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写给时光的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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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校园B小调(9)

3、

四月三日,星期五,平淡无奇的一天。然而对小悠来说却特别:今天是她的生日,上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

她想要秦川对她说生日快乐。

上课前是绕操场跑步。例假期的女生自动出列。有两个女生站出来。小悠也站了出来,她想找机会和秦川说话。小悠她们站在一棵开花的泡桐树下聊天。秦川站在另一棵开花的泡桐树下,他穿着深蓝色的运动套装,生机勃勃像一棵树。他口中的红色哨子发出响亮的节奏:“一,一二一,一,一二一!”

小悠想走近他,却又迈不开脚步,她根本不敢当着全班的面和他说话,她觉得他们都看穿了她的秘密,她害怕了。一个女生扯扯她,低声问:“小悠,你是哪一天开始的?”

小悠懂她的意思,她很难为情地样子:“呃呃呃……这个月。”

“那要叫妈妈给你煮红糖水哟。”女生贴心地提醒。

“呃,”小悠很心虚,她还没开始。她也知道班上几乎所有女生都开始了,这让她困惑,她担心自己身体有问题,该不是不治之症?

体育课是男生自由活动。女生训练前后滚翻。小悠也没法参加了,她只能一装到底。她看着秦川握住女生们的手臂,帮她们纠正动作,她羡慕得要死。如果自己不出列,当他握住自己的手臂时,她就可以说:“我今天过生日。”那么他一定会笑起来,像阳光一样和煦,说:“谈小悠,生日快乐。”

她想象那情景该多美好,她差点冲动得奔过去坐在训练垫上。

秦川吹响集合哨。小悠回到队列。她的位置在中间,正对着秦川,她认真地观察他。他的眼睛,他的下巴,他的衣服,他的鞋子,他的手。咦?他的手?他的右手无名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那是一枚指环。

这个意外发现让小悠很难受。

同学们拿起早就带出来码放在乒乓球台上的饭盒朝食堂冲刺,小悠拎着饭盒像蜗牛在爬,她实在提不起精神。

“谈小悠!”简明朗从后面追上来,“饭盒给我,我去抢饭!”

“呃……我……”小悠想拒绝。

“给我啦。你肚子痛,你慢慢走过去占位置就行了。”简明朗从小悠手里抢过饭盒,把自己像火射一样发射出去。

简明朗是坐在她后排的男生。他高高瘦瘦的,整天跑来跑去,上课经常打瞌睡。他成绩不太好,也不大爱说话,但常常语出惊人,不是让人笑破肚皮,就是让人一脸黑线。“他怎么说我肚子痛?”小悠想了想。陡然明白,大窘。

4、

小悠找了一张空桌子,简明朗还在排队,她在涌来涌去的人群中搜寻秦川的影子,有时他会到食堂来吃饭。

有人在她对面坐下:“嗨,谈小悠同学。”

这声音太熟悉了,让她精神一震。没错。他是秦川,他正笑意盈盈,确定无误地看着她。她抿嘴笑起来,她的世界瞬间阳光普照。然而又只是一瞬,一片乌云飘过来。秦川旁边坐着一个女孩子,睫毛扑闪,眼睛迷人,长发微卷,白色的小开衫里是一件颜色俏丽的吊带裙,她在一片被蓝色校服包裹的小萝莉中熠熠耀眼。

她拢了拢头发,朝谈小悠一笑。她有一对可爱的小兔牙。她真像兔子姐姐呀,小悠想。小悠还看到,她的左手无名指也带着一枚指环,和秦川手上的是一对。她是秦川的女朋友。他们看起来那么美好般配。

小悠简直要哭了。

幸好简明朗端着饭盒过来了,她马上把头埋进饭盒里。这不是食堂的大锅菜,而是简明朗专门为她买的小炒菜,木耳肉片,番茄炒蛋,还有碧绿的菠菜。颜色鲜艳味道可口,她再难受也要吃。她狼吞虎咽。

“你是有多饥饿,抢得这么快。”简明朗说。

“今天我生日。”她答非所问,就像苗苗。苗苗不知道什么叫生日,她只知道生日蛋糕是什么东西。

“啊哈?”简明朗笑起来,“那太好啦,”这也是一个火星人的反应。

秦川根本没听见,兔子姐姐刚说了一句什么,他笑得很大声。

下午放学,小悠骑车走在回家路上。街角的香樟树下,简明朗站在那里。他捧着一只漂亮的纸盒,他朝谈小悠走来,谈小悠停下车。

“生日快乐,谈小悠。十五岁只有一次,但我希望你永远像十五这样美好。”他说。

小悠很震惊。简明朗也并非镇定自若,他一口气说完这些,紧张得早已红了脸,他将纸盒塞到小悠手里,转身就跑了。

纸盒上还有一只玫瑰,非常新鲜,就像刚从枝头摘下。可能真是简明朗从路边摘的。这是小悠收到的第一朵玫瑰,她满心欢喜。苗苗喜欢花,苗苗也一定会欢喜。可她还是没敢把玫瑰带回去,她把它插在了花坛里。

她将纸盒抱回去。

苗苗已经放学回家。正坐在地板上画画。小悠跪在地板上将纸盒打开:“苗苗,你看,这是什么?”

“生日蛋糕。”苗苗笑着说。

妈妈听见了,探头一看,问:“哪儿来的生日蛋糕?没人生日啊……”她说完就意识到自己错了,她忙喊:“小悠,哦,小悠……”小悠不理妈妈。苗苗把整张脸都埋进了蛋糕里,吃得欢天喜地。

这天晚上,苗苗睡下了,小悠从房间出来,妈妈照例等在门口,问:“苗苗睡啦?”

小悠淡淡答:“嗯。”

“让你爸在家看苗苗,我带你出去吃东西。”

“我困了,想睡觉。”小悠往自己房间走。她被忽略了,她感到很受伤,她还在生气。每年苗苗过生日,妈妈早早就开始准备,邀请姑姑舅舅和外婆,大家带来礼物和祝福,苗苗是最幸福的公主。

这天晚上,小悠钻进被窝,打着手电给秦川写了一封信。她在信里说,秦川,我喜欢你。等你实习结束,我就跟你走。

她也想到了简明朗。他总让她觉得快乐。但是,他也才十五岁,就算他愿意,他也没法带她走,即使带她走到远方,他们要怎么生存呢?秦川就不同了,他二十一岁,他夏天就大学毕业,他可以工作,能带着她一起生活。

5、

小悠把信折成一只白色的飞鸟,装进信封,小心地放进书包。她写信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忘记了秦川有兔子姐姐的事实。

这两天,好奇心旺盛的小女生们都在八卦秦老师和兔子姐姐。

“她好漂亮哦,像我一个表姐!”

“听说她是学音乐的哦,果然气质出众。”

“她是我们学校周老师的女儿啦!也是因为她,秦老师才来实习的!”

小悠也听到了,她焦躁,忐忑,懊恼,她觉得自己的愿望很可耻。她想把那只飞鸟撕成粉碎。可是,当她回到家,妈妈永远围着苗苗转,她想离家远走的念头又像火焰熊熊燃烧。当然,她还有爸爸,可爸爸为了全家人,为了苗苗的康复费,在本职工作外还打了两份工。有时忙得连人都见不到。

几天后,小悠在图书馆楼下又碰到秦川和兔子姐姐,兔子姐姐想和他牵手,他却扬手躲开,主动招呼小悠:“嗨,谈小悠同学。”

他的声音真好听啊。小悠像被施了魔法,站在路边动也不能动。

紫荆花从枝头飘落下来。小悠恍惚在做梦,她忽然想,秦川一定是看到自己过来,才不让兔子姐姐牵手的。这个念头,像紫金花一样,纷纷扬扬将她淹没。书包里那只白色飞鸟,仿佛又充满了飞翔的力量。

午后,阳光照耀的操场上,体育特长生们在训练。秦川在指导。他穿着白色的短袖运动套,蓝色的教练服搭在单杠上。小悠手里握着飞鸟,紧张又小心地朝单杠走去。她一寸寸地接近了,体育特长生和秦川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她趁机将飞鸟塞进蓝色外套的口袋。飞鸟都被她的汗水润湿了。

她没想到,在教室窗口的简明朗看到了她,在紫荆花树下的兔子姐姐也看到了她。兔子姐姐走向单杠,拿走了那件蓝色教练服。

十几分钟后,兔子姐姐出现在小悠的教室外,她笑眯眯地喊:“嗨,谈小悠同学。”她手里拽着那只白色飞鸟。

小悠站起来朝她走去,她已浑身汗湿,就像那只白色飞鸟。

兔子姐姐在前面走,小悠在后面走。她们走到实验楼后面僻静的小池塘旁。兔子姐姐停下,扬了扬手里的白色飞鸟,说:“是你写的吧?”

小悠艰难地点头。

“还给你。”兔子姐姐说。

小悠接过,迅速扔进池塘,飞鸟静静地漂浮在翠绿的浮萍上。

“我什么也不会对秦老师说,等你再长大一些,你会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带你走,无论你想去哪里,都只能自己去。但是在未来,你一定会遇到一个人,愿意与你并肩同行。”兔子姐姐语气平静,没有说任何让小悠难堪的话。

小悠却双手捂住脸,呜呜地哭起来。

兔子姐姐想说什么,但她看到了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站在池塘那头的石榴树下,好像是与谈小悠同学一起吃饭的男生,她抿抿嘴,转身走了。

简明朗一直站在石榴树下,远远地,静静地望着小悠,直到小悠哭完,离开。

空中一直有风在吹啊吹,浮萍上的白色飞鸟被吹到岸边,吹到石榴树下,简明朗拾起它,小心地擦去它翅膀上的水印,放进了自己的校服口袋。

6、

立夏之后,天气炎热起来,花朵开始凋落,树木变得葱茏。中考要来了,初三的男生女生都在发奋。

小悠也平静下来,与秦川有关的远走的愿望,也像一只飞鸟,扑棱棱飞来,又悄然飞去。简明朗也开始前所未有的用功,他忽然明白,如果他不努力,也许小悠就会像飞鸟一样,飞离他的天空。小悠的成绩那么好。

这天黄昏下过一场雨,空气里有辛辣的树木气息,小悠回到家,爸爸妈妈都在客厅里,他们都表情沉重。发生什么事了吗?往常这时候,妈妈一般在厨房,而爸爸没有回家。

苗苗仍然像往常一样,坐在地板上画画。

“小悠,”妈妈喊她,神情焦虑,“苗苗班里同学的家长都知道苗苗的事了,他们要求学校将苗苗退学,我们该怎么办哪?”

苗苗通过康复训练,已经能与家人简单对话,会写自己的名字,认识简单的汉字,会数数。她在画画上还表现出比普通孩子更高的天分。招生老师当时没发现苗苗的问题,而妈妈也有意隐瞒。

当苗苗正式成为小学生时,她的问题暴露出来,妈妈向学校求情,保证她会全天陪读,不影响其他孩子。学校也同意。可小学生苗苗还是苗苗,她会在课堂上莫名大叫,大笑,拍手,哭闹,她无法回答老师的提问,更无法完成作业,她无法与其他孩子成为伙伴,更跟不上学习进度。

妈妈并不指望苗苗学到多少知识,她只希望她能融入普通孩子的生活,感受他们的快乐,热闹,这样有助于帮她打开封闭的孤独世界。

妈妈还带回来一封信,是一位家长写给其他家长的,她建议全体家长到学校开会,抗议学校接受自闭症孩子,她认为自闭症孩子无法控制情绪,胡乱叫嚷只会影响课堂秩序,影响其他孩子的学习;自闭症孩子也严重威胁其他孩子的安全,因为他们有可能做出伤害自己或他人的行为,等等。

这是一封父母绝望的信。

小悠走过去:“苗苗。”

“姐姐。”苗苗说,“生日蛋糕。”苗苗画的是生日蛋糕。

“苗苗会伤害其他小朋友吗?”小悠问。

“生日蛋糕,小朋友吃。”苗苗说。

第二天是周末,爸爸去打工,妈妈去苗苗学校开会,小悠在家陪苗苗。

天都黑尽了,妈妈才回来。她疲惫极了,她瘫倒在沙发上声音嘶哑地说:“家长们要学校把要苗苗退学,如果苗苗不退学,他们的孩子就集体罢课。”妈妈又说:“我们绝不退学。义务教育人人都有权接受,为什么我的孩子不行?要我们退学,我们就去死。”

妈妈与家长们僵持,但寡不敌众,学校也开始劝说退学,妈妈败下阵来。

7、

苗苗退学了,妈妈没有带苗苗去死。苗苗不知道什么叫退学,每天早上,她都拿起书包像往常一样等在门口。妈妈牵着她的手出去,去康复中心,去游乐场,去超市。“他们逼我们去死,我们偏不去死,世界这么大,我们总有地方去。”妈妈说。

谈小悠很难受,她对苗苗的嫉妒,对妈妈的怨恨,淡弱了许多。但她有一个自闭症妹妹的事却在班上传开了。

有关同学叫王莎莎,她的弟弟和苗苗同班。那封给家长们的信,就出自王莎莎的妈妈之手。王莎莎是个大喇叭,谈小悠成为女生们议论的焦点。

“谈小悠的妹妹是自闭症!”

“什么是自闭症?”

“就是傻子呗,生活都没法自理,一直要人照顾。”

“听说还会大吼大叫乱打人,可吓人。”

“乱说,自闭症没那么恐怖,只是与外界无法沟通!我看到过一个采访,有个二十多岁的自闭症男孩,能与主持人沟通,还能弹钢琴写日记呢。只是康复训练得花很多钱……”

“你们不觉得最可怜的是谈小悠吗?现在她爸妈在,妹妹有他们照顾,以后爸妈老了不在了,这个重任自然就落到谈小悠身上了,想想她得多惨……”

“就是!那个电视相亲节目里,有个女嘉宾自身条件挺好的,可她有个傻哥哥,她要求娶她的人一起照顾哥哥,她上了很多期节目,最后也没成功。”

这些议论就像一颗颗流弹,从四面八方射向小悠。

她无法充耳不闻,波澜不惊,强作淡定不是十五岁拥有的智慧。她憎恶这些人说苗苗是傻子,但她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父母老去离开,苗苗怎么办?答案就在议论里。

她感到害怕。从前,她认为苗苗独占了妈妈的爱,她嫉妒,愤怒,可她从未感到害怕。她想离家去远方,一半是真心愿望,一半却是恶意赌气。何况,无论什么时候去远方,她都还有希望。就像兔子姐姐说的,在未来,她会遇到与她同行的人。可现在,她的未来跟相亲节目中的女嘉宾一样,纵然自身再好,也没有人愿与你同行,因为你有一个累赘。小悠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绝望。

小悠回到家,苗苗坐在地板上画画。“姐姐。”苗苗望着手中的画,她画了一个小女孩,脸蛋上两坨圆圆的红。小悠不理她,她走进房间假装背书。

苗苗想睡觉了,她走到小悠面前,举着她的老虎眼罩。

“姐姐。”她说。

“走开,别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