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风之舞
2001年8月24日,我们迁往了传说中的,属于自己的,风景美丽又充满现代化气息的,真正的学院所在地。从这天起,学院的官方称谓,便逐渐被一个新的民间称谓所替代了。我们都喊它:风舞学院。
风舞学院在哪里?偏远山区三百六。
从市区出发,坐2个小时客车,抵达一个落满水泥灰的小镇。镇旁有渡口,只需8毛钱,便可乘渡轮过江,然后再坐半小时乡村小巴,步行10分钟,伟大的风舞学院,就展现在你眼前了!
从尚未完工的校门往里直线迢望,只见树木葱茏,一座大山伫立于视线尽头。
学院建立在某大型机械厂的废墟之上,昔日繁盛依稀可见。
废弃的花坛里种着蔬菜,厂房里堆着稻草,断垣残壁上还有“工业学大庆”字样,某些橱窗里,还贴着“1985年先进标兵”,曾经的游泳池里,有孩子光着屁股在放牛。
它远离城市,一面环山,三面农田,阡陌纵横,鸡犬相闻,牛羊往来,几乎与世隔绝。迎接我们的,是几头被农民赶着,抖着肥肉,从校园里招摇而过的猪。
阳宝说,命运赠送礼物果然不按照书本啊。
一位父亲说,嗯,跟当年上山下乡很像嘛!毛主席说,知识青年就应该到农村去!
一位姑娘说,喔,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活着的,作为牲畜的猪呢!
这时我和阳宝都喜欢着村上春树,一致认为,《挪威森林》里面那个精神病人疗养院——阿美寥,就是这个样子的!
学校人虽少,但面积大,分布散,不便于管理,而且一到周末,行政楼的上班族们,都得返城过周末,所以接下来的三年,基本上,都是放养了!
这个秋天,我身高163cm,体重56kg。宿舍的姐妹还共同创造了意念减肥法,就是,每天像打坐一样,闭上眼睛冥想,这里也苗条了,那里也苗条了。
我希望站在苏长信面前的我,美丽又自信。
来了一批新生,他们愤懑漫骂失望之后,终于放下行李,铁心在这里自生自灭了。文学社要招新社员,出新刊,我还想找人接班,这条一腔热血纯粹真诚的文学路,得有一腔热血纯粹真诚的人来做,而我,想写小说,想赚稿费,去看望苏长信。
忙了大半个月,收了一批新社员,选了新主编。接着我再做了最后一期社刊,现在的社刊,已经不是A4纸复印的了,而是真正的报纸,得进城去排版印刷。饿了困了的时候顾不上吃饭睡觉,等空下来,却吃不下睡不着了。
姐妹们都担忧地看着我,糖果你这样下去不行啊!
可我愿意这样疲惫不堪,这样的话,我就没什么时间去想苏长信了。
宿舍还没有电话。苏长信的电话也停机了。学校里还没有网吧。写给苏长信的信没有回音,我丢失了他。
三番五次为了上网而进城,也没有他的留言和邮件。
宿舍电话装好的时候,我立刻坐船出去上网,给他QQ留言。我还写了信到他的旧地址,还在信封上说,希望他的同事或朋友,能告诉我苏长信去了哪里。
我对电话铃声保持着警惕,一响我就立刻接起来;我没信箱钥匙,我如此迫不及待,每天都用一根小树枝伸进信箱,掏,掏,掏。
但依旧没有苏长信的消息。
十月中旬了,秋风渐凉,我竟毫不知觉,还穿着凉鞋。
苏长信,你又去了哪里?
我的生日到了,20岁的生日。
睡我下铺的呱呱,生日和我接近。我们常常以对方为参照来决定,要不要睡懒觉。如果对方还在睡,那么就安心睡去,如果对方要起床,那自己也挣扎着爬起来。我常常睡到半夜,将书啊,磁带啊,乃至被子枕头啊,掉到她面前的地上,将她惊醒。她则一边骂我,一边迷糊着给我扔上来。死糖果!她最喜欢这样说。
决定一起庆祝。
请了十来个朋友和宿舍的几个姐妹,在食堂拼了两张桌子,抱了几箱啤酒,要了一桌子性价比颇低的食堂炒菜,大家一起喝酒吧!
每人几瓶啤酒之后,我醉了,很多人都醉了。原计划要去K歌的,也去不了了。那家KTV不得不提,它在学校商业街上,属机械厂遗物。门前还挂着红色的霓红灯。它所有的设备,就是一台电视机,一台功放机和两只麦克风及一只破旧的音响。从门口路过,常常听人在唱,一时失志不免怨叹……
但也是唯一的一家,KTV。
一行人摇摇晃晃,各自回宿舍。
我爬不上床,就躺在呱呱床上了,阳宝也摇晃着过来和我躺在一起,我们大家都哭了。真抱歉,我的酒品其实不是这么差的,但是,今天,我实在忍不住了。像孩子一样,伤心欲绝,嚎啕大哭。
我想我妈要知道我这样子该多担心多失望啊。
像是被谁一拳重击在胸口,苏长信三个字,突然迸了出来。明明知道他电话已经停机了,却仍旧固执地喊,我要打电话。姐妹们帮我按下苏长信的号码,把听筒放在我耳边,我就那样躺着,听一个冰冷的声音,一遍遍地说,你拨的电话已停机。你拨的电话已停机。
那个声音,就像一台高速运转的粉碎机,在一点点粉碎我的想念,我的信念,我的心。
后来我们都睡着了。
半夜醒来,我冲了凉,坐在阳台上,清醒了许多。这样下去不行,我得出去散个心。我决定去回成都找西米露。
第二天,收拾了东西准备出门。电话响了,接起来,苏长信说,丫头。
我的暑假里,他辞职了,和朋友去了另一个城市找工作,志大才疏,年少轻狂,高不成,低不就,工作没找到,钱花完了,又遇到不少麻烦。还因为没有暂住证被拘留在了派出所。他都不敢给我消息,因为自觉无颜以对。我很想骂他吼他,可是,谁人年少不轻狂?
何况,在情人节重遇后,我们虽亲密无间,但那种感情,理智地看,更接近青梅竹马,而非男女相悦。毕竟,他没说过,糖果,我爱你。我也没说过,苏长信,我爱你。我以为,我们是相爱的,但也只是我单方面臆测而已。就算他见证了我从小姑娘长成大姑娘又如何,就算他曾亲吻我又如何,哪怕当年我们曾像清朝有文化的格格们那样,说了“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决”之类的誓言,也可以轻松地推卸为,年少无知。
但实实在在的,在我20岁的生日,在醉酒后,一切意识都变得模糊而朦胧的时候,我清晰而真切地,思念苏长信。这是任何时候都不曾有过的。
我爱你,苏长信。我这样想,却始终不开口。
他也只是说,我不会再让你担心了。不管我将来走到哪里,我都会给你消息。现在,我先回家一趟,然后去外地学技术。读书时没选好专业,又荒废了,现在,只能重头开始。
2、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这个冬天,我开始抽烟。
抽一种细长的,叫“茶花”的烟。因为它的烟盒上写着: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阳宝在半年前就开始抽烟了,她曾给我点了一支,好像是“恭贺新禧”吧,我抽了一口就扔掉了,觉得好呛,不舒服。
但是在这个冬天,苏长信在信里写道:在一部电影里,我看到一男人,他每打开一盒烟,都会取出一支,对着它许个愿,再倒插回去,留着最后抽,这个愿望就能实现。糖果,我正在这么做。
于是我立刻奔向小卖部,买下一盒“茶花”。我也要这么做。我的愿望我没说给他听,我许的是,我希望,将来我们能在一起。
苏长信还在信里写下这样的句子:你如此美丽,而且你可爱之极,哎呀灰姑娘,我的灰姑娘……他说,这是郑均的歌。
我就跑去买了来听。
就这样,我喜欢上了听郑均,依次类推,还喜欢上了许巍,张楚,U2,Beatles,也喜欢上了酸草莓。和呱呱一起睡懒觉醒来,就会放上一曲,振作精神,她有一只效果超好的外接音箱,听起来软摇滚来,颇有震撼力。
同时,阳宝和我,也喜欢上了晚睡。在整栋楼都睡去的时候,我们爬上7楼的天台。抽着烟,聊着天,偷窥那些晚归的情人。经常有看似柔柳扶风的姑娘,一旦面临铁门已锁需要越墙而入的时刻,就变得特别勇猛剽悍,她们踩着男友的肩膀,双手抓住围墙,“蹭”一下爬上墙头,再“咚”的一声跳到地上,拍拍双手,步伐轻快地,晃悠着回宿舍。
后来商业街和图书馆都弄起了网吧,我们上网要是上到很晚,回来也只得翻墙。有惊无险的事有两次,一次是阳宝的新裤子被墙上的玻璃划了一条大大的口子,但所幸没伤到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