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次远行
19568800000022

第22章 剪刀。石头。布(1)

三人行的爱情,就像剪刀,石头,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锋利和软肋,一起PK,都有受伤的可能。几轮下来,没有人能够安然无恙。

这世上有许多神秘浪漫的职业,比如,流星捕捉人,他们夜夜都拿着巨大的网兜,坐在星空下,等待流星降落。这些流星能卖个好价钱,能给需要许愿人们提供最好的服务。还有吹气球表演人,这不是小丑杂技,而是很神圣的工作,他们情绪低落时,吹不起来气球,而生气时,又会把气球吹破,只有心情好时,吹出来的气球才又大又圆。还有鸟类语言研究者,他们,懂三千多种鸟的语言。而我们的故事里,有一个姑娘,她的工作是专为布娃娃缝眼睛。而她自己,五岁那年就看不见了,眼角膜坏死。她从十六起,就在家里做代工,她的母亲为布娃娃缝衣裳,她就缝眼睛。她缝了成百上千的眼睛,兔子的眼睛,猫眯的眼睛,小猪的眼睛,小鸟的眼睛,她总是缝得又牢固又准确,那些形状各异的眼睛,都被她的手,仔细地摩挲过。

但是,她从来没缝过人的眼睛。她希望,有一天,能有人替她缝上一双眼睛。

姑娘的名字,叫做暮沫。人们都叫她沫沫。她有个姐姐,就是在我的另一篇小说里出现过的,暮微。那个穿黑色裙子的在DISCO跳艳舞的女孩。她是这个家里唯一健康的人,她撑起了整个家。她跳舞赚钱,养家糊口,并专门开了一个户头,定期存进一笔钱,那是要为沫沫做眼角膜手术的。她们已经在省眼科医院排了几年的队。沫沫已经十九岁,十九岁的姑娘该有的心思,她都有了。但是没有人来爱她。健康美丽的女子都会遭遇爱情的背叛,谁会又能全心爱一个亲吻时连对方嘴唇的颜色都看不到的呢。暮微是这样认为的。而且,男人,并不可靠。这个她深有体会。尽管如此,她也知道,沫沫一直支撑到现在,绝不是海伦凯勒式的力量,而是她希望,也相信,自己总有一天,可以看得见。有时候的黄昏,暮微会坐在窗台上,点一支烟,看着街道上乞讨的小孩,拾荒的老人,瘸了腿的狗,或者渐沉的夕阳,喃喃自语,也许,你还是不要看见的好。这个秋天,天空常常在傍晚呈现出奇异的柠檬黄,透亮的,散发着水果糖的香味。沫沫隐约感到,自己的命运,将要发生某些改变了。医院来电话,沫沫的眼角膜有希望了。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在等待拆线的日子,天空似乎一直都散发着水果糖的香味。沫沫不停猜想,睁开眼睛的是时候,第一眼,会看见什么?姐姐?妈妈?天空?还是窗外的蔷薇花架?她知道那里有一丛蔷薇,那种轻微到无的香味,也被她灵敏的鼻子捕捉到了。或者是,那个医生?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声音像菊花茶,微温,清爽。他俯下身来的时候,她能闻到特别不同于苏水的气息,那气味她从不曾遇见,却又似曾相识。有些像雨后的草地,有些像新翻的泥土,很舒服,微微的陶醉。后来,她才知道,那是须后水的气息。男人特有的气息。每次,这个男人到病房来,脚步声都很轻,轻到不易察觉,但这股气息,清楚地,由远及近的,撩动着沫沫的心。拆线那天,男人亲自动手。他的手臂,绕过沫沫的头,一圈一圈,温柔又认真。眼前的光线逐渐变亮,男人的脸,逐渐清晰。他说,恭喜你,恢复良好。他的下巴,泛着微青的光泽。十九岁的沫沫,被眼前的下巴,一击即中。故事刚刚开始,死党颜色打电话来,女人,我在三峡广场,买了你最爱吃的鸭锁骨。通常这种诱惑我无法抗拒。尽管电视每天都在报告禽流感疫情。坐在石凳上,一边啃锁骨,一边和她讨论我新写这个故事。她翻了白眼,笑我,土人!你为什么要让人家一睁开眼就面临这么大的挑战?你以为她睁开眼睛就是为了看到爱情吗?我反驳她,当然不是,可你知道你什么时候会爱上一个人吗?沫沫也不知道,恰巧在她睁开眼睛的时候而已!她送了我一个更大的白眼。我觉得颜色有些像暮微。沫沫注定要爱上这个医生!我坚持。他给了她一个世界,因为。鲜花,蓝天,白云,石子,男人微青的下巴。修长的手指。洁白的衣裳。一切都真实的呈现在眼前了。无论幸福,灾难,美丽,丑陋。我,都会正面直视,决不逃避。沫沫发誓。像初生的婴儿一般。沫沫用了很长的时间来认识世界的华丽和惊奇。而那个年轻的医生,经过颜色的提醒,我想起应该给他一个名字,我决定叫他路程。他每天打电话来询问他病人的情况。他只是在履行一个医生的职责,他有过好几个像沫沫一样的病人。他不可能忽然就爱上眼下这一个,他也没料想自己的生活会因这个女孩而发生某些措手不及的改变。但是,沫沫,自从看到路程起,生活就被改变了。

她迷恋上了他的下巴,下巴上须后水的味道。她迷恋上了他的声音,迷恋上了看书看电视,她也会在黄昏时候坐在窗台上,看行人和车辆,还有走迷失的小孩。

最重要的是,她的梦境,也发生了改变。

看不见时,她会梦见记忆里残留的花朵,云彩,妈妈的脸,以及五岁那年的天空。而现在,她梦见一个女孩,那女孩,躲在街道的拐弯处,等待什么。然后。一辆白色的汽车开过来了。她箭一般地射了出去。将自己射到了滚滚的车轮底下。她甚至感觉到了破碎的疼痛,温热的鲜血在奔流。那个女孩,仿佛是她自己。

她睁着眼睛醒来,月亮正在穿越一片鸟状的云朵,她安然无恙,躺在自己的床上。

噩梦而已。她想。那是最初。

后来,她越来越频繁地梦见这个女孩。她清楚地看到女孩倒在车轮下,像一只白色的大鸟坠落在湿冷的地面。

她愈加惶恐,害怕入睡,整夜地睁着眼睛。

她告诉妈妈说,妈妈说,是你看太多电视的缘故。她告诉姐姐,姐姐仔细看她的眼睛,说,这么干净的眼睛,不应该看到这些脏东西。

沫沫被失眠折磨了两个月,眼睛发青,脸色苍白。任何安眠药剂都没有用。她一旦入睡,就会看见躺在车轮下的女孩,开车的是一个男人,女孩临死之前,微笑着对男人说了三个字,但那三个字,在她醒来以后,怎么也想不起。

生活从来没有这样的恐慌过。

写到这里的时候,有些难以为继。我预感我的叙述将进入一场冰冷决绝的爱情里。

颜色正窝在我的沙发里看一部国产电影,年轻女孩,对男人说,我爱你,永远等待你的召唤,就算我死了,听到你喊我,我也会从坟墓里跳出来回应你。颜色看得泪水涟涟。她挂着眼泪对我说,臭女人,死在车轮下的那个女孩,一定深爱撞死她的那个男人。

不是他撞死她的,她是自杀。

沫沫决定告诉路程。还有,她的眼睛,因为长时间失眠,开始异样的疼痛。路程很冷静,他说,也许,你可以换个地方睡觉。

路程的父母有一套旧房子。一直在出租。不久前刚好有人退了租。

沫沫住了进去。那是一幢老式房子,裸露的红色砖墙被太阳晒得滚烫。爬山虎的藤条四处蔓延。

似乎有直觉引导,沫沫径直上到二楼B室。小小的客厅。布艺的沙发。暗花的墙纸。天花板中央,悬着一只白色的瓷盆,一丛吊兰,正在开花。

沫沫对路程说,好奇怪。我似乎来过。

鞋架上只有一只拖鞋,可她却准确地在衣柜里找到了另一只。客厅里有一对抱枕中的一只,她却在床底下找了另一只。她知道阳台门的钥匙藏在床头柜里。她做完这一切,站在吊兰下,瑟瑟发抖。她确实不曾来过。可她确实洞悉这房间的一切。

换了房间,换了床,她还是梦见那女孩。这次,她看清了她的脸,是一张清瘦而陌生的脸。她还听见女孩说了一句话。说完那句话,一滴泪,从女孩的眼角。缓缓滑下。醒来后,那句话,她却再也记不得。

这是一种暗示,是一种请求,是冥冥之中的牵引。暮微说。其实,颜色也是这么认为的,我说过她像暮微,是属于特别聪明特别能看透的人。

暮微说,梦里的女孩,也许是眼睛的主人,你得到了她的眼睛,所以现在,你要为她做点事。

是她的灵魂还是她的眼睛呢?哪一样没有死?颜色问我。

两样都活着。

为什么?

也许是死不瞑目吧。你猜,下一步,沫沫会怎么做?

颜色坐在我的对面,神情严肃,死不瞑目?一个女孩,会为了什么死不瞑目?男人?金钱?生活?如果是男人,是什么样的感情呢?像我对严厉那样,又爱又恨?

你那是念念不忘。因为你们都是大活人。

她活着的时候,也是对那个男人念念不忘吧。

你敢肯定就是因为男人吗?颜女人。

暮微找到路程,捐献眼角膜的,究竟是谁?什么原因死亡?

路程说,我也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能告诉你,你是知道的。

是的,这是医生的职业道德。而且,在手术前,捐赠方和受赠方就已和医院签好协议,医院绝不将双方资料互相透露。

暮微摇路程的肩膀,我们必须要知道!我们要找她!不然,沫沫会完蛋的!

医生依然冷静。他说,不要着急,我已经联系好了心理医生,也许,那不过她还不适应这世界而产生的幻觉。

如果真是这样,事情就简单了。可偏偏不是。

心理医生对沫沫毫无办法。暮微坐在黄昏的窗台上,看着鸽子在远处是钟楼上盘旋,她说,那个女孩,一定很可怜。被爱或者别的更尖锐的东西,伤得很深。

住在路程父母的旧房子里,那个女孩,夜夜到沫沫梦里来。

在床头柜最里边的角落,沫沫找到一张照片。是一张侧脸。小小的鼻梁倔强地挺立着,鼻尖上几粒雀斑。在阳光下微微发红。照片背面,是一行黑色的小字,我21岁的黄昏,裸露在你面前。海鸥。

是梦中的那一张脸。

沫沫握住照片,赤脚奔出门去,仰头站在太阳底下。她轻声说,不管你是谁,我将会按你的指引,帮你完成心愿,作为这双眼睛的代价。

心理医生说,路医生,我们是同行,所以我诚实地告诉你。我的病人,她很正常,没有幻觉。

暮微说,如果你毁了沫沫,我会杀了你。

沫沫拉住他的手,这双她梦想过千百次的手,这双毫无温度的手,这双她以为可以呵护她的手,她说,救救我们。

路程提供的信息,眼角膜捐献者,于海鸥。21岁,女。死因,车祸。

从路程父母处找到了这房子前任房客的信息,于海鸥。20左右的女孩。电话已停机。她是一个人住,但路程母亲曾在这撞见过一个中年男人。她2个月前就退了房。不知去向。

是同一个人。沫沫说。我的眼睛不会骗我。

在捐赠自愿书上的签字的,是一个叫王轩辕的人。当时的负责人说,这个男人,是被警察带过来签字的。说是死者的亲属。

但后来在审理中却发现,死者和王轩辕没有任何亲属关系。从法律的角度看,他们只是肇事者和受害人的关系。

于海鸥,她也没有亲属。

写到这里的时候,窗外开始飘起细细的雪粒,打在枯萎的草坪上,有轻微的美妙的声响。今天小寒,气温零下5度。我忽然想念颜色的水果粥。打电话给她。这女人大白天居然关机。很久,我才想起,小寒也是一个节气。一个通常被忽略的节气。但是,颜色,她要过的。和严厉一起过。因为中秋节元旦节春节情人节乃至圣诞节,严厉都要和自家的老婆孩子一起过。

颜色说,那怕只是春分处暑白露呢。我不在乎。年底时我会想,呀,我们一起过了二十多个节气呢。多么丰盛。多么幸福。

但是颜色每次说这些话的时候,总是掉眼泪的。

这些节气,是卑微的。如同她的爱情。

可是亲爱的,你又能告诉我,什么样的爱情,才是宏大的呢。

还是说沫沫吧。

她和路程去了王轩辕所在的看守所里,但他拒绝会见任何人。他的罪名是,酒后驾车,故意杀人。关押候审,十日后开庭。而且,对自己的罪名,他供认不讳。警察说,本来早该判了,但他除了认罪,什么也不肯说,还一直嘟囔,我愿意为她偿命。

警察很愤愤也很鄙视,这都是什么鸟人!

末了,警察又嘲笑沫沫和路程,你们也是神经病。

海鸥死在王轩辕的车下。王轩辕捐献了海鸥的眼角膜。他们不是亲属关系。那这是怎么回事呢?颜女人。

她终于开机。她开心又大声地说,笨蛋!肯定是爱人啊!

暮微也有这样的猜测。

她们拿着王轩辕的照片去找路程的母亲,老太太眼睛很好使,她乜斜着眼睛,肯定地说,就是他!就是他!顿了顿,她又说,一看就不是好人,害死人家的闺女。

暮微,沫沫,路程,三个人在于海鸥住过那房子楼下的回廊上,坐成一排。暮微点了一支烟,顺便扔给路程一支,她说,她,一定坐在这里,等过他吧。一定浓烈地爱过吧。可如今,一个已经命归黄泉,一个即将身陷囹圄。这一定,不是他们爱的初衷吧。

停了片刻,暮微看着沫沫,爱就是艰辛。不知道什么时候,路程的手,已经轻轻扶在沫沫肩上。

还剩七天了。王轩辕的案子就要开庭。

路程朋友所在的律师事务所,代理了王轩辕的案子。那个朋友手里,有足够的证据证明,王轩辕,是故意杀人。

颜色说,亲爱的,看到这句话,我想哭。

我问为什么?

她是自杀的。可他却认罪伏法。

沫沫也知道,沫沫最清楚了,海鸥在每一个夜里重复着这个场景。可是,法律,会相信一个与本案没有一点关系的人的梦境吗?一对眼角膜,又能说明什么呢?

路程通过关系,把王轩辕案件的卷宗拷贝了一份回去。

他们把卷宗一张张摊在地板上。两人盘腿坐在其间,一行一行,逐字逐句地看来。

两个陌生人的爱情,过往,纷争,纠缠,一点点呈现出来。

卷宗里的词句,都冷漠而公式化。上面说,于海鸥和王轩辕,是不正当男女关系。于海鸥第三者插足,破坏了别人的婚姻和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