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糖果的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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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所有人,都成了一根根紧绷的弦(1)

1、所有人,都成了一根根紧绷的弦

黑板旁边挂着倒计时表,它显示着离高考还有60天时,正好立夏,槐花凋谢前的最后一次繁盛。

沈微微在傍晚来找我,她涂了淡淡的唇彩,穿着露出锁骨的连衣裙,手指甲和脚指甲都涂成夺目的粉红。我摸摸她刚刚洗过还散发着清香的头发,沈微微,你今天要出嫁?

她红了脸,笑着点点头,差不多!

啊?

她请我去吃大餐,以及做电灯泡。一路上我都对这个降伏了沈微微的男孩做出种种假设和可能,他会是谁呢?

到了“海豚”自助餐厅,我才发现,等在门口,穿着灰色衬衫的男孩,是黑皮肤的骆驼。他双手插在裤兜里,很有礼貌地朝我笑,仿佛我不是任何人,不是他送零食的小姑娘,不是他为之受伤的无助女孩,我仅仅是沈微微的朋友而已。

他的礼貌,让我非常诧异和不安。

他不停给我们拿菜拿饮料,沈微微很矜持地小口小口地吃,而我,大块朵颐。自助餐很好吃,选择种类多,我也确实饿了,再说,沈微微正缠着他说这说那,我不嫉妒不羡慕,但更没酸溜溜,我只是想用吃来掩饰我的不安和怀疑。

我认真对付着盘子里的事物,牛肉,香肠,花菜,黄瓜,火腿肠,虾肉丸子,豆腐皮,不停地吃,吃,吃,吃。

骆驼才恍然大悟似地,糖果,你瘦多了啊!来,再多吃点。

他又给我装了菜来,鱿鱼,章鱼,牛杂。我在心里直喊:好恶心。

他应该知道的吧?我不爱吃这些。他究竟这是怎么了?我想了想,还是只能埋头,吃,吃,吃,吃。

沈微微,不停用肢体语言和骆驼传情。骆驼,也很妥当地回应,他们看起来,真的,像一对金童玉女,很般配。我心里这么想。骆驼,他曾经是我的小小少年郎,他发过誓要为我两勒插刀。

当我想起来时,我很响亮地,打了一个五味杂陈的,饱嗝。

我的肚子好胀,在慢慢搅拌,很不舒服,在我勉强着喝下一杯颜色可疑的橙汁后,我的胃立刻翻腾起来。

我赶快跑了出去。

在一株叫不出名字的树下,我蹲下去,吐了。夜晚的风有些凉,两个少年骑着脚踏车飞快地从我身旁掠过,他们吹着轻松的口哨。车筐里,勺子撞击着饭盒,叮叮当当地响。

我擦了擦嘴巴,回到餐厅,用茶漱了口。然后回到座位上,继续,吃,吃,吃。除了吃,我找不到更合适的方式,来打发这段时间。

我看见骆驼,在沈微微深情的注视下,显得漫不经心。就像一幕剧,沈微微全情投入,而骆驼,只是机械表演。有点无奈,有点成人化,我摇了摇头。又继续,吃,吃,吃。

出门时,我又拼命塞进去一只南瓜饼。

沈微微,一手挽着我,一手挽着骆驼,步伐坚定铿锵,走在刚刚改造完毕的大街上。她的脚步声,踢踏作响。我的目光,越过沈微微的背,偷看骆驼,他正看着远方。他心不在焉。

我很想问沈微微,你们是在恋爱吗?可这样的问题,多傻气多伤心啊。

到了校门口,我左转过马路回宿舍,沈微微和骆驼,右转,去不知道什么地方。

骆驼他的确不正常,接下来的日子,他成了一头疯狂的骆驼。

他带着他的桌子椅子,埋头拼命复习。他有时搬到天台,有时搬到走廊,有时搬到了放扫帚的角落,有时搬到树荫下,坐禅入定一般,什么也打搅不了他。他和他的桌子椅子以及满桌子的书,成了高三的一道风景。

他不再嘻嘻哈哈,不再松松垮垮,除了每天定时和沈微微在操场上散步以昭示他们的恋人关系,他一直都把头埋在书本里。

他从未如此用功,而很多人都以为,以他的家庭背景,他也用不着用功。

5月到6月的时候,我活在几乎是触手可及的美好希望中。我那一直教人肝肠寸断的数学,竟然也能常常及格了。我觉得学习,真是一件愉快又充实的事情。我甚至都学优等生们,头悬粱锥刺骨,在教室里点着蜡烛奋力夜战。

对我的变化,骆驼很惊喜,但他也很担忧,他扯了扯我已经显得空荡荡的我的旧衬衣,翻了翻白眼。此后每天早上,他都从家里给我带一只咸鸭蛋来。晚上会用白色的保温盒装了保姆炖的滋补汤,他诱惑我说,好吃得不得了!是专为你这种猪脑瓜酌情制作的!

我开始搜集湖南那些大学的资料,以备填志愿时参考。当我看到岳麓书院的门上贴着的对联,我立刻就一见钟情了。书院很古朴,院内隐约可见古树参天,对联云:唯楚有才,于斯为盛。我要去岳麓书院,去湖南大学!

那天我有点失眠,我扪心自问,我喜欢骆驼吗?喜欢。可那种喜欢,却分明跟喜欢苏长信不同。假如,骆驼来牵我的手?啊?!不可想象。难以接受。但我还是很喜欢,看见他,和他说话,吵架,坐在他身边。

也许,骆驼心里,也是这么想。

为什么我和骆驼,没有谁爱上谁?我想了想,有些明白了,我们之间将永远隔着二分之一的二分之一,然后再是二分之一,当然,这样的结果永远不会是零,我们都知道。

而且,这是我们最好的距离。

6月1号,儿童节。

我一直记得幼儿园时过“六一”唱的歌,六月的花儿香,六月的好阳光,六月的儿童节,歌儿到处唱……

我17岁的儿童节,收到一只硕大的纸箱子,苏长信寄来的。

一大包小熊饼,两袋巧克力,一筒葡萄干,还有诸如酥糖蛋卷棉花糖等等,一大箱子的零食。以及一只蓝色的小熊公仔。它憨憨地,戴着一只粉色的领结,微笑着看着我。苏长信说,让它代替我来陪伴你。

还有一封长长的信。

苏长信说,写信,真的没什么了不起,现在,我就写给你看。

他还在信里说,我的小斑斑,我毕业了,准备和一群朋友,去闯荡江湖,赚人生的第一桶金,大家已经商量好,谋划好,我们一定会成功的。但我们可能会漂泊不定,也可能会很忙,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和你联络了。你要好好的保重,替我好好照顾自己,考上好大学,我一定到大学来找你。

这是他说的第一个承诺,他说,一定。我记在心里了。

我不清楚他所谓的工作是什么,听起来很诡异又很能赚钱的样子。可是,对一群只有十八九岁的小男人来说,会有这么好的机遇在等着他们吗?

放月假的时候回家,听到我妈和邻居唠叨,陈阿婆的外孙记得吗?那年来我们镇子读书的那个,听说被人伙同去做什么非法营销去了,等着天上掉馅饼呢。

哪有这么好的事!电视天天在放着呢,要大力打击非法营销!东街粮店的老板,去年就跑到湖南去搞那个,还是个什么小头目,已经被拘留起来啦!

邻居也点头说,白日做发财梦啊,不切实际,他们能做什么,还不是歪门邪道,招摇撞骗,里面什么人都有,教授流氓老头子小青年,三教九流的,吃了亏就晓得厉害了!

那时,我正站在阳台上,背对着院子里的大片阳光,我的脑袋“轰”地一声巨响,一片空白了。

我所有的社会知识都来源于电视报纸以及大人们的谈论,我很难自己去想象,苏长信,他究竟处于一个什么样的境地。他会被人骗吗?他会去骗人吗?他会被拘留吗?他会吃尽苦头一无所获吗?听起来,那是一个多么可怕的黑色深渊啊。

这些猜测把我弄得精神涣散,浑身无力。

那些日子,我仍旧机械地重复着教室宿舍食堂的路线,却很多时间都在想着,苏长信来信了吗?他回家了吗?他安然无恙了吗?

那间小小的收发室,成了我每天有意无意都要路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