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糖果的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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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所有人,都成了一根根紧绷的弦(2)

他没有信来,没有一点消息。

有时,我强打精神,安慰自己,他不是利益熏心的人,也不是酒色之徒,他若走上歧路,定会很快迷途知返的,要相信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于是我又能专注于书本和我的大学梦了。

但有时候,我精神恍惚,心烦意乱,有时越想越糟糕,越想越难过,几乎想要抓狂起来。我就跑回宿舍,躺到床上,用被子蒙住头,面朝墙壁,努力睡去。一觉醒来,会平静很多。

苏长信还在纸箱子里,装了一只重音口琴。天鹅牌的。附着简单的说明书,和一本带曲谱的歌本。吃过晚饭,我就坐在床上,咿咿呀呀吹上半天。尽管音不准,气不畅,但我还是,在那悠悠的琴声里,很沉醉。

不管我如何挣扎摇摆,高考毫不迟疑,一天天逼近了。而骆驼,他担心的看着我,使劲摇晃我的肩膀,他大声说,你振作起来行不行!

不仅是我,所有的人,沈微微,西米露,骆驼,洋芋,以及其他同学,在6月过后,统统都成了一根根绷紧的弦。要么撑到最后一刻,将猛力箭发出,一举击中靶心;要么,不堪负荷,“啪”地一声,断了。

这样的结果,不是广告里说的强力抗疲劳的“三嘞浆”或是让你考试门门一百分的“脑灵通”所能控制得了的。虽然,很多同学都把它们当希望一样,虔诚地喝进肚子。

理科4班的一个姑娘,在一个晚上,从实验大楼的顶楼,一跃而下!

我们都看到她的妈妈。那个高大健壮的中年女人,被悲伤袭击得萎缩成小小的一团,神情恍惚地走在路上。就像农民,辛苦耕种,从春到秋,眼看着庄稼正饱满,即将收获,却被一场冰雹席卷,颗粒无收。她深刻的绝望,都浓缩在她的身体里了。

我想知道,她在纵身一跃时,眼前有没有闪过妈妈的那张脸?

这以后,实验楼派人彻夜看守,生怕悲剧重演。

可有一天,一个男生,把被子扔进了水塘。他说,被子太热了,热得受不了了。

第二天,他的父亲,穿着一双破旧的胶鞋,一头挑着他的书,一头挑着一口帆布箱子,领着他精神已经崩溃的儿子,一步一晃地,慢慢消失在夕阳里。那个男孩,跟在父亲旁边,一直嘟囔,被子太热了,已经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一次晚自习后,回宿舍的林荫道上,一棵紫荆花树下,洋芋,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看见我走过去,他挪了一步,迟疑着喊我,糖果。

我站住,很疑惑。

他举着一只包装漂亮的盒子说,老师喊我回家去休息了,这个,送给你。又迟疑片刻,他低下头去,小声说,我,喜欢你。

说完,他转身就跑了。他白色的,胖胖的身影,跑了很远,似乎还看得见。

那是一只水晶玻璃的笔筒,笔筒上画着帆船和海浪,飞鸟和海鸥,正中几个深蓝色的大字:一帆风顺。笔筒里还插着一张小纸条,他写着,糖果,我默默地,很喜欢你,但我不会来打搅你的。希望你能考上重点大学!祝你,开心快乐,前程似锦!

他的字迹,拙朴,认真,透露着憨憨的孩子气,就像他本人。

第二天,教室里,他坐的那个角落,果然空了,连他的桌子椅子都不见了。整个教室一片肃穆静默,宛如将士出征沙场前的黎明。

2、一片春愁待酒浇

西米露的妈妈又回来了。

她的回来又引起风波。

她这次没有神定气闲,她气势汹汹跑来找我妈,你为什么还不离婚?还死缠着糖忠全不放?你说!

我妈没有拿菜刀,也没有惊慌失措,她说,不关你的事吧?这些话,你对糖忠全说去。

西米露的妈妈沉默一会儿,又狠狠说道,他对你半点感情都没有了!你趁早死心吧!

我妈不理茬,拿起电话说,你是不是要在我店里叫嚣?我要打110报警了,告你骚扰!

西米露的妈妈跺了跺脚,说,指望他回到你身边吗?别做梦了!

然后她在杂货店外的大街上,焦躁不安地站了十几分钟,悻悻地走远了。

这不是她此行回来的主要目的,这次她回来,是为了西米露的生日,18岁生日。

据说西米露,这个忤逆的女儿,不仅扔掉了她为她买的礼物,还对她嚷嚷说,求你以后别回来,别来看我了!你不知道因为你,邻居和同学们都看不起我!连最好的朋友也没有了!我恨你!

西米露的妈妈,抬手就给了女儿一个巴掌。

更让她愤怒的是,她在西米露的抽屉里发现了一盒安全套,以及她写给流浪歌手的一封信。她没有声张,而是偷偷跟去了糖果租的那间小屋。

她和我爸,处理问题的相似之处,就是用钱。

她把一张存折放在流浪歌手面前说,收起它,永远离开我女儿。

流浪歌手已经不是昔日四处流浪的穷少年,据说现在他已经有驻唱的酒吧和比较丰富的收入,何况,他一直有着一股铮铮骨气。他把存折合上,放回西米露妈妈的手里说,你女儿,对我来说,比任何女人都更重要,何况钱?

以西米露对她妈妈的了解,她相信,她妈妈不过是虚张声势,发发神经罢了。管教?关心?这么多年,根本不曾有过!现在觉得自己是妈妈了,要履行责任和义务了?晚了!我已经成年了!

何况她妈妈回来只会停留几天,马上就要走。她可以不用这么激烈地和她冲突的。但她掏出存折甩在流浪歌手面前的样子,侮辱了他们的爱情。

于是,西米露到宿舍来找我,尽管我洗着衣服,根本不看她,也不答话,但她还是坐在我的床上,情绪激昂地,把事情的始末说了个清楚明白。

最后,她站起来,说,糖果,我知道你恨我,但在我心里,你仍然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要走了,来和你告别。

我吓了一跳,终于没能忍住,问她,你要去哪里?

她答,不知道,跟着他,他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我没有立场和心思去挽留她。而且,我也挽留不住,像15岁那个夏天,她想做到的,她都要做到,哪怕刀山火海,万丈深渊。这就是西米露。

第二天,我下意识地望西米露的座位看,她还在,白色裙子,披肩长发,安静淡然,心情很好。

原来,她妈妈回南边去了,流浪歌手答应她,请假一个月,陪她度过高考。

高考前一天,路过已成为考场的教室时,我发现,黑板上竟然写着一首词: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接着的考试,我如同掉进了一条深深的洞穴,稀里糊涂,云里雾里地,很没底。

考完最后一门,我的手臂疼痛不已,眼皮猛跳,走出考场,天忽然下起了大雨。

没有犹豫,我走进了雨里,骆驼跟了上来,还有西米露,然后沈微微也来了,更多的同学都来了。这么多的人,就在大雨里沉默着狂奔,穿越了大半个城,从考场,跑回学校宿舍。跑着跑着,有人开始嘶吼,有人开始唱歌,有人脱下衣服在雨里狂甩,还有人,在大雨里,狠狠地哭出了声,只是雨声太大,那哭声里的情绪,听不太真切。

沈微微在我的耳边,轻声又有力地说,糖果,我不是处女了!说完,她朝我笑,雨水顺着她的头发流下来,她脸上湿漉漉的一片,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在哭。

她的神情,很轻松,很解脱,也不知道是因为骆驼,还是,因为刚刚过去的高考。

我被大雨浇透了,心冷静下来,浑身的毛孔都松散开,对这场考试,我有不太妙的预感,可能考得不好。随即我又把心一横,考不上大学那又怎么样,我直接去找苏长信,跟他一起闯荡江湖算了!