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是我们回来时,被管理员发现,3个欧巴桑一起追着我们,大喊,抓住她们!我们就住一楼,但不敢进宿舍,只得往楼上跑,我们跑得很快,跑到6楼,敲开一个宿舍,说,救命,管理员在追捕我们!
一个姑娘跑来开门,镇定自若地说,没事,就在客厅里坐坐吧。欧巴桑们循声而至,拍门说,开门。
刚才的姑娘回答道,我们都睡了!哪有半夜跑来敲学生门的道理!
不在天台的时候,就坐在门外的楼梯上,电灯下,屁股底下垫着报纸,捧着书看。看些什么呢,安妮宝贝、村上春树,几米,卡尔维诺,让文艺姿态来得更猛烈一些吧!看累了,也聊天,一会儿低沉一会儿高亢,聊到高兴了,还会笑出声来。
起夜的同学,偶尔会听到笑声,若是没发应过来,免不了会以为是《午夜凶铃》现场版,会狠狠吓一跳。
走在路上,兴致来了,就敢伸着脖子唱,蚂蚁蚂蚁蚂蚁,蝗虫的大腿,蚂蚁蚂蚁蚂蚁,蜻蜓的眼睛……
去上网,有两条路,一条是近路,相当于圆的三分之一的弧,会路过小操场,脏兮兮的小桥流水,还有杂乱的商业街。还有一条是远路,鹅卵石路,是三分之二的弧,从宿舍大道一直往里走,一路都在树林里穿行,林子里散落着野花野草,常常会遇见羊群和放羊的孩子,运气好的话,还能看见野鸡从草丛里飞起。
有一段路,相当宽阔笔直,它就是著名的风之舞大道,这名拜系上一男生所赐。风舞学院的称谓,便是因此而来。
风之舞旁终年堆积着落,踩上去嚓嚓作响。情侣们从上面喜欢踩在上面,慢慢度步。而我和阳宝,每次从上面踩过,都要扯起嗓子大声唱,在没有方向的风中,开始跳舞吧,或者系紧鞋带听远处歌唱……
我们从这条路去网吧,和我们爱的人聊天,发邮件,也把写好的文章揣在怀里,带去网吧一个字一个字地打。
阳宝和TOYOTA分手,和一个住在长江的下游的男人恋爱了,于是她QQ里的个人说明写的是: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同饮长江水。
文娱生活太枯燥,网吧成了娱乐首选之地,平时的生意就很兴隆,一到周末更是家家爆满,等着上网的人,三三两两,堆在门口,聊天的聊天,吃烧烤的吃烧烤,反正不等到位置不罢休,因此,网吧门口的小吃摊也火爆起来。
想要进城,先坐乡村小巴到渡口,然后乘船到小镇,这才可以拦截路过的客车进城。回来时,把以上动作重复一遍。光路上就得耽误4、5个小时。起早摸黑,疲于奔命自然是不用说了,但这却不是最折磨人的。
若是看望同学多聊了几句,或是多逛了半条街,等回来赶到渡口时,可能天色已晚,船已停渡了!怎么办?唯一的办法,就是坐小木船,5块钱一人。我和呱呱坐过一次,小木船又窄又浅,在黑幽幽的江面上,靠老艄公摇动木浆划行,如果有风,就左右晃动,一伸手,就摸到深不见底的冰凉江水。这时,我们只能祈祷,别翻船啊,我还年轻!
也有学院交通车,直接坐到城里。但是交通车售票员,一个戴眼睛的看似有些阴虚中年人,他掌握着绝对不容侵犯的售票权利,他把风舞学院的人分作了三流九等,在行政楼里上班的,哪怕是无所事事的保安,也比白发苍苍的教授高一等,重金从别的学校请来的教授,又比自己学院的教授高一等,学生是最低层,特别是不够漂亮又对他冷眼相对的女生。
他是已婚男人,有段时间和某个姑娘搞婚外恋,那姑娘和我们宿舍一姑娘相好,所以,我们借了东风,顺利坐过几次交通车。但婚外恋情很快拉爆,二人反目。他一看到曾经借着他愚昧的感情捡过便宜的我们,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自此,很长一段时间里,面对交通车,我们只能一声叹息。
由此带来的欣喜,就是姐妹们的互动加强,感情加深。
宿舍是机械厂家属楼,三室一厅,两个大房间各住4人,小房间住2人,还有宽敞的客厅阳台和置物间。我们10个,由嚣张508和美女509组合而成,号称ET1-2。
我们买了电饭锅,脱水机,饮水机等家电来滋润生活,还捡来被扔掉的盆栽来美化宿舍。又弄了两块搁书板,垫上砖头,做成长凳放在客厅。姑娘们坐成一排,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名侦探柯南》和《蜡笔小新》是我们的心头好。有时,真凶刚要浮出水面,电视却“扑”的一下,全变了雪花,信号被切断了。
这太残忍了!虽然是规定,但我们还是操起晾衣杆、晾衣架等结实耐撞之物,使劲敲打防护栏,喊,开电视,开电视!整栋宿舍,呐喊声此起彼伏,多数时候无功而退。
总有一阵,客厅里热闹地挂着香肠腊肉等干货。到了周末,再买些蔬菜肉类,煮上某位贤惠妈妈送来的火锅底料,大家举着式样各异的餐具,烫火锅!吃吃吃!
电饭锅是伪劣产品,用久了它就开始抽风,漏电了!每次伸筷子勺子进锅里捞东西,不管绝缘体还是非绝缘体,都会被电一下。但我们仍然,被电打着,快乐地吃着。
有2个姐妹,与本系男生成功恋爱,于是电饭锅一边漏着电,一边帮她们炖着送给心上人的番茄排骨汤。
骆驼的电话打来时,我正在用姐妹剩下的排骨汤煮方便面。我刚加了鸡蛋火腿肠以及从花坛里偷摘的青菜叶子。
骆驼说,我现在在火车站,明天一早到你学校。
然后,“嘟嘟嘟——”,电话断了。
他的行动是如此急迫,坚定,果断,不容拒绝,而且毫无预兆。但他的声音,却听来有一丝悲伤和低沉。我预感,他出了什么事,不是来看我,而是来投奔我。失恋肯定不足以击倒他。那会是什么?打架?伤人?被开除?我胡乱猜测,15岁夏天的记忆奔涌而来,我坐在床上,背靠墙壁,心凉难安。
骆驼在楼下喊我的名字时,我还躺在床上,我翻身下床,只穿着睡衣,跑向阳台。
骆驼站在一颗梧桐树下,衣衫单薄,如一片被晨风吹落的叶子,枯萎,轻盈,失去了水份。
我把骆驼安排在学校15块钱一晚的宾馆里。他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只是紧紧靠着我走。宾馆的窗台上堆积着厚厚的尘土,一棵瘦弱的野草从尘土中探出头来,骆驼趴在窗台上,面对这一棵野草,低声呜咽。
他的哭声,像夜里的风刮过冰凉的沙漠,让我惊心,颤抖。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骨子里桀骜的男人。我只是像15岁的那个夏天一样,缓缓地,双腿无力,蹲了下去。
骆驼的爸爸,因贪污受贿,滥用职权,被检察院举报了。贪污的金额巨大,他自知难逃制裁,又不堪忍受后半生的铁窗悔过,他拿出保险箱里从未用过的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不管那是怎么样的一个父亲。但对一个儿子而言,父亲,便意味着力量,信仰,榜样,前进的方向。他是他将来很可能成为的男人。
如今,这条通往信仰之城的道路,轰然崩塌。
只剩下骆驼,一个人,用一生,和那一座再也无法抵达信仰之城,遥遥相望,终生对峙。
我无法分担,只有陪伴。
我带着他,在风之舞一遍一遍来回地走。我带着他,在后山的乱石间一下午一下午的呆坐。我还带着他,提起鞋子和裤管,赤脚淌过树林里浅浅的小溪。
在溪中央的一块大石头上,骆驼问我,糖果,在我感到脆弱时,在我失去力量时,我是不是,可以放心地来投奔你?不管以后,多少年,你和谁相爱,和谁在一起。
如果不看着他的眼睛,我也许会这样安稳他,以后,你再不会这么艰难,会有一个女人来爱你,她会想念你疼惜你,你也会想念她疼惜她。
但我看见了他的眼睛,那眼神,像刚出世的婴儿望着母亲的乳房,于是我说,是。一直可以。
骆驼深深呼出一口气,然后,笑了。
骆驼回去了。
但他的形象和名字,却成了卧谈时持续一周的热门话题。
她们说,骆驼真不幸。
她们说,骆驼很喜欢你。
她们说,骆驼很爱你。
她们说,骆驼他明知你不爱他,但他还是很爱你。
她们还说,骆驼很性感,很有男人味。
她们还说,骆驼的嘴唇生得真好,天生适合亲吻。
最后话题从骆驼发散开去,一直发散到,和爱的男人亲吻是什么滋味?那么,和他做爱呢?
这样的迷惑越来越多,大家逐渐预感到,某些东西,在我们20岁左右的青春里,势不可挡的,自然而然地,在起着变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