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次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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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次远行(3)

今天我到你住的地方找你只想好好谈谈,看见你心事重重的出门就跟着你。到了医药公司。知道你怀了木的孩子。青苔,木真的很爱你。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一直没有孩子吗?木总不让我有。每一次我都在心里默默企求他能让我怀上孩子,每一次。我说我想要孩子他总是说以后再说。有两次我以为我真的会怀孕了,还是没有。你知道吗?我多想要一个孩子,我在这世界上什么都没有,除了木。

绿色的藤条在风中继续怅然飘舞。苔儿,那是生命的颜色。外公告诉我的。

我不想也不会取代你的位置,我只是在自己应该的位置上做应该的事。这个位置是客观存在的,即使没有我,也会有其他人。这和你没有关系。我又点燃烟。近似透明的淡蓝色烟雾在我们中间袅袅飘升。

你能够把孩子生下来吗?你不养我来养。青苔可以吗?那是木的孩子。我爱木。也会好好地爱他。

这孩子和你有关系吗?没有。

眼前的女人很无助。可是我要怎样让你知道不是我伤害了你的幸福,而是自己想要的幸福要自己争取。或者所谓幸福,是和上帝一样的,只是一个信仰,与获得与否没有关系。

我不再说话,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她也不再说话,一口接一口细细喝茶。

我要走了。我站起来。她握住了我的手,青苔,好好爱护自己,你只是个孩子。木不会和我离婚,不会娶你。

你他妈说什么哪,你以为我会想嫁给他?我已经说过了,我是在自己的位置上,与婚姻没有关系!妈的!

她胜利了。这个柔弱的女人。女人总是最洞悉女人的弱点。

我在生气,我在和谁生气?没有人能够好好爱护你。青苔。我听见自己对自己生气。

最后一支烟了,抽完。我望着烟头。这个能实现美好愿望的烟头。捏着它,我去了医院。

所有恐怖的传说,我不怕你们会惩罚我。

经历医生冷酷的器械和鄙夷的目光,我从手术台上下来了。我发现手里还捏着那个烟头。湿湿地,蜷缩在我的掌心。我把它扔在手术台下的痰盂里。里面有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我紧张地闭上眼睛。仓皇逃开。我听到有人在议论,他们说现在的年轻人真不自爱。我仓皇逃开。

公交车站牌下的长椅。空荡荡的。我的心却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很拥挤。我坐下,面对着繁忙而喧嚣的街道。拥挤着车和人。

周围站着很多人。他们有事情要做,连坐下来的时间都没有。有人在说话有人在沉默都望着公交车来的方向。多像一群被缚住颈子的鸭子啊。但我喜欢这样的人群。他们带来喧嚣冷漠和躁热。我已经习惯并且依恋。

想起采访木时他问我的第一个问题了。

喜欢这城市?

因为它宽容。它容忍各种各样的人合理的存在。容忍各种各样的元素合理存在。没有人会关心别人在想什么。没有人情味。没有那种会让你心痛和内疚的目光。唯一的目光。

说话的时候我转过头。天空很深。看不出裂痕。

车还没有来。我的目光越过人群越过街道越过楼群穿过喧嚣穿过躁热。我看到天空。天空也看到我的眼睛。天空依旧很深,看不出裂痕。掏烟,没有了。烟盒都被我扔弃在茶社。还有那个烟头。烟头。我闭上眼睛。蓦然记起,那个关于烟的传说,是尹告诉我的。他说,青苔,当你拆开一包烟,就抽出一支,闭着眼睛许个愿,再倒插回去留做最后抽,最后一支烟抽完,这个愿望就会实现。记起我第一次对烟许的愿了,我对烟说,我要和尹在一起,平安而且幸福。心痛升起来,很突兀。熟悉的久违的。好想尹。不知道他现在哪里。大学毕业时他给我打电话,他说,青苔,不是小孩子啦,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尹是我高二的音乐老师。我刚刚转学到市一中。总是一个人在学校里走。像一只低低飞行的鸟。我不喜欢我的同学们。虽然他们的试卷上有光彩夺目的分数。他们熟悉每一道我不会的数学题。他们熟悉各种各样的物理化学原理而我不。我很少和他们说话。他们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们每周有一次音乐课。星期二的下午。我最自由的时间。我学的是电子琴。却对吉他痴迷得云里雾里。学校背后有一条很热闹的街道。有酒吧和歌厅还有迪厅。酒吧里每天晚上都有歌手或者乐队唱歌。一个星期六晚上我到离学校后校门最远的酒吧听歌。那个酒吧现在已经拆了建成了网络城。那就酒吧叫永远1826.在紫色的灯光中我看到了那个吉他手。我的音乐老师。他微低着头,很专注。很投入。我记得他们唱的歌,灰姑娘。从此我爱上这首歌和那个吉他手。尹说,青苔,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次远行,我会走的。可你总是来过,停留过,已经够了。尹。高二下学期,春天还没有过完。尹就走了。带着他心爱的吉他和梦想,带走了他爱过的灰姑娘的水晶鞋。

青苔,你不是小孩子啦,要自己照顾好自己。我对烟说,然后倒插回去。抽出一支。点燃。旁边有人坐下来了。老太太和她的老伴。老太太的手放在老头儿手中。温顺而满足。他们的银丝在微微的夕阳中那么鲜艳。我嫉妒了。我才发现自己一直多么想要这宁静而平淡的温暖。竹子在一篇文章里说没有人能够陪一个人走到终点。可我总希望自己是例外。虽然我知道自己不可能是例外。就像小时候谁都以为自己可以改变这世界却最终成了这世界不可改变的一部分。

公交车终于来了。我仓皇地逃上去。

我冲了一杯黑色的雀巢。浓浓的。因为我想睡觉了。读大学的时候我总是在睡得着的夜里喝咖啡。我喜欢躺在黑暗中睁大眼睛。我看不见任何东西,世界就小了安全了。

我依然很快睡着了。醒来我看见窗帘上的马蹄莲,桌上的水仙花,墙壁上的布画。觉得自己在做一个长长的梦。我摇摇头,还是觉得在做梦。

木回来的黄昏我躺在床上听王菲的《闷》。这个冷静的女人。喃喃自语吟唱与爱情无关的情歌。

木走过来,轻轻抱我在怀里。

我说,木,你为什么不离婚。

青苔你怎么了。

你为什么不离婚。我抬起头,看见他的脸,暗影里很多的疲惫。

她是我实习时在一次聚会上认识的,学护士。很清纯温和的女孩子。父母离了婚,没有人管她。我们相爱了,一直是我负担她的学费和生活。她毕业后我们就结婚了。然后来这里。

她的学历在这边找不到工作。就成天在家。她不喜欢交际也没有什么朋友。

除了你,她什么都没有。我说。她来找过我了。

木怔了怔,说,她终于来找你了。他的眼睛在暗影里闪烁不定。青苔,我爱你。

你不该爱我。木。

早上醒过来的时候,木靠在床上抽烟。

我要喝豆浆,木。

木出去了。我收拾我的东西。几件衣服,书,一摞碟子,CD,装进小衣箱。木进来时我已经坐在桌子边。他看见我放在床上的小衣箱。

你怎么了,青苔,你要干什么。

我要喝豆浆,让我把豆浆喝完好吗?木。

豆浆,温温的,浓浓的,有着乳白色的清澈液体。木。看着我把它喝完。

木靠在床上,眼睛里荡漾着绝望的闪烁的光。

我把杯子冲冲干净。

木,我要离开这儿。

你要去哪里?

仅仅是离开这儿,离开。

知道你会离开的,当你告诉我你喜欢这个城市是因为它宽容。在你眼睛里,什么也看不到,深深的,蕴藏着很多却什么都没有。空洞而迷茫。你望着窗外,我知道一场心疼已经开始。

我转过头去望着窗外。窗外有干净的天空和干净的风。

青苔,这个世界对你来说,哪里都一样。

我想起妈妈,妈妈的世界。妈妈,天堂好吗?天堂和这世界一样吗?

我还是逃回了小镇。天井依然寂静。我从石墙上小小的门穿出去。那外面是市政府的办公楼。办公楼后面是一片矮矮的山。野棉花开了。一片一片的,这种难以分辨季节的花。或者不是花。淋漓尽致的,没有花蕊和花瓣,只是一些些细细的绒毛,奋力向外伸张。看不见枝叶,只有纯粹的花,闪耀着白色的光芒。它们灼痛了我。我是不是属于这里的?

晚上外婆做好多好吃的菜。还有特意为我买的兔丁和兔头。还有一大碗鳖汤。外婆说,在外面受苦了吧,气色这么差。回来多住几天。来,先把汤喝了。

我让眼泪滚落在热气腾腾的汤里。

我在小镇的街头巷尾来回地走。有些人我认识,有些人我不认识。有些人认识我,有些人不认识我。我看到中学的校门,像一个旧的梦。我看到窄窄的书店,像一个旧的梦。我看到小巷的石板路,像个旧的梦。我看到水泥路旁的芙蓉树,芙蓉树上的叶子,叶子上的灰尘,它们都像一个旧的梦。

打开邮箱,有竹子的邮件。尹的邮件。木的邮件。

竹子说,我想离开这世界,但不知去哪里。

尹说,我又要离开这儿了。但不知下一站在哪里。不同的城市,一样的高楼,一样的水泥路,。一样的喧哗,一样的痛楚,一样的无所适从,一样的茫然无助。哪里都不是归宿,哪里都像来时路。哪里都不是归宿。

木说,青苔你好吗?我对你无能为力,对自己无能为力……

我说,外婆,我要走了。虽然我哪里都不想去。

外婆要我先到市医院看看妹妹。她现在已经是主治医生了。大舅说要走就走吧,以后再回来看妹妹也不迟。

大舅知道我。

相见不如怀念。姐,你真令我失望。妹妹说。那个时候我们大四。我没有去找工作,成天上网,在BBS和聊天室里发疯。她刚刚签了市第二人民医院的合同。

傍晚我站在天井里抽烟。背后有缓缓的脚步声。我回过头,是外公。他递给我一张建行的卡,密码是你的生日。外公说。然后他张张嘴唇,又没有说什么。走了几步又转过头说,一个人在外要自己小心。晚上我把卡放在外婆的针线盒里。

外婆和大舅送我到小镇的小车站。大舅搀着外婆走在前面。脚步缓慢而凝重。风拂起她鬓边的白发,如天边一抹淡淡的云。外婆老了。

我让大舅陪外婆回去。我自己等车。外婆。

我害怕外婆望着我的离去。外婆说,苔儿,外公和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大舅搀扶着外婆,一步一步往回走。外婆在右边,脚步缓慢而凝重。风拂起她鬓边的白发,如天边一抹淡淡的云。

外婆老了。

我不由自主地跪下来。外婆,也许这次我离开就会离开温暖我一生的爱。外婆。

我买了一张要坐46小时的车票。那个终点站不是我的去处。我会在任何一个小站停下来。它们都不是我的去处。

火车的呼啸渐渐近了。我拆开一包茶花。抽出一支,没有许愿,没有倒插回去。我把它点燃。想起尹,他说,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次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