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还是千山万水
我们一直聊到半夜才同时下线。刚回到宿舍,电话就响了,他只说了一句,丫头,好好睡觉,晚安!我只说了一句,嗯!
可这个电话让我的激动达到高潮,我跑去敲阳宝的门,她们的宿舍就在隔壁506,我说,阳宝,明天咱们去江边吧,我有话和你说。
嘉陵江的水,在这一段,又清又浅,江边的骆驼们也又大又干净,我们就在骆驼上散步,坐下来聊天,看江边的行人和油菜花地。
苏长信他已经不是那个摸不着看不见只存在于我记忆里的男人了,他现在确定就在某个地方,想念着我,我又听到了他的声音,温暖又柔和。我快收到他的信了,他的字写得很好看,到时候给你看信封啊。
我对阳宝絮絮叨叨。她的眼睛闪闪发亮,她说,糖果,我真替你高兴!
那天,我们沿着江边一直走,还爬上山,闯进一座苗圃,看到了很多见都没见过的植物,最后,一路飞奔着下山,疲惫又兴奋地回到学校。
在黄昏的窗口,对着一座挖掘机正在作业的小土丘,我用从同学那里要来的的3张散发着茉莉香味的粉红色信笺纸,给苏长信,写信。
我写道,我的对面是一座土丘,去年它比现在要宽一点,高一点,秋天的时候,它开满了黄色的小野菊。
我还申请了一个电子邮箱。
我的第一封邮件是发给苏长信的,我说,嘿,我也有邮箱啦。
可笑的是,我的邮件,是苏长信拥有邮箱以来,收到的第一封邮件,他还不知道怎么打开看!我也不知道,于是说,这样,你到我的邮箱里看吧,在草稿箱里。
这时阳宝会利用邮箱论坛聊天室等等和她的男朋友谈恋爱了。
那个男生叫TOYOTA。他在上海某个大学念书,住在上海的某一栋老洋房里,喜欢BEATLES和画蜡笔画,有时会出现幻听和幻视。他总是用铅笔给阳宝写信,但他不肯给她打电话,无论如何也不肯。
4月的时候,阳宝在楼梯上摔伤了脚,我去看她。我们坐在走廊上冰凉的地板上,望着左边尽头明亮的阳光,说一些诸如此类的傻话:有时候人就像走在一条长长的走廊里,看得见尽头的阳光,但却一直无法抵达,那种心情,很惶恐。风沿着走廊灌进来,我们的头发都乱蓬蓬的。
阳宝说,今天他给打电话了,问候我的脚。他的声音,有种不真实感。
他们也常呆在一个聊天室里,不说话,就呆着,各自做别的事。那个聊天室后来我也爱去呆着,是腾讯论坛里,一个叫“灯下文字”的聊天室。一群网络文青在这里出没。
我和阳宝都开始以文青自居,并开始写小说,写故事。写完了就贴在论坛里,等大家来电击来评论,如果有人叫好,那我们也都得意洋洋。
还有一个常去的地方就是“榕树下”。这时的“榕树”,说它是网络文青们的朝圣之地也不为过。至少,在我和阳宝的心目中,文章发表,并得到万次以上的点击率,那就是我们的所期望的价值所在了!
我们都没电脑,又不习惯在电脑上写作,何况那样的话,成本太高。
于是就在纸上写好,认认真真的写好,完整地写好,然后专门抽时间,关掉QQ,不聊天,只听着歌,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到电脑里去,再贴到论坛里。有时会忘记保存,网吧的电脑又很破旧,它一抽筋,屏幕一黑,什么也没有了,又得心怀悲愤,重头再来。
我们斗志昂扬地花很多时间来做这件事,奇怪的是,也没因此而逃过课。
不只是我们,在绝大多数同学的心里,学习,考试,那仍然是第一位的。虽不指望力争上游拿奖学金,但至少,不能弄个不及格要补考啊。平时都认真做笔记毫不懈怠不说,到考试那段日子,还夜夜点着蜡烛熬夜背书,我还被蜡烛烧去几根头发。
可在考一门公共课时,系上有2个同学因为作弊,被学校宣称,要开除!
开除?一门作弊,直接开除学籍?这跟封建社会一人犯罪诛连九族简直有异曲同工之妙啊!基本上正规大学包括校本部,作弊的后果也只是该科目做零分处理而已,一个人不过偷了一只鸡,至于要杀头吗?
但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再说我们学校若要按军队类别划分,可能更接近于非政府武装力量吧。
家长接到通知,赶来了学校。
在一楼的办公室里,一位头发花白的父亲,低着头,局促地坐在凳子上,面色凄苦,不停地在说着什么,最后,他几乎就要跪在地上了。门口靠着一只大蛇皮口袋,几只鸡,正茫然地从袋子里探出头来,那表情仿佛说,关我什么事?那是那位父亲带来的****。
很多同学都拥挤在对面二楼的阳台,望着一楼的办公室议论纷纷。
后来,学校贴出通知说,酌情考虑,给予留级处分。就是说。因为一门作弊,得多交一年的巨额学费。那些学费,要多少粮食多少猪多少鸡才换得来?
恋爱,读书,哭泣,失望,相信,勇气,茫茫然向成年人过渡,大一就这样过去了。流着大汗考完最后一门,把行李全部打包贴上名字放进仓库,来年要搬到据说是山青水秀好风光而且有很多现代化教学设施的新学校了。
然后我拿着火车票,兴冲冲地,回家!骆驼在放假前写信给我说,你要是暑假再不来找我,你就去死吧!他不再称呼我为“猪”,而是喊我小果,果果,果儿,从这些日益变化的呢称里,我似乎隐约嗅到某种暧昧的气息。
但任何人的暧昧气息,都不能让我为之侧目了,因为,我又找到了苏长信。苏长信,等我毕业的那一天,你会来接我的是吗?你会紧紧抱住我的,不再放开的是吗?我们永远都不会再分开了是吗?
苏长信,我要把自己交给你,在不久以后的将来。你是我的天空,我是你的大地,你是我的细雨,我是你的草坪,你是我的水,我是你的鱼,我们不会再分开,就是这样。
我爱你。
暑假里,西米露只在家呆了几天,就匆忙回到成都了。李乐在一家很大的酒吧驻唱,他开始自己写歌,还有了自己乐队。他租了一套房子,西米露和他住在一起。
西米露说,他终于不再逃离和闪躲,他终于逐渐自信。
我说,那祝福你,亲爱的。
突然,西米露说,糖果,我看到了你写给他的信。
啊?
我想解释,我要解释,我想说,不是你想的那样,西米露,在我写那些信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他就是流浪歌手,而且我也没有爱上他,我只是,只是……
可西米露她伸出手指,放到我的嘴唇边,说,嘘……
她说,我确信,他一直爱着我,我也一直爱着他,这就够了。
但我看得出来,她仍有疑虑,那层薄薄的膜,仍旧横亘在我们中间,捅不破也拂不去。
整个假期,我都在反刍一首词,《西洲曲》。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髻鸦雏色。
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
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遥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