是玛嘉烈。他跟她一起跑着,相同的速度,一致的频率。
她慌了:“不要啊!这样大家都会看到的!会胡乱猜测。”
玛嘉烈扬眉:“我不过是为你打伞,光明磊落,哪来的胡乱?”
他们跑过一棵树,又一棵树,一些人超过他们,一些人被他们甩在身后,但他们始终默契地并肩奔跑着,跑在十七岁的第一场春雨里。
5、
关于笛悠和玛嘉烈,班上果然冒出了一些议论。
罗小茜也八卦:“胡卫熹肯定喜欢笛悠,他对笛悠跟别人不一样。”
一个叫艾薇的女生听见了,说:“有什么不一样?他对你,和对笛悠都是一样的友好,你们都是他的同学!”
罗小茜傻傻地分辨:“不是,是他对我,和对你才是一样的友好!他对笛悠就是不一样!”
“你也好意思跟我相提并论?我跟他认识十七年了!”她气呼呼的。
罗小茜不知是真傻气还是趁势反击:“胡卫熹喜欢的人就是笛悠,不是你。”
周围的人哄笑起来,艾薇气歪了脸。笛悠只能假装没听见,又一边庆幸:幸好玛嘉烈没听见。
笛悠和艾薇没有私交。但玛嘉烈告诉过笛悠,他和艾薇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同学,两家又是邻居,所以他们的关系一直不错。笛悠还打趣他,那不就是青梅竹马嘛。当时玛嘉分辨说,不是那么文艺的东西,就是狐朋狗友,死党铁哥们!
笛悠暗想,看来在艾薇心里,再也找不到比青梅竹马更合适的词来形容她和胡卫熹的情分了。转瞬,她又替罗小茜担忧,她让艾薇人当众丢脸下不来台,按艾薇娇宠好强的性格,恐怕会寻机会反击。
四月春风和暖,午后的阳光令人神往。笛悠人在教室做卷子,心却不甘地飞到了春光下。
玛嘉烈像一阵光,跑过来趴在她桌边,轻声说:“一起去未园看樱花,怎么样?”
笛悠心向往,却挣扎:“卷子还没做完呢。”
“卷子可以晚点做,樱花却不等人呐!”
笛悠被怂恿了,玛嘉烈骑单车载笛悠奔向未园。笛悠明知故问:“你怎么不叫上艾薇他们一起呢?”
玛嘉烈求之不得:“有些事,只适合跟有些人一起做。再说,他们更喜欢打电动。”
未园的樱花很美,游客慕名而来。因为不是休息日,游人里多数是老人,成年人或者小孩。笛悠和玛嘉烈这种青春少年,尤其显眼。
笛悠说:“我们一看就是逃课出来的,你看那些人看我们的眼神……”
“管他们干嘛,反正都逃课了,别浪费这么好的春光。再说我们是看花,又不是偷花。”他们打算将整个下午都耗在这里了。对笛悠来说,逃一次课也不容易。他们转来转去累了,就坐在花树下聊天,聊生活,见闻,梦想。
笛悠说:“我的梦想嘛……是去西双版纳的热带雨林住一个月,你的呢?”
“我啊……”玛嘉烈打了一个响指,响亮地说:“帮你实现梦想!”
笛悠哈哈笑,也不当真。他们有时也东拉西扯,漫无边际闲聊,有时也默契地沉默。风从云端来,花在枝头开,少年和少女,并肩坐在十八岁的春天里。
6、
他们回去时已是黄昏。
玛嘉烈在路上收到一条短信。他看了递给笛悠看。是艾薇发来的,她说:“不管你去了哪里,跟谁在一起,班主任问你时,你一定要说和我在一起,我肚子痛,你送我回家,在我家复习。”
笛悠很疑惑,艾薇有什么企图?
玛嘉烈笑:“这家伙肯定做了什么坏事,要我替她打掩护呢。”
“那就替她掩护呗,等下班主任问起,我就说我一个人逃课看樱花了。”
为了演得更逼真,笛悠让玛嘉烈骑车先回学校,她慢慢走回来。
笛悠刚到教室门口,班长迎上来,神色紧张:“班主任找你。”
班长又告诉她一件新闻:罗小茜住院了,严重腹泻导致脱水。医生查病因时,发现她喝剩的饮料里有泻药。饮料是她午饭后买来放在课桌抽屉里的,除了体育课,她没离开座位。由此推断,泻药是上体育课教室没人时,被什么人放进她的饮料里。
有人举报说,自己在上体育课时看到艾薇出现教室走廊。不过艾薇坚决否认,说她下午肚子痛一直在家。况且教室在三楼,离操场远,不一定看得真切。所以,如果有人证明艾薇在上体育课时不在学校,那就能证明艾薇的清白了。
原来艾薇是要玛嘉烈替她做伪证。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笛悠的脊背一阵发凉。
她问班长:“警察来调查了吗?他们怎么说?”
“用得着警察吗?罗小茜只是脱水,也没什么大事,班主任还嘱咐保密,不过你的人品我信得过。”
笛悠为罗小茜鸣不平。可艾薇是玛嘉烈的青梅竹马,就算他知道真相,他也会袒护她吧?她很慌乱,自己该怎么办?也跟他一起说谎袒护艾薇?还是站在良知这边?
班主任的办公室到了,艾薇和玛嘉烈也在里面。但他们都面朝墙壁,背着对她。
班主任问笛悠,下午没在学校去了哪里,有没有跟谁在一起,或者有人看见她。
笛悠犹疑着说去看樱花了,就自己一个人。艾薇忽然插话;“你看,笛悠穿的也是校服,头发和身材都跟我差不多。那个人说体育课在教室走廊看到的是我,现在看看,是笛悠也很有可能啊!”
这简直像是一个响雷,炸得笛悠瞪大眼睛。
玛嘉烈也转过身,满脸满眼地难以置信。艾薇却昂首挺胸底气十足。
“艾薇,我没想到,你居然……你……”玛嘉烈语无伦次,他看看艾薇,又看看笛悠,然后对班主任说:“对不起,我刚才说了谎,笛悠也说了谎。”
辨明真相的过程也很简单,玛嘉烈手机里还保存着艾薇发的信息。最后艾薇承认了,是她买了泻药趁体育课溜回来放进罗小茜的饮料里。至于为什么,她说,她讨厌罗小茜。至于她为什么诬赖笛悠,她不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