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等到桃子结满枝头
但是不管怎么样,2002年的冬天过去了,2003年的春天正在到来。花儿开了,叶儿绿了,鸟儿飞了,虫儿醒了,一切都在好起来。
苏长信,你在我身体里留下的印记,它们仍旧清晰明白,像你种下的草籽,它们在这个春暖花开的季节,繁盛一片。
是真的春暖花开,当然没有面朝大海。宿舍楼前的桃花,一树一树,次第开放,有个自诩风雅的男生,还折了一支桃花,握了一管箫,以及两只粽子。跑到宿舍外,说要把花和美丽的箫声以及白味的粽子都献给小狗。
小狗是ET之一,大眼睛,短发,气质古典,冰雪聪明,是很多男生暗恋却又不敢追求的对象。她有一对孙燕姿式的门牙,像极了某种啮齿类动物。而这位男生,他自认为具备追求任何美女的资本,所以,他在这个春天,把小狗当作了他的目标之一。
他吹的什么听不懂,因为我们的音箱开得很大,张楚清澈高亢的声音盖过一切,他唱,我没法再像个农民那么善良,只是麦子,依旧对着太阳愤怒生长……
阳宝也嘻嘻哈哈地跟着唱,一屋子人都笑得东倒西歪。
笑完了之后,大家似乎本着做人要厚道的原则,替小狗接过了他的桃花和粽子,但也不忘剽悍地说一句,两只粽子就想泡妞,先去买一个超市贿赂我们再说。
风雅男摇头叹息,俗,俗,俗,尔等都是俗人哪……
阳宝刚从她的剪刀手那里回来,剪刀手给她弄了一个新发型,还染一个金光灿烂的颜色,我以前问她,剪刀手的美发技术如何?她总是含糊其词,实在没词了,她就敷衍我说,想来比剪刀手爱德华,只逊色那么一点点吧。
可我看见她头上的“雀巢”,我立刻醒悟,这问题我不能随便提了,同时,我默默地放弃了想为我的头发占点便宜的算盘。
半个月后的清晨,我还在睡觉,阳宝穿着睡衣,顶着参差不齐的“雀巢”爬到我的床上来,她浑身冰凉,很伤心地哭,头发都哭湿了。
像熟睡的人被窝里被塞进了一坨冰块,我立刻惊醒过来。你怎么啦!傻瓜!
阳宝怀孕了。冰块仿佛被人捡起来砸在我的头上,又冰凉又刺痛。
最大的问题依旧是缺钱。在风舞学院,消费不高,一次手术的费用已经相当于1个半月的生活费了。跟我一样,这件事也绝不能让父母知道。
我们都是一样的姑娘,再怎么叛逆,再怎么不乖顺,再怎么我行我素,在心底里,仍然希望,在父母眼里心里,自己是一个乖乖女,顺利成长,安然幸福,没有风雨坎坷,不让他们担心揪心操心。
虽然这只能是幻想。
想来想去,阳宝决定,去找她的表哥。她表哥和表嫂都是医生,跟她感情很好。
阳宝走的那天,桃花繁盛到极至,她穿着米白色的外套,眼睛明亮,一脸茫然,茫然中又带着一点坚定。她上了校车,我站在车下跟她招手,她尽力放松地笑着,也和我招手,她还说,嘿,等小桃子结满枝头的时候,我就回来啦!
蓝色的校车,摇摇晃晃地开走了,刚才停过的地方,是阳光从梧桐树缝隙里洒下来的点点光斑。
一周后,阳宝举着一只苹果和一只香蕉,站在防护窗外喊我,嘿,糖果,我回来啦!她神采奕奕的,好像消失这几天,不过是去了一趟加西莫多大叔的水果店。
我赶紧去给她开门,我们分吃着苹果和香蕉,她的胃口依旧很好,咬苹果的声音,就像偷咬少年闰土家的西瓜的cha,发出来的声音,嚓嚓嚓。
我开始了惯性的逃课,凡是下午的课,我都不爱去上,我一直把午觉睡到自然醒,醒来时一般两点过,宿舍前浓密的梧桐树叶子上堆满了灿烂的阳光,知了有一声没一声的叫着,很是悦耳和悠闲,而西米露,她总是管这中昆虫叫知“le”。
知le让我心情很愉快,我在白色的暗格纸上,用黑色的水笔写下一个又一个故事,字迹潦草似鬼画桃符,除了我自己,就只有呱呱能看得明白,她有时看得哈哈大笑,有时又看得泪水涟涟。在那些故事里,有我们大家的影子。
我也在这样的下午给苏长信写信,我感觉得到我的爱,在身体里跟血液一起奔流,刻骨铭心。
骆驼又一次站在宿舍楼前的梧桐树下时,是5月。气候反常,潮湿闷热,台阶缝里的苔藓都开满了极细极淡的花。
骆驼穿着灰色的衬衫,白色的裤子,拖着一口大箱子,他说,学校里已经什么事了,我就过来了,准备在重庆找工作。
我没心没肺地答,好啊,重庆至少离家近一点。
但是骆驼并没有热情地投简历,打电话,顶着太阳跑来跑去。而是在学校外面租了一间房,住了下来。还拽着我陪他一起去买床单,买窗帘,买烟灰缸买拖鞋。
那间房是一户居民房,一楼是网吧,二楼分单间出租。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大片大片的稻田,田间有白鹭飞过去,或是停下歇息。
我坐在我亲手帮他选的铺好的开满紫荆花的床单上,骆驼站在窗前抽烟,他的背影挺拔,像一株梧桐。中午上网的人不多,网吧比较安静,可以听见有歌声清晰传来,在这样明媚的午后,不知是什么样的男孩或女孩,放起这样的一只老歌来:当岁月和美丽/已成风尘中的叹息/你感伤的眼里/有旧时泪滴/相信爱的年纪/没能唱给你的歌曲/让我一生中常常追忆……
我有些不安。
骆驼摁熄烟头,转过身来说,我想陪陪你。
就5个字,再没其他。
他陪我去吃饭,把学校内外的饭馆都吃了个遍。我们吃他爱吃的泡椒牛肉肉末茄子,也吃我爱吃的红烧肥肠韭菜炒蛋,吃了饭他就陪我去上网。
我和苏长信说着绵绵情话时,他就坐在我旁边玩传奇,有时还出去烤几串烧烤,买两瓶饮料。他也挂着QQ,偶尔发过来两个莫名其妙的表情。
我说,下线吧。他也下线,陪着我穿过风之舞送我回宿舍。
我把阳宝和骆驼互相引荐,阳宝吃了骆驼的几次拉拢饭后,很貌似深沉地问我,你和骆驼什么关系?
朋友啊,发小儿?也算吧。青梅竹马?凑合算吧。
阳宝站起来,双手反剪背在背上,语重心长地说,糖果啊,你不喜欢他,就该直言,莫耽误人家的青春年华啊,莫耽误!莫耽误!
这是什么逻辑!我和他,根本没什么事啊!
阳宝看着我,他干吗从湖南跑回重庆来?找工作?为什么不去找?陪你玩几天?如果他不是爱上了你,他只有犯了精神病才会在工作都没着落的时候呆在这山沟里!
阳宝的话很快在大雨的夜里得到了验证。
有很多次,上网回来的时候,偏巧遇上下雨,我和阳宝没有伞,也没有男人,只能用手抱着头,在大雨里像无头苍蝇似的奔跑。而路边,却总有幸福的女生,男生把外套或是雨伞举在她们的头顶上,悠闲散步甚至,他们还躲在外套底下,宿舍楼前的大树下,拥抱着亲吻。
我们投以鄙夷的眼神,心里却羡慕得慌。
这个五月的雨夜里,从网吧到宿舍,骆驼送我。他就脱下衬衫,双臂张开,举在我的头顶上,他的臂膀强健有力,雨水全顺着衬衫流到了他的身体上。
跑回宿舍时,在梧桐树下,路灯照不到的阴影里,骆驼拥抱了我。我愣了一下,随即咬住嘴唇,挣脱了他。我跑上台阶,回头看了看他,他还站在阴影里,雨水从四面八方落下,我看不清他的脸,听不到他的呼吸,但我听到了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
骆驼他知道我不爱他,所以他的表白半真半假,带着玩笑和调侃。
他给我发了封邮件,他说,喂,糖果,你这只猪。我喜欢上你的时候年你12岁,是个小姑娘,现在你22岁了,变成老姑娘了,不再如花似玉了,我发现我还是喜欢你啊。不过,也许我写完这封信的最后一笔,我立刻就不再喜欢你了!你知道,我这个人的爱,来得快也去得快。
他还故作文艺腔,他说,在那个弥漫着雨水腥香的晚上,他真的很想亲亲我。他还说,糖果,山万重水万重的想念,也比不上一场真实的拥抱更有力啊,不是吗。你需要照顾,我认为我能担当此任。
最后,我想他一定忍了又忍,想了又想,终于还是用尽量平和的语气说,西米露告诉我说,苏长信那个小子,那个跑江湖的,他让你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和伤害。我不能说什么,我只是很难过,我没能替你阻挡这些痛苦和伤害。
怎么会没有预感和知觉?只是心里很清楚,我不爱他,确实不爱。无论我与他如何近,都敌不过我与苏长信的无限远。我还自私地认为,他不说,我就不能拒绝,伤害就永远不会发生。
我给他回信说,骆驼,你这只猪!我现在很幸福!我毕业还要跟着他一起跑江湖呢。相信我的勇敢和力量,OK?本来我还想写下诸如,我们是一辈子的朋友,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这种语录式的总结陈词,但我最后换成了一句,我们一定都要幸福。
我把邮件发了出去,实际上我写邮件的时候,骆驼就坐在离我三米之外的椅子上,抽着烟,玩着传奇。他的头发已经有点长了,看起来有些憔悴。
我没有来得及删除这封邮件。
这时我和苏长信已经不再互发邮件了,我们把信写在我的草稿箱里。于是,苏长信看到了骆驼写的这封信。
我想他是介意的,他的介意不仅仅是心酸酸的吃醋,而是像一只正在细火慢煨的鸭子,突然被人拎出来泼了一瓢冷水一样,心都凉透了。
其实关于骆驼,我没和苏长信说太多,这次他跑到我们学校住下来,我也没和他说。如果我要辩解,台词应该是:我们又没什么!有什么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